那一年注定不是一個太平年。
除了人為的打打殺殺給這一川人帶來恐懼外,老天爺也不開眼,開始折磨人了。
秋天到了,莊稼還沒熟透,就下了一場大霜。
頭晌還是綠油油的葉子,到了晌午就干巴了,綠還是那么綠,葉子一碰就碎了。
種地人的臉也像霜打了一樣,個個愁眉苦臉的,哀嘆著老天爺不睜眼,給了這樣個災(zāi)年頭。
不時有人手捻著谷穗嘟囔著說,也就五六成吧,下一年可吃啥。
三結(jié)巴沒有回來收秋。
不是因為年頭不好,不缺少人手,而是人家壓根兒就不愿意回來。
猍歹嚎在家里罵咧咧地對老婆說:“盎,就這個二潮趕蛋(缺心眼)的玩意,竟然把那個破副隊長當成了官兒啦!”
龔樂氏知道三結(jié)巴唬勁兒犯了,也起誓發(fā)愿地說,今后他的事兒再也不管了。
原來赤勒川蓮花紅槍會護鄉(xiāng)隊大西溝川分隊的副隊長李六子在前線挖戰(zhàn)壕時偷偷溜了,還帶走了和他一起干過胡子的二十多號人,把隊上唯一的幾條槍也順走了。
為穩(wěn)定軍心,小金鐘讓三結(jié)巴接替副隊長的職務(wù)。
就在這個時候,草上飛接到了從四皇上的信。
本來他是不愿意放三結(jié)巴回家的,帶兵打仗最忌諱的就是有人開小差。
但想到從四皇上的交情,這個面子還真的沒法駁。
就讓副官去通知三結(jié)巴,說他姐姐病重,速速回去看望他姐姐。
三結(jié)巴一聽姐姐病重,心想這和自個兒也沒啥關(guān)系呀。
他就回話說:“盎,我,我,我,我——一個是,沒,沒,沒——錢!另,另,另——個是,不,不,不——懂醫(yī)術(shù),回,回,回——去,也,也,也——白搭(沒用),還,還,還——是在這兒,前,前,前——線,打,打,打——東洋吧!”
副官費了好半天勁兒,終于聽明白了三結(jié)巴的意思,就回去報告給草上飛。
草上飛心想,這正合自己的心思。
為給從四皇上一個交代,就讓三結(jié)巴這個副隊長帶十幾個人到炊事班去幫廚了。
猍歹嚎來到從家大院,在小藥房里和從四皇上客套了一番,大多是說些感謝的話。
雖然人沒回來,當伙頭軍也是安全點兒,離戰(zhàn)壕遠點兒,能保個小命。
他們正說著話,大門突然響起了一陣猛烈的敲擊聲,接著就聽一個女人在和門口的當兵的吵架。
“盎,有當兵的咋的了?有當兵的撐腰就可以仗勢欺人了呀?快把我皇兄叫出來,我要和他理論理論!”
倆人一聽這聲音,知道是賽刁纏來了。
“唵?!咋的了,她這冷不丁地鬧騰個啥呀!”猍歹嚎自言自語地說。
包逸仙趕緊一瘸一拐地去開門。
大門打開,見賽刁纏正和當兵的撕扯,身后還站著一些男人。
這些男人都是在刁家大院打短工的。
見包逸仙出來,賽刁纏立馬兒坐在當兵的腳下,又哭又嚎:“哎呀——呀——當兵的欺負良家婦女啦,從家仗勢欺人啦!”
“良家婦女?仗勢欺人?”包逸仙心里覺得好笑。
但還是鎮(zhèn)靜地說:“盎?。课耶斒钦l呢,這不是刁家大院的馬老板嘛!”
“盎,獨腳仙?!”賽刁纏從腳往上,把包逸仙看了個遍,心想:“這獨腳仙要是不瘸了只腳,還真是個美人坯子。”
看完后,賽刁纏站起來,劃拉(拂拭)一下身上的塵土,說:“哎吆歪——我就奇怪了,一個瘸了腳的寡婦怎么就能把我皇兄給迷惑住了,連我都給甩了??磥砟氵€是有手段的呀!”
“唵?!馬老板呀,你的話,我真的聽不懂呀!”包逸仙微笑著說。
“不懂?跟我裝!我今個兒來呀,是來求妹子的,求妹子給我條生路吧!”賽刁纏突然撲通一下跪下了,“你就開開恩吧!饒過我這寡婦失業(yè)的吧?!?p> “唵?啥事呀,讓我饒過你?”包逸仙看了一眼那群男人,又看了看賽刁纏。
“盎,妹妹呀,你還跟我裝傻了呀!別裝了,這窗戶紙還用捅破了嗎?”賽刁纏“蹭——”地站起來說,“這年頭,收成本來就不好,大家都知道的。往們這靠地租吃飯的容易嘛!盎?你們從家大院家大業(yè)大的,現(xiàn)在收了一千多畝地,不在乎這點收入。可,你們?yōu)樯栋训刈饨迪聛硌??還說啥按年景收成比例收地租。那地租都是春天說好的,到秋天一斗米就是一斗米,兩斗豆子就是兩斗豆子,你干嘛破了這規(guī)矩呀?唵!?是今年年景差,只有五六成收成??赏鶄兊牡刈獠荒馨次辶墒昭?,按五六成收,往們來年吃啥喝啥呀!你說說,是不是成心擠兌往們這些靠地租吃飯的呀?!”
賽刁纏越說越氣憤,上前就要抓包逸仙。
包逸仙向后蹣跚著退了一步,幾個當兵的立馬兒上前把賽刁纏拉開。
“盎!嗯!咋的了,咋的了!吵吵個啥呀!”猍歹嚎隨從四皇上來到大門口,見情形就喊了一嗓子。
“盎,龔甲長呀,你是父母官呀,你可要給往們這小門小戶的做主呀!”見到猍歹嚎,賽刁纏趕緊套近乎。
“盎,我聽明白了,不就是地租的事兒嘛!這個嘛,也兩不相干呀?人家從家收從家的地租,你刁家收刁家的地租,井水不犯河水呀?”猍歹嚎說。
“唵?!啥?不相干?那些佃戶都找我,說要我學(xué)從家大院的樣兒,按今年收成交地租。這和我不相干嗎?”
賽刁纏看了看賴歹嚎,瞪大了眼睛說:“盎,我明白了。你龔家大院的地都是自己種的,不往外租。感情你沒啥損失,就站著說話不腰疼啊。盎,不對,你是收了從家啥好處了吧,這么為從家大院說話?”
“切!你看,這話說的!咋這么說話呢!人家從先生啥時候干過那捅咕咯吱窩的事兒呀(背地里搞小動作)?”猍歹嚎一聽這話聲音立馬變小了。
“盎!嗯!咳咳!”從四皇上咳嗽了兩聲,說:“盎,馬老板呀,你也不想想,這樣的年景,佃戶們要是按豐年的地租交租子,他們過了這冬,還有吃的嗎?沒有吃的,來年還咋租你家的地呀。沒人租你的地,你咋活著?土地不撂荒了嗎?(不耕種)”
“哼!那我管不了。我又不是官府,干嘛賑濟災(zāi)民,添火窮棒子骨(便宜窮人)呀!”
見從四皇上開口了,賽刁纏投來勾人的眼神,故意做出扭捏的姿態(tài)。
她心想,咋就沒把這個男人勾引住呢。
當時要是加把勁兒,這一千多畝地不就是我的了嘛!便宜那個獨腳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