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唐園
在瑪門離開的兩個星期后,四月搬進了剛剛裝修過的辦公室,他讓人拆掉了窗邊曾經(jīng)用來掛毛巾的鐵架,在墻壁掛上西斯萊的水鄉(xiāng)油畫和莫奈的睡蓮,除此之外,屋里沒有做出更多的改動。
四月接到的第一項委托是來自鎮(zhèn)上的一位老太太,她的丈夫已經(jīng)兩個月沒回家了,因此她懷疑自己的丈夫外出鬼混,想讓四月去把她的丈夫帶回來。四月順著老太太的話去找她的丈夫,最后是在寺廟前的墓地里找到的。她的丈夫兩年前就去世了,這個可憐的的女人以為才區(qū)區(qū)過了兩個月,哪知世界已經(jīng)變的天翻地覆。
“你們這里都接什么委托?”
“所有委托。”
“四月是誰?”
“正是不才?!?p> 四月的對面坐著一位穿著緊身短裙,身材妖嬈的女士,手里夾著的煙嘴印著淡淡的口紅印,那雙漂亮的黑色眼睛游離在窗外,靈魂似乎早已飄到了什么地方。她只有在抽煙的時候才開始打量四月,琢磨著這個男人是否值得信任。
“我想請你幫我殺個人,一個叫杜克的男人。你覺得一條人命值多少?”
“你認為他值多少?”
“他在現(xiàn)實中一文不值,不過我愿意花一些錢讓他離開這個世界。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并沒有太多的收入花費在這上面?!?p> “我會考慮這件事,在這里不是每天都能接到這樣的委托?!?p> “我看得出來你是專門干這行的?,旈T可不是,他本該當個鎮(zhèn)長的?!?p> “哦?”
“我不是傻瓜,每年我都有不少你們這行的顧客,我知道你們這類人。無論怎么隱藏,你的一舉一動都會顯露出你的身份?!?p> “你對我都知道些什么?”
“不多。從你的言談舉止來看,我猜你應該來自沙城,要么是紫羅蘭的殺手,要么是斯芬克斯的。我只見過斯芬克斯的殺手,有幾個還是我店里的熟客。你認識斯威尼?聽說他是斯芬克斯最有名氣的殺手,當然了,他是個知道如何討女人喜歡的混蛋,我那里不少的姑娘僅僅憑借傳聞就迷上了他。”
“有所耳聞。你想讓我把她殺掉嗎?”
女士睜大了眼睛,滿臉驚訝,她理了理膝蓋上的緊貼著大腿的裙擺,不由自主的盯著那里看了幾秒。
“我可沒想那么做,天知道他會怎么報復我。你真的能做到這種程度?”
“餓肚子的時候什么事都能干的出來?!?p> “我猜你是紫羅蘭的殺手。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我想讓你殺掉另一個鎮(zhèn)子來的小流氓,這個混蛋仗著自己有點小錢,傷害了我的幾個姑娘,天知道他最后會做出什么樣的事。上個星期他用皮帶將一個姑娘抽的滿身傷痕,只是因為她看到他的那玩意兒時笑了一下?!?p> “為什么不請你店里那些斯芬克斯的殺手?”
“他們幾個交上了朋友,他利用自己鼓鼓的腰包將遇到的每一個殺手都好吃好喝的招待一番,沒人會為那些可憐的姑娘而得罪他?!?p> “你對此有什么期待嗎?”
“期待?我只希望他從我的店里消失,最好從此在世上消失。”
“你不怕他會傾盡全力找出幕后兇手,最后找到你的頭上?”
“你能把這件事干的滴水不漏,不是嗎?否則你干嘛待在這行里賴著不走?”
四月擺了擺手,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他知道自己非接這件委托不可,他的手底下還有工作人員要養(yǎng)活,這跟他以往獨行俠的身份可大有不同,就像那位女士說的,否則他干嘛賴在這里不肯走?
“我會接受這份委托的,怎么稱呼?”
“唐心。很好笑是嗎?”
“比甜心好多了?!?p> 四月把唐心送出了辦公室的大門,向坐在候客廳前臺的南希點了點頭。她告訴四月兩個小時前臺嫌工資太低一言不吭就辭職了。
“她剛剛領(lǐng)完最后一筆工資?!?p> “你有家人嗎?南希?這里可不適合你這樣的小姑娘,別浪費青春?!?p> “當初我是為瑪門先生留下來的,我覺得他是個好人,現(xiàn)在我覺得你是個好人?!?p> “眼見未必為實,有時你得用心才能聽到眼前的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p> “半個月如何?要是那會兒我厭倦你了,就主動辭職,否則你得讓我繼續(xù)待在這里?!?p> “我想不出這座鎮(zhèn)子哪一點吸引了你?!?p> “這座鎮(zhèn)子哪一點又吸引了你?四月先生?”
四月沒有作出回應。南??粗呋剞k公室,不知怎么的突然感到一陣憂傷,她跑到飲水機旁煮了兩杯咖啡。以前瑪門在的時候她也會住上一壺咖啡,一杯倒給自己,一杯給辦公室里的人。南希端著剛剛煮好,還散發(fā)著熱氣的咖啡端進辦公室。
四月在瑪門的唱片機前尋找科特蘭的唱片,沒有找到。這時南希端著咖啡走了進來,他問她有沒有約翰·科特蘭的唱片。
“鎮(zhèn)上有一家賣些老古董的店鋪應該會有,那老頭的兒子兩年前出了車禍,現(xiàn)在只剩下他自己經(jīng)營著那家店鋪。不過他一年里從來都賣不出什么東西,只靠國家頒發(fā)的養(yǎng)老津貼艱難度日。可憐的老頭!”
“南希,南希,到底是哪個蠢蛋錯過了你這么個好女孩?”
南希的臉色漲的通紅,看起來對男女之事一無所知。
沙漠里盛開的一朵紅色玫瑰。四月心想。
晚上的時候四月照著唐心留下的地址去了一趟她的工作場所。這座僅有三層樓高,蘇州園林狀似的青樓位于小鎮(zhèn)的東南角一帶,附近沒有任何建筑,園林門前倒是橫七豎八地亂停了幾輛車子。四月下了車,站在樓下就能聽到屋子的各個窗口里傳出的女人歡快的笑聲,甚至還有人在彈古箏。園林正門的屋檐上的藍色冷光照著底下的“唐園”二字,彩色的霓虹燈將園林的邊邊角角圍了起來,這座獨立于小鎮(zhèn)之外,沙漠之中的屋子猶如一座嬌小的不夜城,在黑夜中閃爍著令人迷醉的光茫。
四月邁上半層樓高的階梯,敲開了唐園的朱紅色大門,一位長相俊俏的本地青年笑容滿面地將四月迎進門。庭院里有枯山水的裝飾,兩三米高的假山,以及幾顆枯萎的柳樹枝干胡亂向天空延展。四月步過曲里拐彎的羊腸小道,幾乎每一個拐角都有一間亮著燈光的屋子傳來女人的笑聲,長長的走廊里緊貼著兩三間屋子,有的暗淡無光。四月被帶進位于園林中央的大堂里,唐心穿著一身白色的漢服,些許紫色的繡花點綴著她的袖子,腰間的絲帶也是紫色的,黑色而濃密的長發(fā)用玉簪盤起?,F(xiàn)在的她看起來可比坐在辦公室時更加誘人。
“我不知道你還好這口?!?p>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你的愛人在哪,四月?”
“你想和我跳支舞嗎?”
“改天吧。我?guī)闳タ炊趴说姆块g?!?p> 唐心向那位青年囑咐了幾句,向四月點了點頭。唐心走過燈光淡淡的長廊,四月跟在她的后面。一路上唐心身上的香水味都在挑逗著他的鼻尖,讓他有些心猿意馬。走南闖北這么多年,居然敗在了這女人的身上。四月心想。
“這座唐園是怎么建造起來的?”
“年輕的時候我嫁了個富翁,他沒有孩子。后來他老死了,我繼承了那些財產(chǎn)?!?p> “你真為這些東西著迷?”
“你為什么喜歡殺手這個行業(yè)?”
“一開始是為了討生活,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只會干這個,于是就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呢?”
“你可以等到下次再追根究底,別忘了你到這來的目的?!?p> 唐心停了下來,轉(zhuǎn)過頭看著四月。暗淡的燈光下,月光仍舊落在了長廊的欄桿上,四目相對,唐心對著四月吻了上去。四月激烈地回應著。幾秒鐘之后,她的嘴唇離開他時,四月突然感到心里一陣落空,但轉(zhuǎn)瞬即逝。
“這意味著什么?”
“沒有意味?!?p> “總有些意味?!?p> “我不知道。我們到了?!?p> 佇立在四月眼前的是一間比周圍的房間都要大上兩倍的屋子,門窗上亮著燈光,
“你想我怎么做?”
“你才是殺手,我才不管你怎么做,讓他消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隨便你怎么做,只要別在這里。我不希望在這里看到一滴鮮血?!?p> 四月點點頭。兩人相互對視,沉默了一會兒,唐心正要離開,四月將她一把抱在懷里,朝她的嘴唇吻了上去。她沒有掙扎,淡淡地回應著四月熱情滿溢的吻。最后她睜開了四月的懷抱,臉色變的冷淡起來。
“希望你能把任務完成。要是出了差錯,你明天就不會見到我了?!?p> 四月目送她邁著纖纖細步走過自己的身旁,最后消失在長廊的拐角處。四月咧開嘴笑了起來,兩分鐘前的那股落空仿佛只是哪一個午后做過的一個噩夢。
四月敲響了杜克的房門,映在窗上的剪影對敲門聲置若罔聞,四月又敲了一遍房門,那個家伙還是無動于衷。四月無奈地搖了搖頭,雖然他是干殺手這行的,可他從來就不喜歡做出一些暴力的舉動,每次踹門總是迫不得已。四月一腳踹爛了房門,心里暗自嘀咕又要被唐心那小妮子念叨了。
杜克和兩個女人都嚇了一跳尖叫起來,四月看到杜克將兩個女人擋在自己的面前時,對這個人的厭惡程度更深了。四月擺了擺手,床上的兩個女人抓起自己的衣服倉惶跑了出去,正當杜克想要跑出房門時,四月?lián)u了搖頭。
“穿上衣服,我們有點事情要談一談?!?p> “我是......”
“穿上衣服,到屋外。”
杜克哆哆嗦嗦地穿上了衣服,臉上的肌肉似乎都在顫抖,這讓四月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害怕他還是夜晚太冷了。四月看著他把衣服穿上,滿意的點了點頭。
“我們到外邊散散步?!?p> 杜克正要做出反抗的舉動,他看見四月冷冷的看著他,搖了搖頭,他嘆了口氣,放棄了逃跑的打算。他們離開了唐園,剛走出大門沒幾步路,兩輛紅色的越野車在門前停了下來。杜克顯然認出了來人,他臉上的驚恐消失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求助的凄苦。
該死!四月在心里暗罵了一聲。這下一場戰(zhàn)爭是不可避免的了。
兩輛吉普車下來了五個人,四月認出了他們的服飾上的標志。
斯芬克斯的殺手。
“杜克,怎么回事?”
說話的光頭顯然是他們的首領(lǐng),他身旁的人都圍在他的身邊隨時等待著號令。
“我不認識這個家伙......”
杜克話還未說完,四月又暗罵了一聲,先發(fā)制人拔槍干掉了兩個,光頭的速度夠快躲過了一劫,其他人就沒那么幸運了。其中一個開槍打中了杜克,四月跳到階梯的另一側(cè)。四月透過燈光下車上的高光漆的倒影又解決掉了一個。四月聽到車子啟動的聲音,他一個起身側(cè)移,一槍打中了正要啟動車子的殺手,就在這時光頭一槍打中了他的右側(cè)肩膀,四月的點四五子彈穿過了光頭握著槍的手腕,接著往那顆閃亮的頭顱又來了一槍。四月轉(zhuǎn)過身去,發(fā)現(xiàn)跌下階梯的杜克正試圖向越野車爬去,四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感到嘴里一股鐵銹味。
“這下可麻煩了?!彼脑掳底脏止荆讨直鄣拇掏磳ふ宜能囎?,在車柜里找到了一些繃帶,簡單包扎了一下傷口。他在其中一具尸體上找到了吉普車的鑰匙,啟動好車子,接著將尸體都扔進后座上。天知道要是有人看到他載著一輛堆滿尸體的車子開過會驚訝成什么樣。
四月把車開進沙漠深處的隨便一個地方,他站在離車子幾十米開外,對著車子的油箱開槍。車子在寂靜的沙漠里發(fā)出一聲慘烈的吼叫,接著熊熊大火將人與車子都燒了起來。四月孤獨地站在沙漠里,拿起煙抽了起來,火光把他蒼白的臉龐照的通紅,沙漠夜晚的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fā)。在他的頭頂上空,孤月高掛,繁星閃爍,一顆流星從天空的另一端滑落成完美的弧線。
“年輕人,許個愿吧?!彼哉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