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帶孩子去韓國首爾,五天四夜,跟旅行社,半自由行,有兩天時間是自己安排。和你看到的瑣碎日常一樣,炎熱的暑假,仍焦頭爛額忙于朝九晚五的成人,必須硬著頭皮向老板請幾天假,陪孩子做一趟稍微遠(yuǎn)點的旅行。
不管是跟著導(dǎo)游還是自由行的時間段,我都努力打起精神,調(diào)動所有的末梢神經(jīng),希望在這短短幾天里,能夠最大程度地去接收和感知,這陌生的城市向我彈射出的所有人物和細(xì)節(jié)。
遍地的小咖啡館給我印象深刻——賣甜甜圈和研磨咖啡的店里,一位中年大媽拎著布袋子熟門熟路走到中間長桌前,踮著腳坐上高腳吧椅,掏出袋里的毛線團(tuán)和半成品毛衣,不慌不忙地拾掇起來。免稅店四樓的屋上庭園咖啡館,三位中年女士邊喝咖啡邊聊天,畫著精致的妝,衣著休閑,其中一位手捏一把講究的小折扇,說話間歇不時對著臉緩緩搖上幾下。市府廣場旁的星巴克,長發(fā)姑娘獨坐窗前看手機(jī),那漂亮的面容,真的很像這些年我們看過的韓劇。
明洞附近的“蒼蠅館子”,專賣炸雞和啤酒,吧臺上方有電視機(jī),正播放棒球比賽。是晚上,正對電視機(jī)坐著的,是一位五十多歲大叔,格子長袖上衣,袖口的紐扣嚴(yán)實地扣著,卡其色長褲,面前擺放著炸雞,沙拉,啤酒。他放下杯子,雙臂交叉抱到胸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比賽。給我們端上炸雞的老板,看起來沒什么事了,也輕松地坐到他的對面,扭頭看幾眼電視,再回頭和他聊幾句。下班后不回家,坐在這里喝上一杯的大叔,和老板之間,看起來有一份相識多年的默契。
西村通仁市場門口,有個木制涼亭,老人們脫了鞋赤腳坐在上面休息。有位白發(fā)的大媽干脆臥倒在涼亭中間,翹著腳,姿勢愜意。想到韓劇《請回答1988》,住在雙門洞的幾位媽媽,常常盤腿坐在巷口的大涼床上,擇菜時一邊關(guān)注巷口動靜,一邊八卦。
市場邊窄巷里,坐落著平房人家,鐵門上被貼了小廣告。湊近看,小廣告是用膠帶粘在上面的,隨手就能拽掉。垃圾分裝,大袋扎好,集中堆在路口,可回收的紙盒堆在一邊。
去便利店買果汁,拿了兩瓶結(jié)賬,老板擺手,手指向貨架。聽不懂什么意思,彼此瞪著眼。老板急了,索性離開收銀臺,又取一瓶果汁遞過來,一只手豎起兩個指頭,另一只手豎起一個指頭——哦,是買二送一。
晚上坐在大巴車?yán)锎┧笥谑袇^(qū),看到一簇一簇“白領(lǐng)”從各式各樣寫字樓里鉆出來,剛下班的模樣。深夜的十字路口,和一群背著四四方方雙肩包的白領(lǐng)男相遇,其中一個,被街角一直等待的女朋友接到了,兩人手牽手走到路邊,伸手去攔出租車。
在暑假也帶著孩子去了同樣地方的另一個朋友,回來以后QQ上和我交流心得。你覺得好玩嗎?她問。我回復(fù),還不錯。她抱怨道,景點沒什么好玩的,只是不停地逛店,帶了一堆化妝品回來。你們真沒去別的城市?她有點不放心,發(fā)來帶著問號的表情,為什么我們的感覺,能差那么多?!
有一年,父母跟團(tuán)去臺灣旅行。那兩年,臺灣大熱,他們的很多老朋友都選擇去那里玩,回來以后彼此見面張口就是熱情的問詢,去臺灣玩了沒有?
回來以后,我媽突然改用筷子炒菜,過去,她是用木鏟。我媽說,在臺灣吃的一頓飯,看到老板是用筷子撥拉青菜,少放油鹽,動作緩慢,滋味清淡。媽媽是個特別善于吸收的人,她把旅行的這一幕帶了回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堅持用筷子炒菜。
那次旅行之后,我媽一直努力向我描述一種水果——粉紅的,脆脆的,士林夜市上吃到的。直到后來,我們一起在廈門看到蓮霧,才解決了這個她一直難忘卻又想不起來的名字。
她感慨地回憶,臺灣環(huán)島游的八天,大巴司機(jī)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去車廂底部掏行李箱。她說,他年紀(jì)也大了,但是彎腰趴在那里,把箱子一只一只拎出來,輕輕放好,絕不讓坐車的人動手。那也構(gòu)成了她對臺灣印象的一部分。
和我父母一個大院的鄰居也去了。回來以后,蒲扇和頭一起猛搖——啊呀呀,沒什么好看的??!我媽驚訝——哎?怎么會?鄰居女人瞪大眼睛,難道,我們?nèi)サ氖莾蓚€地方?
女友F姐今年夏天出了趟遠(yuǎn)門,去非洲島國馬達(dá)加斯加,和幾個老同學(xué)結(jié)伴而行。
她帶了沉重的相機(jī),占去行李箱的一小半空間。 F姐喜歡繪畫,想多拍點當(dāng)?shù)仫L(fēng)物。另一個女同學(xué)拖了一箱子衣服,還有幾條絢麗的絲巾。F姐后來向我比劃——就是那種在脖子上繞一圈仍然很長,拖垂在胸前的長絲巾。
她說,每到一處,剛舉起鏡頭,取景框里就會跳出一個身影——側(cè)臉,掐腰,胸前垂著色彩斑斕的長絲巾。或者竄出一個碩大的臉部特寫,手指拈起一朵小花,嘴角咧出了早已預(yù)備好的弧形。
我是來拍風(fēng)景的!跟拍了幾張同學(xué)的絲巾照之后,F(xiàn)姐抗議。同學(xué)翻她一個白眼——帶相機(jī)來,難道不是為了留下到此一游的證明嗎?風(fēng)景有什么好拍的,這里好像太窮了。
他們?nèi)ナガ旣悕u,坐上當(dāng)?shù)厝笋{駛的沖鋒艇,去海上看鯨魚。天氣多變,突然間狂風(fēng)暴雨,沖鋒艇在海面上顛簸起伏,渺小的如一枚時刻會翻沉的小落葉,大家都死死拽著扶手。想回岸上去,立在前方的駕駛者卻興奮地回頭喊他們,把手指向前方——就在小艇顛上浪頭的時刻,鯨魚龐大的身影在F姐的視線里磅礴躍起,只那么短短一瞬。
F姐說,看到鯨魚的那一刻,是此行最難忘的鏡頭之一。絲巾同學(xué)則頗多幽怨,全程都閉著雙眼,因為怕,什么也沒看到。然而,她覺得比沒有看到鯨更遺憾的是,景點照片拍得不多,沒帶相機(jī),指望F姐又沒能指望上。
每個人都有著打開世界的獨有方式,我喜歡的方式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逛便利店,買當(dāng)?shù)氐乃崮獭9淇Х瑞^,坐在窗口慢慢喝上一杯。逛農(nóng)貿(mào)市場,逛藏于市井間的小蒼蠅館子。坐地鐵,坐公交車,坐出租車。看街邊行走的人,看尋常人家的住房外貌,以及,看路邊的垃圾桶和小廣告。
大約因為各自的打開方式不同,所以,站在同樣的地方,會有不同的觀感,體會到的,是不同的樂趣。
跟團(tuán)游或者自由行,有攻略或者沒攻略,對我來說,都有優(yōu)缺點,都可以,只要適合當(dāng)時情形。
更重要的是,無論去哪個地方,都能保持對生活的洞察力,保持一顆充滿好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