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惡鬼像是活了過來,一對碩大招風耳、青面獠牙勝似夜叉,銅鈴般的一雙赤瞳凝視過來。
皎皎月華下,好似就要從紙面上一躍而出,徐念白被盯得心里發(fā)寒,趕忙扣下黃皮紙,抬起頭來,已是走進了院內(nèi)。
這是一座古代中式的庭院,廊間柱子、亭臺以及門扉上無不掛滿了紅色紗幔,月華輕灑,院落燈火恍惚,倒也算得上通明。
這是誰家在辦喜事?
徐念白低頭看看身上這件大紅喜袍,心里總有些無法言語的預(yù)感。
此時的廊道盡頭,恰巧有幾名襦裙打扮的女子端著盤盞走過,徐念白急忙招手示意打算上前,然而對方好似并沒有瞧見他,匆匆離去。
不遠處的嘈雜聲隱隱襲來,他迷茫地循著聲音走去。
輾轉(zhuǎn)過墻角,夜風混著酒味、肉香直撲面而來,這讓晚上只下肚一碗粗面的徐念白腹中瞬間升起了餓感。
前方人影綽綽,庭院里的酒宴此刻正如火如荼,仆人丫鬟往來間,好酒好菜被一一擺上酒桌。
一不留神,徐念白已是走到了人群里。
“咦!是姑爺?shù)搅?!?p> 不知何人呼了一聲。
刷——
場中一靜,人頭齊律律向著徐念白這邊扭來。
下一刻,邊上冒出一個渾身酒氣的漢子,一邊嬉笑著一邊緊緊拽著他落座在了桌前。
等到他回過神來,正想拒絕,數(shù)杯酒已是落在面前。
“姑爺,賞個臉吧?”
邊上的漢子嬉皮笑臉,一對黃豆大好似鼠目一樣的眼睛瞇成了縫,眉眼都擠到一塊兒去了,徐念白是怎么看怎么怪異。
思忖間,最后一分神智告訴他,這里的東西最好少碰為妙,還是先問清楚這里是什么地方才是。
念頭剛起,就聽見鄰桌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
“這酒不對味兒?!?p> 徐念白聞聲看去,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端著酒杯站了起來。
但下一刻,身邊的漢子直愣愣站起來,收起了笑臉,睜開的“鼠目”比黃豆大不了多少,整張臉看上去更是怪異。
抖了抖屁股,一根短而細的“繩子”從后面掉了出來。
“呔!這是娘娘今年新釀的好酒,你這腌臟老貨怎的這般不知好歹!”
咔嚓!
一聲脆響,那老者的腦袋已是被鼠目漢子用雙掌輕輕一轉(zhuǎn),就這么擰了下來,鮮血飛濺。
“便拿你這顆去釀新酒!”
徐念白定在座位上,心里駭然險些叫出聲來。
然而此等令人悚然的場面,周邊人卻是沒有半分訝然,好似早就習以為常。
視線落回酒桌上,原本的佳肴早已大變模樣。燒雞變成了腐白的皮肉,魚湯變成了殷紅的血水,再看面前的酒盞里,一股濃烈的腥臭味涌上鼻尖。
恰有隔壁孩童伸出湯匙,將盤里的肉丸盡數(shù)傾入碗中,但在徐念白眼里,那是一顆顆觸目驚心尚且滴著血的眼珠子。
但見那孩童張開嘴,露出了皮肉下隱藏的尖銳鑿齒,一顆顆眼珠被塞進嘴里咬地起勁,嘎嘣脆響。
這哪里是酒宴,分明是個妖窟!
徐念白的左心“咚咚”直跳,巨大的荒謬感充斥心頭。
這到底是個什么鬼地方?
回過頭來趁著那鼠目漢子背對著他,趕忙起身悄悄朝著酒席邊緣摸去。
“姑爺,你這是要去何處?”
就要挪到墻邊轉(zhuǎn)角,一聲幽幽的呼喚冷不丁的在他背后炸響。
須臾間,周遭的交談聲頓時安靜下來。
徐念白覺得自己左心房停頓了兩秒鐘,一股徹骨的冰冷從腳底直竄天靈。
只剩下唯一的念頭,此時萬萬不能停留,奈何雙腿卻怎么也不聽使喚,像灌了鉛似的,難以挪動毫厘。
他慢慢轉(zhuǎn)過頭去。
鼠目漢子無聲地立在他的身后,手上還提著一顆尚在淌血的頭顱。
“娘娘可還在等著你吶!來啊,抬姑爺上花轎?!?p> 下一刻,周圍突然冒出好些個頭戴花帽的轎夫,古怪的是,這些人的臉妝似乎涂抹得過了些,一個個雙頰上好大片腮紅。
而徐念白便被這些轎夫抬起,塞進了一頂大紅轎子里。
……
鼓樂鳴奏,花轎起起落落,終是停在了一戶小院。
徐念白長呼口氣,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終于能夠動彈了,然而周邊鼓樂聲忽的一滯,徐念白雖思緒紛亂,卻仍舊抬起手小心地拉開面前的布幔。
想象中可怕駭人的場景并未再出現(xiàn),微風拂過,一抹艷麗的長裙于眼前輕輕搖擺。
“夫君,妾身這廂有禮了?!?p> 徐念白一點點扯開布幔,緊張地手心稍稍出汗,唯恐又瞧見什么妖魔鬼怪。
入眼的先是一抹殷紅裙擺,隨著視線上移,女子柔美婀娜的身段盡數(shù)納入眼簾。
最后,目光越過白皙的脖頸,待看清對方容顏的一剎那,徐念白愣住了。
好半晌,他發(fā)白的嘴唇嚅嚅出聲。
“你……是桃傾傾?!”
月華揮灑,一襲殷紅嫁衣,與他身上的喜袍交相輝映。
本已死去的女房客,此時正俏麗地站在徐念白的面前,如同一朵盛開的彼岸花。
“什么桃傾傾……夫君莫不是又忘記了妾身的名字?”
嫁衣女子輕蹙柳眉,上前將轎中的徐念白拉了出來,言語中盡是些不滿。
“記住了,妾身閨名蘇妃,日后夫君若是再忘了,定不輕饒你?!?p> “這是哪里?”
女子愣了下,捂唇輕笑:“是家?!?p> 徐念白扭頭注視著她問道:
“剛才那些人……”
“是親友?!?p> “那個鼠目漢子……”
“是管事?!?p> “你……”
“是你的新婚妻子?!?p> 徐念白將已到嘴邊的“是人是鬼”硬生生吞了回去。
瞧著眼前神態(tài)嫵媚的嫁衣女子,一顰一笑間好似會將人的魂鉤去,他此刻的腦袋里渾渾噩噩,無論怎么攪都如一團漿糊。
“夫君快來?!?p> 嫁衣女子輕笑,拉著徐念白朝屋里走去,后者有意掙脫,但那素白的小手卻好似一副鐵鉗,將他的手腕勒得生疼。
“做什么去?”
“今夜是你我成婚之日,然夜里沒吃多少東西,此刻腹中委實餓得緊?!?p> 想到方才滿桌的可怖“食物”,徐念白心里咯噔一下。
女子推開房門,屋里竟比外面冷上三分。
房間里空蕩蕩的,沒見著有什么食物,徐念白腦子一頓,下意識地問出口:“吃的……在哪里?”
然而說完他就后悔了,背后汗毛倒豎,一股寒意沿著脊椎竄了上來。
“自然是……”
嫁衣女子轉(zhuǎn)過身來,嬌笑間,數(shù)條蓬松的白尾緊緊纏上了徐念白的身體。
“吃的,可不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