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葉易安”
樸拙道人的話讓清德皺了皺眉頭,他是清云逆亂之后從長安到襄州的,他來時,因為接連出事廣元觀已調(diào)整為全面的守勢,在修行界無甚作為。這種環(huán)境讓一心想要用事建功的他很是寂寥。
神農(nóng)圣殿之事本是絕好的機(jī)會,可惜他卻沒趕上。為此,清德心中對虛生頗有微詞,當(dāng)日你既然發(fā)現(xiàn)異常,為什么不帶著我?
等了這么久,終于找到一件或許有機(jī)會建功的“正事”,這就由不得清德不對葉易安上心,想要漂漂亮亮把事情辦下來,如此上可搏得虛靜大都管的青睞,復(fù)又能狠狠落一落紫極宮的面子。
甚或能夠借此機(jī)會打破紫極宮在襄州修行界的布置,進(jìn)而扭轉(zhuǎn)道門廣元觀不利的頹勢也未可知。若真能如此,那他在山南道門也就算一炮而紅,不負(fù)此番由長安南下之意了。
在葉易安身上冀望太多,孰料這個明顯讓虛生極為看重的葉易安卻太不配合,自他接手此事以來這個散修便已上了鳳歌山,此后就如縮頭烏龜一般不斷修煉,修煉,再修煉。
除了修煉他就沒干過別的事,鳳歌山都沒下過一步,這卻讓清德如何著手揪出他不知藏于何處的狐貍尾巴?
葉易安蟄伏不動的這段時間,清德也曾經(jīng)想從別處下手,奈何道門自己調(diào)查出的葉易安之出身清白干凈,根本沒有可供下手之處。其他的路徑如州衙、散修界也都無跡可循。
一時間,面對葉易安,清德實有老鼠拉龜,無從下手之郁悶。
若非總還顧忌著葉易安乃紫極宮選定之人的身份,在掌握把柄之前實不能直接動手,他還真想直接將人捕了拷問,清心堂一脈出身的人還缺這種手段?
面臨的僵局讓清德甚為煩悶,這一日親至鳳歌山也正是想看看葉易安有何異動,卻沒料到撞上了眼前這一幕。
這個行事如此癲狂之人就是葉易安?!
說不清的滋味在心頭一閃而過后,清德將瘋子的念頭拋到一邊,問及近幾日葉易安的行蹤可有異常。
樸拙道人專司負(fù)責(zé)監(jiān)控葉易安,清德接下此事后,他也自然轉(zhuǎn)而聽命于清德。聞問,他又一次搖了搖頭,“從上次回報至今,葉易安依舊沒下山一步,也未見他會過什么人,整日都在修煉”
說到這里,樸拙道人頓了頓后,復(fù)又補(bǔ)充了一句,“此人之修煉可謂夜以繼日,廢寢忘食,用功之勤實在少見”
一聽葉易安在修煉,仍在修煉,夜以繼日的修煉,清德心中被人牽著鼻子的煩悶就愈盛,這廝始終不動,卻讓道爺從何下手?
不行,不能再這么等下去了!
陰著臉略一沉吟之后,清德向樸拙道人問起了孟浩然草廬之事。
“如今住在孟浩然草廬之人名喚許公達(dá),兩年多前由東都而來,其人是個不得志的老書癡,平日里除了偶爾在鹿門山中小作游覽之外,絕少出門。從未會客,便是有人叩門,也未見他接納”
樸拙道人將探查出的情況說完之后,直接給出了結(jié)論,“此人實在看不出有什么異?!?p> 清德的眉頭皺的更深了,隨即吩咐道:“把這個許公達(dá)給捕了”
聞言,樸拙道人一愣,“我用天眼術(shù)法探查過,許公達(dá)絕非修行者,這樣的人即便有什么劣跡,也該州衙出手捕拿,咱們……”
“不捕拿也能請他到廣元觀品品茶論論道嘛,讀書人,風(fēng)雅事,相得益彰”見那樸拙道人還是有些猶豫,清德提高了些音量,“按我說的辦就是,即刻就去”
樸拙道人走后,清德又向鳳歌山看了看。
葉易安龜縮起來之前最后關(guān)聯(lián)的就是這個許公達(dá),雖然清德并不明白葉易安為何會在意這樣一個連修行者都不是的老書癡,但卻不妨礙他以此為突破口進(jìn)行試探。
清德根本不在意許公達(dá),將他抓到廣元觀的目的只在試探,希望葉易安是真的在意這個糟老頭子,進(jìn)而被引動吧,當(dāng)前這種不死不活的悶局真是讓人受夠了。
心障破除后,葉易安感覺修煉起來明顯暢爽了許多,大半天的時間便在凝神定思的呼吸導(dǎo)引中如飛逝去,黃昏時分,當(dāng)他結(jié)束修煉走出陰陽爐時不僅未覺胸悶,反而神清氣爽。
一路閑步回到自己在鳳歌山頂?shù)姆块g,剛推開門就看到言如意的背影。
“你怎么來了?”
“我怎么就不能來?林子星仁厚之名果不虛傳”
只聽此言,葉易安便明白定然是林子星告知了她自己房間之所在。以前小胖子來尋自己那次也是如此,這個林子星哪,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好人,心里對誰都不設(shè)防的。
言如意口中說著話,身子卻沒轉(zhuǎn)過來,春水般的雙眼晶晶亮的看著榻上掛著的那枚香囊。
葉易安的臥榻正如他這個人一般,干凈、整潔,沒有一絲多余之物,如此情形下,這枚懸著的香囊就份外顯得突兀了。
這是一枚巴掌大小,做工極為精致的香囊。香囊正面繡著的乃是數(shù)顆晶瑩圓潤的紅豆,背面則繡著出自漢代才女卓文君的兩句歌詩: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自開元年間狀元才子王摩詰一首“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頡,此物最相思”轟傳天下之后,紅豆便成了最能寄寓男女情思之物。
這樣的紅豆再加上這樣的歌詩,這只可容男子佩于腰間的香囊用意何在已是昭然若揭。
言如意分明已將香囊看了許久卻始終沒有伸手,似乎是碰都不愿碰一下。待葉易安端來一盞茶水遞過時,她方悠悠的說了一句,“此間樂否?尚思蜀否?”
這是漢末三國時魏文帝曹丕向蜀后主劉禪的經(jīng)典一問,此刻從言如意口中吐出來,或許只是錯覺,葉易安無論怎么都覺得味道有些不對。
這只香囊是由林子月在長安西市所購,前次回山那夜,葉易安住在鳳歌山中,林子月來尋他說話,臨走時留在了葉易安的榻上。
至今,葉易安仍然清晰記得那夜林子月掏出香囊時扭捏不自然的樣子,如此情態(tài)出現(xiàn)在時時口稱“老娘”,動輒就要打折人腿的林子月身上真是太不尋常,也因此,那一幕的場景也就愈發(fā)讓人難以忘懷。
葉易安絲毫沒有與言如意談?wù)撨@香囊的想法與興趣,茶盞遞過后直接上前將香囊取下收進(jìn)了懷中,至于那“尚思蜀否”的一問就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吧。
“看這香囊的形制當(dāng)是懸于腰間佩珂之上才對吧,貼懷收的這么緊,就不怕壓壞了沒法向香囊主人交代?”
葉易安靜靜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小呷了一口,“說吧,這么急來找我所為何事?”
一個始終不接茬,另一個自然就說不下去了。但言如意隨后吐出口的話卻讓葉易安赫然站了起來,“許公不見了?”
驚過之后再看看言如意平靜如水的臉色,葉易安重新坐了下來,一雙眼睛卻依舊著落在言如意臉上。
見葉易安靜定的這么快,又能這么快察覺出其中的異常,言如意眼神中有欣賞,也有不甘。
剛才拋出這個消息時,她是真想讓葉易安好生著急著急,樂不思蜀……
目的未達(dá),在葉易安的凝視之下,言如意只能又補(bǔ)充道:“人是中午不見的,不過他房中的東西一樣都沒少”
雖然從言如意的表現(xiàn)上已有預(yù)感,但親耳聽到后一句,葉易安仍舊心中為之一定。
若將許公達(dá)帶走之人真知道其著力解析云文之事,即便是作為證據(jù),也必然要帶走一些東西。而今孟浩然草廬中東西一樣不少,只能說明下手之人還未察覺許公達(dá)身上最大的秘密。
“會不會是出去游賞山景了?”
言如意搖頭,“許公喜靜不喜動,少有出門。再則我與他有過約定,若要出門必定會有便箋留言,但那草廬中卻沒有”
葉易安收回目光,低頭沉思起來。
原本最有可能干出此事的當(dāng)是道門廣元觀,但在不知道許公達(dá)解析云文之后,廣元觀動手的可能性反倒降到了最低——他們實在沒有向許公達(dá)動手的理由。
但如若不是廣元觀,又會是誰?
一路想去,葉易安竟然連一個懷疑目標(biāo)都沒想到。
“即便是廣元觀動的手,此事當(dāng)前也無大礙。雖說解析云文乃是道門之大禁忌,但他們也不是誰都抓的。天下這么大,修行者如此之多,有意鉆研云文的自然少不了,他們抓的過來?凡因此事被他們捕拿的,或者是用心多年之人,或者便是取得重大進(jìn)境之輩”
言如意慢慢的呷著茶水言道:“許公并非修行者,又是字圣后人,他對云文有興趣實是再正常不過,所以即便是廣元觀動的手,至少當(dāng)下并無什么太多可慮之處”
言如意果然不讓人失望,她剛說的這些怕是最初找到許公達(dá)時就想好的吧。對此,葉易安只問了一句,“若是廣元觀擄的人,你就不怕他把你供出來?”
對此,言如意沒有解釋,只是淡淡說了一句,“他不會”簡單的話語里有著絕然的自信。
雖然不知道言如意因何如此自信,但葉易安卻相信她的這份自信。
默默的坐了一會兒后,葉易安起身往門外走去,“許公的時間太寶貴,咱們?nèi)羰亲戎装缀馁M(fèi)了未免可惜,走吧,至少總要先查明他現(xiàn)在何處”
兩人走出門時,言如意淡淡的問了一句,“是林子月?”
“嗯?”
“送你香囊的那人是林子月?”
葉易安不想與任何人討論他與林子月之間的一切,有些事是只適合放在心底獨(dú)自品味的,由是,這一問他恍若未聞,邁步出門而去。
清德遠(yuǎn)遠(yuǎn)的目送兩人馭器下山,臉上由衷的露出了一抹笑容。變被動為主動的感覺還真是好,就連胸中積郁的煩悶都開解了不少。
這個女人是誰?
還有那個許公達(dá)……有些意思啊!
水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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