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總是這樣,時常朝意想不到的方向發(fā)展,原本白曉萌覺得,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去上學了,父親要看小賣部,王妞妞又生病在床,她必須留下照顧病人,還有一個不滿一歲的嬰兒,但是老天不知為什么又給了她一次機會。
事情是這樣開始的。
有一天夜晚,白曉萌剛剛入睡,就聽見門外有人敲門,她當時太累了。
她想,不管什么事,明天再說不行嗎?可是門外的人并不如她所愿,敲門聲越來越大。
“你去看看是誰來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王妞妞聽見了就喊。
她睡在王妞妞隔壁,聲音聽得清楚。
即使萬般不情愿,也只得起身穿衣起床,然后躡手躡腳的走向門口。
她拉開燈,站在門里問:“誰呀?”
“是我,王妞妞的父親,趕快開門?!遍T外的人說道。
她打開門,看見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外,門一開,那男人就急著往屋里走。
“爹,你來了,這么晚了,有什么事這么著急?”王妞妞問。
白曉萌說,她猛一回頭,卻發(fā)現(xiàn)王妞妞已經(jīng)站在身后了。她想,上午還在病床上躺著的病人怎么到了晚上就能悄無聲息地下床了。
白曉萌趕緊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端了過來。
“外公,喝茶?!彼曇艉苄?。
王老漢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杯對王妞妞說:“唉,你弟弟突然得了急病,急需用錢,我過來就是為這事?!?p> “我弟弟不是在外地嗎?”王妞妞問。
“有醫(yī)院都打電話來,開始是你媽接的電話,我不信,后來又打電話來,我才信的。你弟弟那時還勉強能說話,我聽他在電話那頭哭,我心都碎了,也不知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王老漢焦急地說。
“那需要多少錢?”王妞妞問。
“那邊醫(yī)生說最少得十萬塊。”王老漢回答。
“媽呀,什么手術需要這么多錢,我們又哪有這么多錢給你們呢?”王妞妞問。
“醫(yī)生說他是在腦袋里長了個東西,聽說那東西長得快,一天就能長個拳頭那么大,你說,頭才多大,所以需要馬上開刀動手術,真是造孽呀!你說好端端的怎么會長個東西進了腦子呢?”王老漢說完又嘆了口氣。
“那能不能先叫那邊醫(yī)生先動手術后交錢呢?我們一時哪里能湊這么多錢來呢?”王妞妞又問。
“不行啊,我在電話里和醫(yī)生也是這么問的,人家說,不交錢不給做,然后啪的一聲就掛了電話?!蓖趵蠞h激動地說。
“唉,這該怎么辦呢?”王妞妞也著急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也難,但這關系你弟弟的命,我們不能眼看他死吧!”王老漢說到這里后深吸了一口氣,又說:
“你看能不能,能不能讓白廣順幫著想一想辦法?”
王妞妞面露難色,并沒有說話,而是把臉轉向別處,不去看她爹王老漢。
“你們哪知道我的難處?”王妞妞背對著王老漢說。
“你不能出了家門就真的成了外人,他可是你唯一的親弟弟呀,無論怎么樣都得救他吧?!蓖趵蠞h有些生氣。
“爸,你也不要太著急,我正在想辦法,關鍵是她爸現(xiàn)在也不在,即使她爸在,也不一定能想出辦法來。”王妞妞對著白曉萌努了努嘴。
突然,他們把眼睛望向白曉萌。
白曉萌發(fā)現(xiàn)王老漢的臉和王妞妞一樣是長瓜子臉,只是眼睛小些,鼻孔大些。那嘴里不知什么時候又多了一根煙,隨著一張一合的嘴唇,露出褐色的牙齒,黃色的牙黃,煙圈穿過空氣,從王妞妞的鼻孔里被呼進去,又被呼出來。
二手煙危害很大,白曉萌知道,但又不想說,她覺得這年輕的外公也是可憐的。她想捂住鼻子,不讓煙穿過她的鼻孔進入她的身體,但還是沒有來得及,煙霧不知不覺已經(jīng)進入了她的喉嚨,她感到一陣難受,她趕緊停止呼吸來和這煙霧對抗,希望那些害人的嗆人的讓人難受的氣體原路退回到空氣里。
她憋得通紅的臉被王老漢看見了,被王妞妞也看見了,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他們就一直盯著她,她那時感覺自己生命快要終結,終于她沒忍住,一陣咳嗽之后,她感覺自己終于活了過來。
“哦,原來曉萌怕煙啊,沒事,沒事,開始的時候我也怕,但后來不知怎么地就喜歡了。”王老漢繼續(xù)抽煙。
王老漢衣服的圖案也讓她感到難受,那衣服上一些黑黃的斑點隨著身體的抖動讓她聯(lián)想到了蜘蛛。蜘蛛蠕動著淺黃色的頭,抖動著黑色的腿,張牙舞爪的向她示威,她也害怕。她忙低下頭,不敢再看他們。
這時,王妞妞說話了:
“白曉萌,明天你陪外公去城里,去找你爸,讓你爸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把錢湊齊,這是救命的錢,耽誤不得。”
白曉萌直覺得頭一陣嗡嗡,擾得她心里好煩躁,她覺得她從來沒有這么煩躁過,她想,要是能閉上耳朵就好了,那樣她就可以選擇不聽話了,但無論怎么樣,那天晚上她都無法擺脫那陣嗡嗡的聲音,晚上怎么也睡不踏實。
第二天一大早,白曉萌就被叫起來,去趕上午的第一班到縣城里的班車。
車來了,人很少,她靠窗邊找個位置,坐下,看窗外冷清的田地、山巒,房屋,它們都陸續(xù)地往后走,成了一幅幅流動的畫面。
司機罵罵咧咧的在說話:“媽的,現(xiàn)在這車是真難跑,第一班車人都這么少,還怎么跑,油錢都不夠?!?p> 她覺得司機在說慌,因為在她的心里,她一直認為司機都很有錢,至少比大多數(shù)農(nóng)民都有錢,他們都在喊窮,那農(nóng)民不是更糟糕嗎?
于是白曉萌仔細的數(shù)了數(shù),車上一共8人,每人3塊,一共24塊,一天他們班車早、中、晚各發(fā)一個來回,共可以收入144塊,油錢要花100塊,每天可賺44塊,收費員和司機各一半,一個月不休息大概能掙600元左右,一年就能掙下6000元,在她看來,這已經(jīng)不少了。
車子慢悠悠的來到縣城,中間又上來了兩個人,白曉萌認為她剛才算賬算少了。
很遠她就看到了她的父親白廣順,也看見了她家的小賣鋪。
小賣部的面積不大,冷冷清清,面積大概有30平方米左右,賣的東西比較雜亂,有干貨食品,比如:方便面,豆干,雪餅;有各種香煙、飲料和礦泉水;也有學生的筆、紙和三角尺,還有一些時令水果…
“爸,爸~”白曉萌喊了兩聲。
白廣順已經(jīng)看到了他們倆,忙迎了出來。
“你們怎么突然就來了,也沒有先通知一聲,唉,來來來,你這邊坐。”白曉萌的父親忙邀外公進到小賣部里邊坐下。
王老漢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小賣部說:“嗯嗯,不錯不錯,這個店鋪值不少錢吧?”
“不多不多,勉強能養(yǎng)活一家子。”白廣順嘿嘿地笑。
“爹,你啥子時候過來的?”白廣順問。
“昨天晚上,我就到了。”王老漢答。
白曉萌此時也向她父親點了點頭。
接著王老漢就把昨晚對王妞妞說的一番話又對白廣順說了一遍?!?p> 白廣順聽完后,沒有說話。
“誰家一下子能拿出這么多錢呢?我當時非常能理解父親的心情?!?p> “昨天我接到電話時,原本打算放棄算了,我們是不可能有這么多錢來救他,但是我們又不甘心,兒子養(yǎng)了這么大,就這么死了。我們想著,錢可以再掙,命沒了兒子就沒了,我們也就活不下去了。唉~”王老漢見她父親不說話,就說。
“爹,無論啥子時候,命都比錢重要,只是這錢可不少啊,我一時也拿不出這么多錢來!”白廣順說完,忙抽出一直煙遞給王老漢,王老漢沒接,而是說:
“我知道很困難,所以才來找你們商量,這錢算是我們借你們的,我們老兩個還不是沒死嗎,只是一時拿不出來那么多錢來,我們肯定會還你的,放心,你只要救了我兒子的命,不要說錢,我們的命以后都是你的?!?p> “我不是那個意思,哪能讓你們還呢,只是,只是,怎么能一時能得到這么多錢?!卑讖V順趕緊回答。
“當時父親一臉焦急,眼里滿是無奈,被逼得不停地在小賣部狹窄的過道里打轉。”白曉萌說。
最后,她父親白廣順低下頭對王老漢說,那就只有貸款了。
“他的聲音里當時充滿很多無奈和絕望?!?p> “貸款是父親從沒有想過的,以前我母親生病時,那么急需錢,都沒有想過,后來提出轉讓小賣部已是他最大膽的決定了。而那時卻為了一個王妞妞的弟弟,他居然答應去貸款,真是想不到!”
“貸款過程曲折,最后父親不得不抵押了小賣部才貸款成功?!?p> “而為了還清貸款,我不得不繼續(xù)留在家里幫襯?!?p> 可是一個小賣部每月賺來的錢哪能夠還清每月的貸款債務呢?
堅持了幾個月之后,她父親白廣順不得不同意銀行的建議,而將小賣部轉拍出去還貸了。
“小賣部是父親多年來的心血凝結而成,失去僅僅花了幾個月的時間?!?p> “我知道父親很傷心,但在我們面前他卻一直強忍失落的心情,裝得跟沒事人似的?!?p> “但越是這樣,我越覺得他可憐?!卑讜悦日Z氣中透出許多莫名的傷感。
“后來父親總是對我說,啥子東西都一樣,失去容易得來難,但既然失去了,也沒啥子可惜的,啥子東西有命重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