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的山陰城也不太平。
清冷的早晨,天色剛剛泛白,街上還沒幾個行人,路上鋪著層淺淺的積雪,木炭販子挑著扁擔,走街串巷地叫。
走到了城西,靠里的巷子尚在昏暗中,緊緊相鄰的矮小屋子毫無生氣,安靜的像是已被山陰城遺忘?!百u木炭嘞!賣木炭嘞!天冷燒炭取暖嘞!”小販站在巷口吆喝了兩聲,他只是想撞撞運氣,誰知巷尾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買木炭!你進來!”
“好嘞!”小販應了一句,小巷昏暗,他隱約看到巷尾有個黑影在向他招手。那黑影轉身走回了宅子,小販便挑著沉重的木炭緩緩走進了小巷,布鞋踩在積雪上咯吱咯吱地響著。“你進門來卸木炭,我好省些力搬!”那個男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昂煤煤?!”小販應著聲,他看到巷尾有家宅子大門敞著,便挑著擔子走了進去。
這家宅子并不大,進了大門便是院子,土地上零零散散長著幾株荒草,院墻周圍落著幾個破屋,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小販放下?lián)拥溃骸翱凸倌阍谀模课疫M門了!”
沒人應聲。
人去哪了……小販心里正犯嘀咕,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鋪著薄雪的地面上,印著許多個人型黑影,像是畫在地上一樣。
小販突然覺得好熱。沒錯,這是一個下著雪的冬日清晨,周圍飄著雪花,小販卻感覺身旁仿佛有火爐在燃燒,他瘋狂地出汗,汗多到整個人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虛脫著癱倒在地上。
小販無力地呻吟著,他漸漸融化了,連同衣服平攤在地上,印出一片黑色的人影。
宅子的門,靜悄悄地關了起來。
山陰城衙門,知縣王廷裳看著手頭的案宗,焦頭爛額道:“最近六日內平白無故多出十五宗失蹤案,丁捕頭,你有什么頭緒嗎?”
站在一旁的丁蒙無奈道:“王大人,我已經(jīng)派手下追查線索了,目前只知道失蹤這十五人之間沒什么關聯(lián),大概都是六天前失蹤的?!?p> 王廷裳把卷宗丟到一旁,揉眼道:“你知道嗎,最近城里有人失蹤的事已經(jīng)傳開了,現(xiàn)在謠言四起,什么惡鬼尋仇,還是山賊劫人,嘿,鳴冤鼓都要被捶破了。再這么下去,民心不穩(wěn),本官的前程不保啊……”
丁捕頭上前道:“不如,向朝廷鎮(zhèn)厄司求救……”
王廷裳氣的直起身來,拍桌子怒道:“鎮(zhèn)厄司鎮(zhèn)厄司,攤上鎮(zhèn)厄司,事情就大了!那是處理人魔和厄會的地方,你懂什么!”
王廷裳起身在屋里踱步,眉頭緊簇道:“六天失蹤十五個人,這事要是山賊劫人倒也罷了,要真是出了個厄會,事情可就大發(fā)了……”
丁捕頭道:“王大人勿憂,您還記得住在邀月樓的劉大人嗎?”
王廷裳轉身看向丁捕頭遲疑道:“劉大人?劉雨生乃是白身,一官半職都沒有,上頭只是交待我們給他方便行事,他一介武夫能做什么?”
丁捕頭湊上前悄聲道:“小人打聽過了,劉大人乃是鎮(zhèn)厄司王伯勇校尉的師兄,想必有對付人魔和厄會的實力。如果大人您能請他出山,就不用驚動鎮(zhèn)厄司,把事情悄悄解決了,豈不美哉?”
王廷裳思索片刻道:“此計可行,本官現(xiàn)在去邀月樓請他出馬,丁捕頭,你也要帶著衙役巡查城中異常之處,否則本官寢食難安呀!”
丁捕頭抱拳道:“小人明白,小人現(xiàn)在去辦!”
王廷裳略備金銀,出了衙門正要上馬車,卻聽得耳邊仿佛一道驚雷炸起:“官家留步!”只見王廷裳背后走出一道士來,“無量天尊,貧道了空有禮?!蓖跬⑸研闹匈潎@,好一個云游道士,見他雖身長不過七尺,但身型挺拔,如劍指天,兩目如蘊神光,等閑不可直視,寬大的灰道袍難掩筋肉虬結的臂膀,若不是這身道士打扮,定被誤認為是武者。
王廷裳按耐住疑惑,道:“了空道長有何見教?”那道士打個稽首,“貧道算得山陰百姓身陷劫難,特來相助。”
“有甚的劫難!”王廷裳心中不忿,一方父母官被人說道自己治下百姓身處劫難,豈不是被罵無能?!澳膩淼难溃袢杖舨皇潜竟儆幸略谏?,定治你個妖言惑眾之罪!”說罷,王廷裳拂袖便走,那道士擰著眉頭一臉愁苦道:“明日午時,七曜連珠,山神出巡,此乃涉仙厄會,如不早做應對,必生靈涂炭!”
王廷裳聞言驚出一身冷汗。各位看官,為何這云游道士的瘋言瘋語能令王廷裳如此驚愕?原來,出遼朝廷的每個地方都有表里兩套縣志,記載著該地歷史的表象與真相。里縣志往往記載著當?shù)氐拿孛埽挥谐⒐賳T才有權申請查閱,而山陰城里縣志就曾記載過“涉仙厄會”一事。
那還是前朝舊事,前朝國號殷國,那時的山陰城名字叫嵬城。有一人名叫張向,從外地趕來嵬城探親。他連夜趕路,在清晨的霧氣中抵達嵬城城門口,只見城門半掩,也沒有軍士守門,張向進了城內,晨霧里彌漫著股焦炭味兒,嗆得張向連連咳嗽。他走在街上,城中寂靜異常,連半點雞鳴犬吠也聽不到,唯一能見到的,就是黃土路上到處印著形態(tài)各異的黑色人影。張向一路上避開這些影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行至親戚家門口,門從里面拴上,他敲門敲了半個時辰也沒人應聲,只得作罷。待張向走出十步路外,卻聽得身后門閂響動,門吱地開了,他轉頭看去,只見門口似乎有人在向他招手,示意他回來,晨霧中影綽綽的,看的不甚清楚。張向想到城內滿地的黑影,越想越怕,便頭也不回地徑直逃出城外,他在城外,心有余悸地望著嵬城山門,他似乎在城頭霧中看到無數(shù)黑影幽幽地矗立著,靜靜望向他。
張向最后跑去殷國北境邊軍報官,邊軍督統(tǒng)以為是外敵入侵,率三千精兵入城,卻發(fā)現(xiàn)嵬城只剩下一座空城,城中原本一萬人口消失得無影無蹤,牲畜也沒留意下一個,連張向口中的那些黑影也不見蹤跡。此事也成為一宗懸案,無人知曉其中奧秘。
王廷裳悄聲對了空道士說道:“道長,借一步說話?!北阋丝杖胙瞄T書房,王廷裳關緊門窗,眉頭緊簇道:“道長,何謂山神出巡?”
了空嘆氣道:“此事和我正一道門頗有淵源。我道門老祖王遠乃是在巍山得道,傳聞他得道前在巍山遭遇大恐怖,老祖稱之為巍山山神。巍山山神嗜食人魂精魄,好將活人煉成人炭,老祖降服不了祂,只得借七曜星力布下七星陣,令祂沉睡在巍山深處。而每當七曜連珠,封印松動,山神便要出巡食人,到時山陰城中百姓必遭其害!”
王廷裳聞言,向了空長揖到地道:“求道長救我山陰百姓性命!”了空趕忙扶王廷裳起身道:“官家不必行此大禮!貧道正是為此事而來,只是時間緊迫,明日午時便是七曜連珠,官家要盡快打算!屆時你只需如此如此……”
了空附耳告訴王廷裳應對之策,王廷裳聽后連連稱是,道:“道長大恩,王某永世不忘!然此事重大,雖是道門隱秘,必須上報朝廷,道長見諒。”了空揮揮手,示意無妨,王廷裳便坐下寫了兩封密信,而后他喚來兩名斥候,令他們將密信快馬加鞭一封送至邊軍求援,一封送至朝廷上達天聽。做完這些,王廷裳便匆匆和了空一起,去準備應付山神之事。
此時的巍山深處。
深山老林里,趕路總是不太方便,更何況近日落雪紛紛,山中白茫茫一片,寒冷異常,袁臻走了兩日路也漸覺乏力。他尋了一黑熊冬眠的樹洞藏身,那黑熊從冬眠中被驚醒,原本暴躁異常,結果被袁臻的怖生功震懾,只得又乖乖睡去,任由袁臻蜷在它的厚毛里取暖。
豎日風雪漸息,袁臻爬出樹洞伸了個懶腰,正準備去找點吃的,卻聽聞不遠處傳來微弱的呼救聲,袁臻爬上身旁大樹,盡量避開積雪,待他爬到一半,只見三丈之外有煙霧升起,袁臻定睛看去,只見那處熄滅的火堆旁,赫然坐著袁臻之前遭遇的林中魔僧,而在火堆對面,呼叫救命的人被五花大綁躺在地上,竟是傅興象!袁臻大感意外,傅興象怎么被魔僧抓到了?他準備悄悄下樹,不慎碰到身邊的樹葉。
“誰!”魔僧聽到身后積雪滑落的聲音,他的人頭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從前轉到后來,兩目怒睜,齒齦外露,已不似人類。袁臻快速逃下樹來,可還是被魔僧看見了模樣,魔僧怪笑起來:“小魔頭!你偷偷跟來是想和我搶肉吃嗎!”
至此,沉默的巍山中,袁臻與傅興象再次相遇,他們的命運也在此刻糾纏在一起,兩個原本是敵人的家伙為了生存只得并肩作戰(zhàn),不僅僅是面對魔僧,還有今日午時即將到來的山神出巡,可惜他們暫時一無所知。命運忽明忽暗,如燈火在風中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