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銓一直關(guān)注著陸恒的動靜。愈是近年關(guān)，他愈是捉緊。
陸恒送家中的人南去，金銓便知道陸恒要發(fā)難了。時間不多了。說不定陸恒從天津回來，第一時間就會殺到袁府來找他。
對袁宮保來說，陸恒的存在，從某方面講，絕對是一件好事。起到了一個敦促的作用。
正因為陸恒的逼迫，使金銓和袁宮保加快壯大的速度，絲毫不敢拖延。
金銓派了人守在城門，盯緊陸恒行蹤。見陸恒回來，這盯梢的騎馬飛奔回袁宅，告知于金銓。
金銓便對王聘卿道：“三日之內(nèi)，陸恒必定發(fā)難。我得再拖他一拖?！?p> 王聘卿忍不住道：“怕是拖不住。”
“拖不住也得拖。”金銓堅定道：“能拖多久是多久。你盡快把這消息傳去山東?！?p> 說著話，已有下人取來他外套。金銓接過外套披上，道：“我立時就走。若陸恒來尋我，你便告訴他，我有要事去辦，少則七八日，多則十天半月。請他再等等，我回來必與他如實相告?！?p> 王聘卿微微頷首：“可?！?p> 金銓當(dāng)即出了袁宅，爬上一輛馬車。
說：“去教堂?！?p> 車夫默默的甩開馬鞭，馬車即走。
此時已近黃昏，冬日里黑的快，天光昏暗，路上行人寥寥。
馬車不緊不慢的行走在街道上，穿過幾條大街，鉆了許多胡同，在教堂后門停了下來。
天已殺黑。
金銓掀開門簾從車上下來，吩咐車夫：“你自尋個地方安頓，明日早晨再來這里接我?！?p> “是?！避嚪蚧卮鹨宦?，重新駕起馬車走了。
金銓看馬車沒入黑暗，站了片刻，四顧左近，無人無影。這才轉(zhuǎn)身上前，叩響了教堂的后門。
不片刻，一個神父打扮的人打開門，把金銓讓了進(jìn)去。
金銓說：“趙公公呢？”
神父并不是洋人，他說：“趙公公沒在?！?p> 金銓頓了頓足，道：“立刻派人去叫他，事急?！?p> 神父道：“我馬上派人去?！?p> 神父把金銓送到一間屋子里，轉(zhuǎn)身離開了。金銓孤零零坐著，耐心等著。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門打開，神父帶著個佝僂的老太監(jiān)走了進(jìn)來。
金銓站起來：“可真冷?！?p> 老太監(jiān)雙手插在袖子里，聞言點了點頭：“是冷的很?！?p> 道：“你如此捉緊把我叫來，是什么事這么急？”
金銓道：“要命的事！”
他說：“要殺西太后的人已經(jīng)忍不住了。我得避著他，拖延些時間。”
趙公公吃了一驚：“那...你要咱家怎么做？”
金銓道：“我要你帶我去見西太后?！?p> 趙公公瞪大老眼：“你要見太后？！”
他頓了頓：“不是咱家小看了你。你畏懼那人，可太后也不差。她若知道你我所為，一個照面便能要了你我的命?！?p> 金銓道：“我只知道一件事——西太后畏陸恒如虎，而視我等如羊羔。猛虎在前，我有把握跟她做交易?！?p> 道：“你放心。便若西太后要殺人，也有我陪著你死。你家眷親族已送到山東，有宮保照料，還有什么好怕的呢？”
老太監(jiān)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是啊，咱家都七老八十了，既無后顧之憂，還有什么好怕的呢。走吧，我?guī)闳??！?p> 說走就走。兩人從教堂后門出去，上了老太監(jiān)的轎子，一路消失在黑暗中。
轎子里，金銓神態(tài)輕松。他說：“說來事到如今，我還不知道西太后到底藏在哪兒?！?p> 趙公公笑了笑，雞皮般的臉上溝壑縱橫：“莫急，到了你就知道了。”
轎子起起伏伏，走了半個小時。突然停下。老太監(jiān)掀開簾子，瞧了一眼，說：“到了?！?p> 兩人走下轎子，金銓抬頭一看，驚詫莫名：“頤和園？”
早有倆小太監(jiān)候著，趙公公道：“掌燈的前面照著路。”
然后對金銓道：“不錯，就是頤和園?！?p> 金銓怔了半晌：“這可真是燈下黑呀！”
金銓一時間心里發(fā)涼。西太后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測。只去去這樣一個招式，瞞了多少人??！
沿著昆明湖，一路走。頤和園冷冷清清，仿佛是座巨大的墳?zāi)埂暮嫔洗祦淼睦滹L(fēng)，像刀子一樣往袖口、衣襟里鉆，金銓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一路過了玉瀾堂，到排云殿，終至佛香閣。
佛香閣的門開著，但黑洞洞的，就像個潛伏在黑暗中張開了血盆大口的猛獸。
森寒肅殺。
趙公公從小太監(jiān)手中拿來燈籠，說：“走吧。”
一步步登上階梯，走進(jìn)了那黑漆漆的佛香閣大門。
金銓深吸口氣，跟了進(jìn)去。
老太監(jiān)在前頭，七歪八拐的走。一路上黑暗沉沉。這里頭既沒有太監(jiān)、宮女，也沒有護(hù)衛(wèi)、侍從。
走道上一陣接著一陣的冷風(fēng)吹來，吹的人手腳發(fā)麻。
金銓按著心思，跟著老太監(jiān)進(jìn)入了一間佛堂里。
老太監(jiān)提著燈籠上前，點亮了一盞油燈。然后他放下燈籠，匍倒在地，叩首：“老佛爺。”
金銓順著一看，見一個干枯的身影盤坐在佛像前，一動不動猶如雕像。
案桌上的油燈漸漸明亮起來。映照出一張慘白如鬼的臉。這張臉上，堆滿了白膩的脂粉，只看到一雙凹陷下去的眼睛，好像兩個鑲嵌著的窟窿。
西太后。
金銓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這一眼，他看的渾身戰(zhàn)栗，險些站不住。
那雙空洞凹陷的眼睛盯著他，就仿佛一條毒蛇竄出來，鉆進(jìn)他心里，啃噬著，使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難以自已。
“這，是哪個？”
慈溪的聲音，如同深夜里的老鴰！
趙公公低聲道：“他是金銓金秉鈞，山東巡撫袁宮保的幕僚?！?p> 慈溪道：“山東巡撫袁宮保...”
她似乎思維有點遲滯，想了一會兒，道：“是那個在天津編練新軍的袁宮保？”
“老佛爺英明?！壁w公公答道。
“噢...”慈溪微微點了點頭，木然，好像機(jī)器一樣。
“袁宮保么...李中堂看重的人...是他...是了，李中堂說他是國之柱石，請哀家給他升官，升的是山東巡撫?！?p> 她思維漸漸活泛起來，說話越來越順暢，語氣越來越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