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夜與夢（6）白日夢

　　以前，黃晶晶從來都不知道，在根本就無法真正地?fù)碛袑儆谧约旱氖裁催@一點上，所有人都是一個樣。一些人已經(jīng)早早意識到了這一點，另外一些人也將會意識到這一點。所有的人，在某些時刻，都會同樣地因此而產(chǎn)生出來一種自身所難以承受的痛苦之感。

　　那么，既然如此的話，也許也就沒有必要再去將這種痛苦刻意地放大，弄得人盡皆知了吧？一個感受到了痛苦的人就必定會理解另一個痛苦之人嗎？人與人之間的不幸各不相同，所以在不同的痛苦之間也是沒有通路的。

　　所以，能有什么用呢？一個痛苦之人的不幸和痛苦根本就不會因為找到了另一個痛苦之人而得到了緩解，一個本身就身處在不幸之中的人也根本就不會再給另一個人以安慰。甚至，這種無奈的傾訴只不過是給人增添了一些笑料而已。

　　如果就只是簡單地給人笑笑，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難以忍受的是一些躲在暗處的東西。雖然看不見它們，卻能夠感知到它們的惡意。但是，同樣的，也沒有必要去刻意地將這種惡意放大或是弄得更清晰，因為，感覺層面的事情，還是就讓它待在感覺層面上好了。

　　說到感覺這回事么，還是不要去說得過于多了吧。一個人若是過于地關(guān)注于她自己的感覺的話，長此以往的話，就會像她黃晶晶一樣，怎么說呢，——感覺一切都會漸漸變得輕飄飄的，或者是恰恰相反，會感覺到她自己漸漸變得輕飄飄的。

　　這時候，現(xiàn)實世界的一切將不再像是現(xiàn)實，而只像是一種設(shè)定。或者說，她會感覺到自己不再屬于現(xiàn)實世界，而是存在于一個巨大的泡泡里面，這個泡泡里面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來自于現(xiàn)實世界的反射而已。

　　黃晶晶順勢躺在了床上。

　　陽光刺眼極了，她扯過毯子的一角蓋在眼睛上。每一個過去了的夏日午后都和現(xiàn)在一樣，毫不例外地總是很安靜。她努力回想著，期待著能夠在記憶里面找到那么一兩個非同尋常的日子。終究只是徒勞。在她那些已經(jīng)成為了過去的時光里，根本就沒有什么轟轟烈烈的時刻，甚至就連稍微吵鬧一點的時刻在一時半會兒之間也想不起來。一切都在不緊不慢之間發(fā)生著，就像一條緩緩流淌著的河流。

　　這樣難道不好嗎？換成是另一種起伏跌宕的活法，她能夠應(yīng)付得了嗎？這樣想著的時候，她才好歹想起來了，時間再往前好幾年，那時候，年少的她是真的也曾期待過轟轟烈烈的生活的?？墒?，那個她現(xiàn)在看起來已經(jīng)不再是她自己了。還是別再繼續(xù)去回憶起以前的自己了吧——她已經(jīng)開始有點懷疑，一個人是否可以始終都保持著她的持續(xù)性。

　　其他人在這樣的午后都在干些什么事情呢？該不該給什么人打一個電話呢？給誰打呢？她掀開了毯子，睜開了眼睛。光線依舊明亮耀眼，就和剛才一樣。

　　她的視線停留在陽光于屋頂和墻面上投射出的靜止的光。淺淺看去，那些光與影巋然不動。但她當(dāng)然知道，這靜止只不過是一時片刻間的假象。

　　此時此刻，在一個極其遙遠(yuǎn)的地方，一個極其巨大的火球正在劇烈地吞吐著火焰。她想象著自己正在不斷地接近著這火焰，直到終于被它徹底吞噬了。她也一并想象著那種感覺，那是一種已經(jīng)擺脫了痛苦或者灼燒的感覺，是一種終于重歸于虛無之后的輕松。終于，從無又歸于了無。

　　她再次閉上了雙眼，想象著這樣一個畫面。只不過是想象而已么，這當(dāng)然是一件再輕松不過的事情。

　　已經(jīng)連著熬了幾天的夜來著？這段時間以來，一個人也沒有給她打來過電話。再說了，誰才應(yīng)該給她打來一個電話呢？她望了一眼墻上已經(jīng)和剛才大相徑庭的影子，思來想去，始終也想不出來現(xiàn)在還應(yīng)該再去做點什么事情來把這時間用掉。

　　她打開手機(jī)開始放歌，希望以此來攪動思緒。然而，思緒卻在歌聲以及腦海中的多個畫面之間不斷跳躍著，并沒有顯現(xiàn)出明顯的持續(xù)性。要不還是暫時放棄吧，不要總想著隨時都會有什么源源不斷的靈感迸發(fā)出來?，F(xiàn)在倒不如就這樣躺著吧，就等著瞌睡自己找上門來吧。

　　無論一個人怎么去追逐卻始終都難以擁有的，是什么來著？

　　但是，還是先來好好想一想吧，為什么呢？是內(nèi)心不夠虔誠嗎？還是不夠執(zhí)著呢？這些難道真的就是真正的原因了嗎？況且，其實，也許你也并沒有你自以為的那么虔誠或是執(zhí)著吧？好好想想吧，黃晶晶，難道你從來都沒有過動搖嗎？難道你就一次都沒有過質(zhì)疑或是否定的時期嗎？如果一個人她從來都不動搖、不質(zhì)疑呢？這是可能的嗎？如果一個人只知道一往無前呢？如果——生活中當(dāng)然沒有那么多的如果。

　　一個人所能夠做的，只不過是繼續(xù)下去，然后做出一些調(diào)整。沒有“擦掉——重來”這回事。

　　弄明白了這一點之后，現(xiàn)在呢，你看清楚了嗎，你想要追逐的到底是什么呢？還是和最開始的時候一樣的嗎？你敢把它說出來嗎？你敢正視它嗎？

　　顯然，這只能是你自己心里面的秘密。是吧，黃晶晶。你也曾十分想要達(dá)到目的，然而到頭來始終都沒能找到一個辦法。從頭到尾，都僅僅只是看著而已?？粗?，看著來了又去，然后看著一步一步失去，看著這一切一步一步發(fā)生著、同時又無可奈何著。那個令你始終無法徹底視而不見的，到底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來著——

　　更多的感慨，都不過是留給獨(dú)自一人時，在漸行漸遠(yuǎn)的路上瞎琢磨，來來去去，沒有定論。以為無人能懂得么？原來竟真是無人能懂得。

　　得到什么或者是沒有得到什么，都只是正從身體經(jīng)過、通過，就連身體本身，也總在變化著。不能舍棄什么，不能堅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