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香

　　（一）說書

　　淑嬪娘娘人生最為擅長之事，就是說書。

　　這倒不是她們胡謅，實在是淑嬪娘娘講的故事她們聞所未聞，民間也找不到所謂原著。

　　用淑嬪娘娘話說，那些都是絕版！

　　每次，和央都會好奇問她的母嬪：“母嬪母嬪，外祖父家真的有這些書嗎？外祖父家在哪里，為什么我從沒見過外祖父？”她時常會想，母嬪生活的地方，荊縣，真能教出母嬪這樣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博覽古今的奇女子嗎？

　　淑嬪林氏只會無奈的摸摸她頭，用一種奇怪的口音，說著她聽不懂的話，聽不懂十句中的九句，卻聽懂了一句，那就是你外祖父家很遠很遠，這輩子可能都回不去了。

　　和央只當是嬪妃無故不得召見家人，可母嬪說這話時似乎那么憂傷。

　　淑嬪娘娘說段子時，總是習慣性的嘆息，那神色好像是在哀戚，她將自己代入到段子去，雖然只是一個說書人，可那唾沫橫飛、繪聲繪色的神情，卻說的跟真的一樣。

　　大家越發(fā)覺得心滿意足起來，有的挑著眉，有的支著下巴，有的眼里滿是星星、一亮一亮的，所有人的情感都十分真實，嚷著、喊著還要聽下回，淑嬪娘娘咂咂嘴，喝著茶水，笑著，打發(fā)錢姑姑往賢妃那里去一趟取了公主們平素愛吃的點心來，公主們便又猜起了花名。

　　這廂，和熙心不在焉，留意著屋里的人和物，凳子已被移到大桌邊，大家說著按長幼之分第一個是熙姐講花的別名，和熙胡亂說了一個，和央便興致頗高的搶答。

　　接下來，公主們每說出一個別名，和熙均能不假思索的隨口答了去，不用說，答案自然都是正確的。只是，諸位公主知道長姐做事一向喜歡出風頭，但才智向來是抵不過二姐的，是以答案全對，不免有些奇怪。

　　和姝狐疑的看了和熙一眼。

　　和熙渾然不覺，仍自顧自看著。

　　和央只說了一個答案后，有些受到打擊，暗道：

　　近段時間自己貪玩看葉子，不知上進，大病初愈的長姐那么厲害，自己還是要多學習，勤能補拙，又不免對和熙越發(fā)崇敬起來。

　　玩了好一會兒，最終是和婉、和玉輸了。

　　輸的人按照規(guī)矩，得喝上一海的菊花茶。

　　和玉苦著臉，叫道：“啊姐姐們，可不可以換成其他的，菊花茶不好喝啊！”

　　得到的答案當然是不可以，眾人抱著手，笑看著二人，和婉也不喜歡喝，卻也沒說啥，優(yōu)雅的撥開菊花，慢慢喝了起來。

　　和熙有些好笑，以前似乎是她輸了哈。

　　這一世，真對不住婉妹妹。

　　和玉喝完后，大家也玩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回去了。

　?。ǘふ?p>　　“青黛，你說，我們應該去哪里？”和熙問。

　　青黛認為和熙大病初愈，應該早點回去休息。

　　頌藍卻是記得青黛向她說過玉佩的事，道：“我水性好，就算是走到池子邊，也不怕摔下去，我們可以過去看看?！?p>　　“這倒也是。”和熙點頭，三人便往凌碧池方向而去。

　　和熙仍覺得人有些少，只是講究方便，經過華清宮時，最終還是沒多叫人。

　　頌藍膽子大，青黛和和熙不識水性，不敢離水太近，站在亭中，看著頌藍低頭尋找。

　　幾日來，母后陸陸續(xù)續(xù)調查出了一些線索，也告訴和熙，裴乾那幾日沒有進過宮。和熙確定，當日救她的人，不是裴乾，另有其人。至于那塊玉佩，她只記得，裴乾說是他掉的，后來裴乾那里又找出了一塊一樣的，還給了她，說是弄錯了。

　　和熙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起來，真是荒唐到家了！

　　“公主，我找到了！”

　　頌藍驚喜的叫了一聲，自池邊走過來，笑盈盈地揚起一個指環(huán)，道：“公主，我沒有找到你說的那種玉佩，倒是看見了這個，你瞧?！?p>　　和熙接過指環(huán)，摩挲了半晌，呢喃道：“是他嗎？”

　　“公主，你說的是誰？她，哪個她？”

　　“哦，沒什么，我是在想，救我的人既然不肯邀功受賞，還真是奇怪啊?！?p>　　“唉，公主，這有什么奇怪的。這世界好人多了，何況當時我們也不在您身邊，這個人貿然救起你又不肯討賞，八成是個男子，怕被問責，也是有的?！?p>　　“嗯，這倒是。我們走吧?！?p>　　三個女娃子噠噠噠就往御花園方向回去。

　　青黛興奮個不停，道：“公主，你看，還沒過多少時間呢，我又餓了?！?p>　　“是，你消化快，一會兒多吃點。”

　　“公主，這個指環(huán)要不要給皇后娘娘，拿去查查？”

　　和熙揮了揮手，道：“不用不用，人家既然怕麻煩又何必給人添堵，我自己留著吧，說不定日后有用?！?p>　　回到華清宮時，晚膳已經擺了。

　　巧的是父皇也來了，和熙小小吃了一驚。

　　要知道，上一世父皇因為各種事務，忙得腳不沾地，后宮整整兩月都沒有踏足，今日竟然就來了。

　　和熙悄悄看了母后一眼，便去換衣裳過來，坐在母后身側。

　　“熙兒，你母后已經告訴我了，讓你承受那么多，是父皇的失職?！?p>　　“父皇？”

　　“想必熙兒已經知道父皇母后同你姨娘的仇怨了?！?p>　　“是，父皇?！?p>　　和熙看著父皇遲遲不動筷，母后也不動筷，餓得前胸貼后背。

　　“上一輩的恩恩怨怨，是不應該傳到下一輩的?？墒牵蔡荻玖?！”

　　“姨娘記恨我同裴家公子在一起，搶了柳錦瑟的姻緣；當然，最記恨的還是太子妃的人選不是她女兒，她不甘心?！?p>　　徐政冷笑一聲，“貪得無厭！”

　　和熙閉眼想了想，今晚干脆別吃飯了。

　　肚子“咕嚕”不爭氣的叫了一聲，徐政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女兒餓了，不好意思的笑道：“用膳用膳，吃好了再說?！?p>　　“父皇？”

　　“嗯？”

　　和熙扒了口飯，含糊不清道：“欽天監(jiān)王錄師有沒有對您說什么？”

　　“什么王錄師，欽天監(jiān)不是張志遠嗎？”

　　嗯？和熙狐疑地看向自己的父皇。

　　后者也是茫然的看著她，不知道自己女兒在說什么胡話。

　　原來是這樣！和熙后知后覺的點了點頭，可能是自己重生，攪亂了....？

　　不對，時間線也不對。

　　她立刻否決了這個猜測，道：“哦，可能是兒臣記錯了。沒什么事情，兒臣就是隨口問一下。對了，母后，姨母上次過來做什么？”

　　“她送來了一些香?！?p>　　香？直覺告訴她，那是個不好的東西。

　　“在哪里呢，兒臣要看一下。”

　　“你先吃吧，母后記得你說的話，你身子弱似乎就是從這段時間開始的。母后能聯系到的，只有她送來的香，已經讓信得過的太醫(yī)去查了。”

　　夜幕不知何時降臨，用了晚膳，時間已不早了。

　　一夜無夢。

　　（三）和姝

　　初五。

　　這一日，有些無聊。

　　和姝如是想。

　　至華清宮，熙姐姐在練字，她還假裝自己是大師，認真鑒賞熙姐姐的字，誠然看不懂寫的是什么，卻也像模像樣的拿起來字，虛贊一番，說是要拿一張去貼在屋內，激勵自己。

　　然，熙姐姐紅著臉，沖她搖搖頭：“我寫的這個字不好，你別拿去丟人！”

　　和姝噗嗤一笑：“熙姐姐過于自謙了，我就覺得甚好，旁人都寫不出的式樣，怎么會丑？我就不信我們姐妹有幾個能寫得好的，不丑不丑。”

　　和熙還是不贊成，繼續(xù)練字。

　　她身上最讓人詬病的，就是書法。

　　好不容易靜下心來，還是寫字最好。

　　和姝無精打采退出華清宮，就要往西而去。

　　出華清宮，進了御花園，院內奇花異草寥寥無幾，多的是常見的品種。

　　想來，中宮二字，不僅是離父皇的宴安宮近，就是出門也是望見那一片片花團錦簇，心情不好也會高興些的吧。

　　和姝不禁發(fā)了愣，身子定定沒有移動，腦中竟不自覺崩出一個女子拿著一捧花，逗著她笑，引著她玩耍，而她，手持經書，手上掛了珠子，嘴中碎碎念，穿了件單薄的灰衫，剃了頭的樣子來。

　　身邊宮女寫詩不知和姝在想甚，輕輕笑道：“公主，賞花的季節(jié)早已過了。這些花不過是冬日的逆風而開罷了，我們該去儲秀宮了?！?p>　　和姝頷首，掐了朵花苞，指尖輕輕點了一下苞尖，軟軟的絨絨，嬌嬌悄悄的，好可愛！

　　她沉溺可愛的花花，不知不覺便到了儲秀宮。

　　院里有個人影，又蹦又跳的，好不活潑。

　　和姝進了屋，先去拜見淑妃娘娘，甜甜的喊了聲，表姑。

　　蘇淑妃臉上掛著溫婉的笑，頷首。手中持了一卷書，上面畫了些圖案，和姝好奇的鉆來鉆去的端詳，才看出這是本關于舞蹈的書，心中直呼：比不上比不上，淑妃這名動天下的才女，可真名不虛傳。

　　“你三個妹妹都在各自房里呢，去找他們吧”，淑妃道。

　　和姝神思飛向屋里，一被拉回，忙忙告退，就抬腳往西三間方向而去，卻是記起院子里看見一個人影，狀似六妹妹模樣的。淑妃娘娘的三個女兒，四妹和柔沉穩(wěn)能干，頗喜聽些朝廷政策對百姓如何如何、百姓是否安居樂業(yè)的話題；五妹和婉，容貌嬌媚，極喜京中流行式樣，對挽發(fā)髻、涂丹蔻、搭配衣服頗有造詣，擅長丹青；六妹和玉，天真善良、活潑好動，生得嬌俏可愛，杏仁小眼瞪起人來絲毫不令人生氣。腳步拉近，腰間的香囊鈴鐺發(fā)出輕輕的一陣悅耳的聲音，越走越近，那個妙人還真是六妹妹和玉。

　　不知和玉在搞什么名堂，只見她伸長脖子，踮著腳尖，擋著額頭不住呼喊，小鄧子，找到沒有，找到沒有，找到小風箏沒有。一面說，一面還急急的圍著樹轉。

　　和姝抱著個手爐，忍不住問道：“玉妹妹，你在做甚？你不冷嗎，可別弄感風寒了，要不，咱一起還是進屋了吧，怪冷的。”

　　和玉搖搖頭，委屈巴巴：“三姐姐，我的風箏掉在上面了，我要找風箏，就不進去了。我一點兒不冷，三姐姐，你要是冷的話就趕緊進去吧。”

　　和姝擔憂的瞅著和玉，一不小心將花莖扯了個稀爛，有些懊惱的捏著那些殘枝，不發(fā)一言進屋去了。

　　“六妹妹，你找風箏也要注意身子，找到了就趕緊進屋暖暖身子。”和玉聽見三姐姐這樣說道。

　　和姝挺郁悶的，拿什么花撒氣呢！她將花莖一股腦揣在寫詩懷里，說道，寫詩你可別給我弄丟了，我還要呢。

　　走到西邊第二間，房門前，一陣墨香飄逸，推門而入，便見和柔捏著袖子，正研著墨。和婉嬌媚的臉上，洋溢著笑意，她挽起袖子，執(zhí)筆勾勒。

　　那邊，和柔見了和姝來了，打趣道，今兒熙姐姐不好嗎，怎么就你一個人來了。和姝回答是呢是呢，這幾日熙姐姐也不知怎么了，不時病上一病，要不是太醫(yī)院的太醫(yī)說了要靜養(yǎng)，她都快懷疑熙姐姐裝病了。和姝為自己扯斷花莖有些氣餒，覺得自己罪無可恕，平白掐掉一根嬌艷的花兒，越想越覺得后悔，竟為自己把這朵花從御花園摘來而黯然神傷。和柔不知其中緣故，寬慰和姝幾句，熙姐姐年少，正是花開正旺，屈屈病魔，不會怎么樣的，她說道，多生病才好呢，只有經歷坎坷，才會愈發(fā)堅強。和姝越發(fā)難過，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吞到了肚子里，合手參拜一下：阿彌陀佛。

　　和婉因見寫詩寶貝似的捂住胸懷，姿勢奇怪，道：“三姐姐，你看寫詩在干什么，作的什么鬼，給我看看?！焙玩裆徍?，道：“寫詩，我不用了，給五公主瞧瞧吧！”邊說，和婉還接了花過來，揮揮灑灑的將他們都扔在了宣紙上，那幅畫立即變得完整。原也是莽莽原野，即刻卻成了有生活氣息的小村落。

　　和姝內心直呼：厲害啊！

　　便見倒在宣紙上的殘花被和婉壓了幾下，用筆甩出幾道墨汁，又添些紅花，宛如料峭寒梅盛放。

　　“五妹妹，你可真不簡單啊?！?p>　　“三姐姐稀罕嗎？”和柔問，停了手中動作，執(zhí)了筆便寫下一行簪花小楷。

　　和姝低頭品讀，和婉一下子撲住和姝，攀上和姝的脖子，呼了口氣：“三姐姐，我上次見你戴了個粉色的瑪瑙耳墜，你以前不是沒有這個嗎？”

　　“五妹妹，你看看就好了，你看就看不要動手啊。哎五妹妹，我記得你拿走了我的不少好東西，你還想要什么，放過我吧，三姐姐求放過?！?p>　　和婉咯咯咯的笑道：“美人，是不嫌寶物少的?！?p>　　和姝笑了一笑，將美人的手自脖子上拿下來，退離美人幾步遠，才覺得輕松不少：“五妹妹，我這有什么好東西你都要拿！那對墜子通共只有兩對，我戴的那對總共也就戴過兩回，你可別稀罕！你要是要的話，寶物換寶物，我才肯給?！?p>　　“你要什么寶物我會舍不得？那你說吧?！焙玩讼聛?，將手搭在桌上，指尖輕輕敲擊著：“妹妹，我聽說淑妃娘娘的那個屏風是南海老壽妮貢上來的禮物......”

　　“三姐姐你太奸詐了吧，就一對耳墜，值得嗎？得了得了，我怕你了，三姐姐，我不要了?！焙屯駭[擺手，也退的離和姝遠遠的。

　　和姝伸出一只手來，笑道：“剛剛你摸了，摸一下，賠個寶物給我?！?p>　　“哎呀，可以嘛，三姐姐，挺會做生意！”

　　和柔拿了一本書來，道：“這本《單泗食考》要不要看看？我覺得三姐姐應該用得上?！?p>　　和姝笑嘻嘻接了過來，鞠了個躬，“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幾人又說了一些話，和姝才算是告別她們，回永和宮去。

　　咦？

　　她奇道：“寫詩，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寫詩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沒有啊公主，有什么味道嗎？”

　　“不是我們，是靠近永和宮的方向，我好像聞到了那個香味?！?p>　　嗯，越靠近氣味越重，怪不好聞的。

　　頭有點暈暈的。

　　“沒有哎公主，我鼻子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