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和農(nóng)工一起吃過早飯,顧悅便拿著先前備好的素糕點,騎上從趙碩那里借來的馬匹,朝城外去。
原本齊搖光要她到相府陪自己,可顧悅有故人要拜訪,便拒絕了。
出了城門,她一路向東,路上人煙稀少,即便有行人都是縮脖聳肩,冬日的清晨還是冷了些。她本想策馬奔馳一陣,卻因為刮到臉上的風(fēng)過于冷冽,便慢了下來。
若說這條路她也還算熟悉,只是內(nèi)心有些復(fù)雜,一路走一路按耐住觀望的心情,直到走了好久都未看到護(hù)國寺的景象,她才勒停了馬,目光四處搜尋。
“護(hù)國寺難道被夷為平地了嗎?為何絲毫痕跡不見?!鳖檺傇谛闹衅婀值健?p> 忽見遠(yuǎn)處走來一老一少,小孩子衣服嶄新拿著提籃,似乎是要去親戚家拜年。
顧悅下馬走到他們跟前,“老伯,護(hù)國寺是在什么方位,如今怎么看不到了呢?”
不待大人開口,小孩子搶答到,“護(hù)國寺早就沒了?!?p> 老人點點頭,“十幾年前有場爆炸,把護(hù)國寺給炸沒了,后來官家把里面值錢的都撈了出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護(hù)國寺了?!?p> 顧悅知道再問不出更詳細(xì)的來,便給了小孩一些點心作為感謝,上馬繼續(xù)趕路。
想當(dāng)年每每從這條路經(jīng)過,都要被那片金光燦燦給吸引,如今卻真的是夷為平地了,她的心里不禁一陣唏噓。等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發(fā)現(xiàn)門口已停了輛馬車,似乎有人比她更早拜訪。
剛要進(jìn)門,顧悅抬頭看到門口的匾已不是青龍寺,而是清流書院。里面的格局也大不相同,她憑著原有的記憶,七拐八拐走到原來的禪房中。
聽到里面似乎有人在對話,她便停在門口,先出聲問道,“智通大師,顧悅來訪?!?p> 里面安靜了,隨后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吱扭——”門被緩緩打開。
“石亭?”看到熟人,顧悅又驚又喜。
她稍微偏頭,看到陸珣亦正和智通大師相對而坐。
“沒想到今日還能遇到你們。”顧悅笑著說。
“哈哈,瞧瞧這是誰來了?”智通大師爽朗地笑聲傳了過來,可這聲音不如先前洪亮,而是多了些痰音。
顧悅進(jìn)到屋內(nèi),看到智通大師留起了長胡須,上面黑白交錯,整個人明顯瘦了許多,像個扁下去的皮球。顧悅敏銳地觀察出來智通大師身體抱恙,卻強(qiáng)撐著精神來招呼她,心中隱隱擔(dān)憂。
石亭搬了凳子給她坐下。
陸珣亦不動聲色地看向顧悅,而顧悅此時一心關(guān)注智通大師的身體?!澳峡捎姓埓蠓蚩匆豢?,在吃些什么藥?”
“呵呵,”智通大師笑了起來,“早就聽說你如今成了醫(yī)師,竟一見面就先把我當(dāng)病人對待?!?p> 這話讓顧悅有幾分不好意思。
“四公子請人給我看過,每月也派人送藥過來,不必?fù)?dān)憂。”智通大師聲音爽朗,整個人看起來還是那般豁達(dá)。
顧悅別過頭去,想起先前智通大師暗中幫助自己的事,她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所以不敢看向陸珣亦。
陸珣亦沒說什么,智通大師看她這般樣子,便半開玩笑地說,“四公子心胸豁達(dá),不計較咱們在他背后搞得小動作。”
顧悅臉?biāo)⒁幌录t了,話雖然可以說的輕巧,可她明白陸珣亦的傷痛是一日又一日地熬過來的。
既然顧悅也來了,智通大師便將棋局封存起來,有機(jī)會再下。更是找出了一直保存著的優(yōu)諾牌,三人打了起來。
究竟是不如年輕時起勁,這牌也只是懷舊而已,再也無法令人開懷大笑了。幾局作罷,牌也被丟到一旁。
三人聊起天來,話最多的是顧悅。她講自己如何隨著養(yǎng)蜂人一路向南,如何遇到趙小王爺,如何在大理定居。當(dāng)然,她簡化了自己遇到的困難和兇險,專挑輕松有趣的來說。
陸珣亦也是頭一次聽到這么細(xì)節(jié)的事情,雖不作評價,神情也很是專注。
智通大師呵呵一笑,“塵世里滾過這么一遭,生老病死、富貴貧窮都親歷一番,當(dāng)真是難得的修行?!?p> 顧悅低下頭來,輕輕抿嘴。
快到午飯時間,智通大師毫不客氣地掃客出門,“已到時辰,我要為師弟誦經(jīng)了,二位請便。”
智融方丈不久前在青龍寺圓寂,智通大師要為之誦經(jīng)的便是此人,于是陸珣亦和顧悅起身告辭。
從禪房出來,顧悅一路走一路看,如今這青龍寺只剩一個殿、一間房、一個僧人,令人感到無限唏噓。再想到曾經(jīng)金絲袈裟加身的智融方丈,最終粗衣麻布長眠在這間小廟,內(nèi)心更覺悲涼。
陸珣亦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輕聲說道,“人生本就是赤條條來也赤條條去,多思無益?!?p> 顧悅停住了腳步,“對人世參悟的這么透徹,你為何還要參與朝堂紛爭呢?到頭來不都是虛幻。”
陸珣亦頓住了腳步,正好停在一棵巨大的橡樹散落的光景之下,他緩緩回過身來,微風(fēng)拂過,吹動了樹梢和衣袂,美得好似一幅畫。
“人生在世,無可奈何,但求問心無愧。”他低沉的聲音隨著風(fēng)一起吹到了顧悅的耳邊,像有回響一般久久未能飄散。
她懂,他所求的從來都不是榮華富貴,也從未妄想濟(jì)世匡時,只是在其位謀其事,盡職盡責(zé)而已,即便在這世道中顯得有些孤傲,也不免要品嘗世人皆醉我獨醒的苦楚。
顧悅輕輕笑了,這樣的陸珣亦真讓他著迷。
“難得遇上,陪我散散步如何?”她笑意盈盈走過去,十分自然地握住他的手。
陸珣亦桃花般的眸子也染上了笑意,他確實難得如此放松,回握住了她的手,倆人一同往青龍寺旁的竹林里走去。
冬日的竹林雖然翠綠一片,卻也浸滿了寒意,顧悅覺得自己的衣服瞬間被這陣寒意侵襲,唯一的熱源在手中。
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還是出去吧。”陸珣亦說到,拉起了她的手。
顧悅不愿意,鉆進(jìn)了她的懷里,“這樣就暖和多了。”
陸珣亦順勢張開手臂,將她攔在懷里,臉頰正好貼在她的額頭上。
“噗嗤?!鳖檺偼蝗恍α艘幌?。
“嗯?”陸珣亦發(fā)出問詢的聲音,顧悅沒有回答只是往他懷里鉆了鉆。
她只是在笑,前世她是個小矮子,這一世她最滿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了,不用墊腳也能親到對方。不過這些,陸珣亦不用知道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