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人……”
“陳大人留步……”
分派完兩路巡檢司之后,侯嘉當即便結束了他正式上任以來的第一次開堂,沒有給對他心有不服的下屬們再行發(fā)難的機會,而面對這么一個不按常例行事信任長官,一干各有心思的下屬們退出正堂時,都不免了竊竊私語,而一貫作為領頭人的陳舉之,則更是被一干叢吏巡檢團團圍住,尋求接下來應當如何行事的答案。
成為眾人中心的陳舉之卻是沒有回應那幾名叢吏巡檢的心思,面對著一貫親近他的幾名叢吏,也只是冷冷的甩了一句“聽命行事”便揮袖而去,徒留下一干叢吏巡檢面面相覷,在一側被另外兩人糾纏的安永也甕聲甕氣的開了口:“你們這幫衰仔管這么多做什么,讓你們怎么做就怎么做。都散了散了。明天該干什么還繼續(xù)干什么。”
安永這一開口,即便是再心有不甘的人,也只得懨懨離去,安永回頭看了一眼身后正堂,目光閃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之后便即加快了腳步行出了衙門。市舶司衙門外長街之上,一輛垂著青色葛麻布車簾的馬車正靜靜候著,安永步將出來,左右看了一眼,瞥見了那馬車,便轉了腳步,直接上了那馬車,車夫揮動馬鞭,車軸吱呀一聲后,開始了轉動,帶動者整輛大車由慢漸快的離開了市舶司衙門,一徑向北而去。
馬車離去之后,街角轉出幾條大漢,為首的身著飛魚服,頭戴大帽,面目極是熟悉,不是雷知力卻是誰,但見他冷冷的看向那輛馬車,沉聲吩咐著身后幾名身著便服的男子:“緊緊跟上,給我盯牢了?!?p> 市舶司衙門后衙內(nèi),已經(jīng)換了一身便服的侯嘉不復之前在前堂時的面沉如水,反而是一臉輕松的聽著雷知力的稟報。
“回稟大人,那陳舉之與安永果然一同上了馬車離去,屬下已派了人緊緊跟著,若有消息立時回報?!?p> “很好?!睂τ诶字Φ霓k事能力,侯嘉一貫很是滿意,這一路行來,他對于雷知力的信任,也是在不斷增加,不少事情,已經(jīng)可以開始逐步放權與雷知力了:“吩咐他們,只可盯著行止,不可打草驚蛇?!?p> “什么打草驚蛇?!苯釉挼木谷皇翘K書玉,她本在處置后衙事務,聽聞得侯嘉前堂處置完畢,便過來看上一看,還沒進門便聽到打草驚蛇之語,笑吟吟的便行了進來:“難不成今日侯提舉之舉,不為驚蛇么?!?p> “見過夫人?!币娞K書玉進來,雷知力慌忙躬身行禮,之前他對這個夫人并未有太大感覺,只當是個金主,出手豪闊而已。那日湘江之上,江七娘擄走侯嘉之后,蘇書玉一番決斷著實讓雷知力對她刮目相看,而后對于蘇書玉的態(tài)度也由面上的恭謹轉化為由心而發(fā)的尊敬。
“雷百戶少禮?!碧K書玉微笑著受了禮,這幾日他比侯嘉清閑不了幾分,一行一兩百人的安頓,諸般內(nèi)院整頓,帶來諸般事物的處理,都一應落在她的頭上。初來乍到,處置起來那一應事物,總是要繁雜些的。
“老雷去罷,前院的衙差們盯緊些,有異動的全打一頓板子趕出去?!焙罴挝⑿χ鴮μK書玉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又轉向雷知力吩咐起來,只是吩咐下的內(nèi)容與他面上的和煦神色卻極是不相符:“不要管什么體面臉面,有不對的全數(shù)趕了,咱們現(xiàn)在不缺人手。還有,后衙護衛(wèi)全數(shù)由你的人充當,本地衙差一個不用。別的地方不論,后衙之中,我可是要個鐵桶的?!?p> “大人盡管放心,這是下官本當。”雷知力咧嘴一笑,信心滿滿:“只是那些粗使雜役……”
“這個……”侯嘉看向已經(jīng)落座的蘇書玉:“這個倒要問夫人了。”
“咱們自己帶的家人不多,也只能照管幾處要緊地方?!碧K書玉這幾日處置后院,心中早就有了算計,聞言答道:“一處在這議事花廳后堂,一處在書房,一處在內(nèi)院,這幾處看住了也就差不多了。粗使雜役們先用著,我再叫洪叔留心買些身家清白的慢慢換著,官役一個不用,也不缺那些錢。”
“夫人處置,下官自然放心。”對于這些事,侯嘉是聽憑蘇書玉分派的,點了點頭示意雷知力按蘇書玉吩咐行事,雷知力抱拳應了,自退了出去不提。
見雷知力離去,侯蘇二人的對話也就隨意了起來,侯嘉笑笑道朝蘇書玉道:“這里花園整治得別有異趣,蘇大小姐可有閑心一游否。”
蘇書玉也覺得在這廳中悶坐說話沒什么意味,卻是橫了侯嘉一眼,半嗔道:“侯提舉貴人事忙,小女子這幾日倒是閑得很,整日里只能逛花園子了,不過既然侯大人有興致,那小女子也只得陪同了?!?p> “哈哈?!焙罴我恍Γ氏绕鹕硐驈d外行去,蘇書玉也裊裊婷婷的起身跟上侯嘉的腳步,二人并肩而行向花園行去,蘇書玉帶著的兩名侍女便知趣的遠遠墜在了在二人身后,以免驚擾了小姐與姑爺?shù)恼勗挕?p> “侯大人前衙接印接得得怎么樣了?!蹦壳霸谔K書玉與侯嘉之間,蘇大小姐與侯大人這般略顯客套的稱呼,反而成了別有調(diào)侃意味的親昵稱呼,在無人處互相這般稱呼,一般也就意味著二人的心情還是很不錯的。
“不好過啊。”侯嘉面上帶著笑,卻假裝著模樣去感慨:“兩位副提舉只差沒教訓我這泥菩薩該怎么當了。”
蘇書玉掩嘴莞爾:“這泥菩薩什么也不用做,安享香火豈不是好?!?p> “這倒也是,想著倒也舒適。只不過若只當泥菩薩,只怕是沒辦法保佑蘇大小姐發(fā)財大計呢?!焙罴我岔樦K書玉口氣開起了玩笑:“這幾日蘇大小姐處置內(nèi)宅,聽說倒是使盡威風?!?p> “內(nèi)宅有什么威風好使的?!碧K書玉歷來便不是這安守內(nèi)宅的人,不然也不會男裝出行與侯嘉相識了:“左右不過立好規(guī)矩,要洪叔他們以后照章辦事便罷了。算計著日子,父親派來走海路的船只過不幾日便也要到了,掌柜伙計們一到,忙的日子才真正開始呢,目下這些,不過活動活動手腳罷了?!?p> 侯嘉看著說起生意便神采飛揚的蘇書玉,目光之中不自覺的便帶了幾分欣賞神色。二人這一路緩緩而行,已經(jīng)繞過魚池角亭,穿過一道用以格景的粉墻之上的月洞門,便見一座高達數(shù)丈純以大塊青石為基,湖石為飾的人造小山矗立眼前。抬頭仰望山頂,卻有一座小小亭子修在其上,侯嘉眼中便是一亮,道:“想不到這極南之地,還有這等園景,小小園林竟修得這般大氣,書玉與我同上這石山觀廣州之景如何?!?p> 蘇書玉這幾日在后衙之中,石山是見了許多次的,但卻未曾登過,見侯嘉興致勃勃,自己也便來了興致,笑著點了點頭,卻去尋那上山小徑。
這石山純以人力建成,由因園中地域有限,便不比尋常自然山脈那等有緩處,幾乎便是直上直下,上下臺階環(huán)山而鑿,或借湖石之形或架石板石柱以支撐,設計精巧無比。但相對而來的卻是這小徑較之尋?;▓@石徑要難行不少。侯嘉還好,蘇書玉一襲裙裾飛揚,卻是有些吃力。侯嘉見狀,便讓蘇書玉先行,自己護在她身后。到幾個難行之處,便不惜手沾青苔,攀了奇石巖角,再讓蘇書玉或拽其手,或按其肩借力,折騰了好一陣,終于攀到了山頂。
他二人身在其中不覺得如何,倒是守在下面的侍女卻嚇了一跳,姑爺攀上爬下也就算了,這小姐怎么也……但是卻又不敢呼喊出聲,懸著心一直看到蘇書玉侯嘉二人的身形出現(xiàn)在峰頂小石亭中,才堪堪松了一口氣。
侯嘉跟在蘇書玉身后登上了小峰之頂,這座石山足有三層樓高,且不說在這園中,便是方圓數(shù)里之內(nèi),也是最高的一處。在此一立,便覺眼界開闊,有俯瞰府城之感,再加之高處風大,二人并肩而立,都覺心神為之一暢。廣州府城這悶煞人的黃梅天還有攀上之時的諸般小艱難都被一例拋開。
二人這般迎風望遠,也不說話,只極有默契的享受著這難得的舒暢。過來約莫一盞茶時分,蘇書玉才動了動身子,覺得腳有些麻,自揀了石凳坐下,嘆道:“此地倒是真舒暢,但攀上卻也是太麻煩了些?!?p> 侯嘉也動了動身子,卻沒有落座,卻是轉身將峰頂四周都看了一遍,待看得一處時,面色卻不禁有些扭曲,默默的行到蘇書玉身前,將那處指與蘇書玉看:“這里攀上倒是不麻煩,只是我們自找了個麻煩而已?!?p> 蘇書玉拿眼一看,也不禁笑了起來。原來這石山設計之時,竟有兩條道路,一條是大道,借了石山旁邊山樓的高度,在山樓之上設計了一處通道與石山相連,所涉及之道路石階平緩,攀上只如散步,極是容易。另一條則是二人方才很是辛苦方才攀上的小道,其中難易程度相差著實極大。
蘇書玉這么一笑,也引得侯嘉一并笑了起來,二人笑得肆意歡暢,在這石山之上遠遠傳揚出去,便仿佛二人胸中之志一般,都不愿被困在那方寸之地,而應在高遠之處,遍及天下。
問心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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