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澄候在胸前的銀刀剎那僵住。
他絕沒有想到驚愕能為他帶來如此巨大的影響。某一瞬間,他幾乎忘卻了積累了一整夜的憤怒。
此時的他無比脆弱,隨意來一個修行者就能把他撃倒。
但織絲人沒有乘機將他除去,甚至沒曾瞧他一眼。
在她眼中,自己連成為后患的資格也沒有嗎?
或許事實并非如此。因為鐘澄注意到,織絲人已將眼中初生般的激情全數(shù)傾注到鄒徹身上。
假如她實時在鐘澄眼前將隊長撕咬成碎,鐘澄似乎也無法咬定,這股蘊藏于行為深處的情感純粹來自憤怒。
“你大概在想著該如何稱呼我,趕在我升起紫月前屈膝謝罪?當(dāng)你意識到無法以一人之力拯救全鎮(zhèn)時,你可做得出這樣的行徑?!?p> “事后,你大概會在回收掉所有幽影,恢復(fù)實力后暗算干掉我這具身軀,然后領(lǐng)著隊友們抽身而去?!?p> “到我復(fù)原至足以御使紫月,你請的援兵早已趕到。這樣做,除我以外所有人都不會犧牲?!?p> “反正你早已習(xí)慣犧牲我了,不是嗎?”
鐘澄聽出她話里明確的怨懟之意,驚憂交集,忍不住瞧了隊長一眼。
只聽鄒徹緩緩說道:“你在完成計劃后仍留在購馬驛,就是為了設(shè)局報復(fù)我?”
“不只是你,煉丹司的所有人早晚都得去死。”
織絲人豎起一指,笑意明媚?!斑@也是會長的愿望呢。她的力量,時刻與我等同在......”
鄒徹說道:“你是指盤絲會會長,還是隱藏在更深處的那位?”
鐘澄聽得一頭霧水之際,卻聽織絲人笑道:“裴神秀的諜子們退化到了這個程度了嗎?”
“才沒有甚么隱藏深處的幕后主使。你們數(shù)十年來聞之色變的兩個名號,實際上是同一人。”
“而這,即是會長恩賜予我的無上威能?!?p> 織絲人指尖浮現(xiàn)出一片指甲般纖細的紫晶,色澤遠比過往同類都來得深沉。
“師哥,你記得那時尾隨在我們后頭,想要尋得不老之泉的家伙中,有一個華山派的曹九真嗎?”
“你走后不久,他也來到了泉水入口,剛好碰上正躺在地上等死的我。接下來的事,用不著多說了吧?”
“這是藏于曹九真內(nèi)丹中的小小贈禮,聽說它來自劍神的饋贈呢?!?p> “盡管你們不愿承認,可這世間的神明,可沒一位否定過我?!?p> 紫水晶瞬即轉(zhuǎn)向前方,指向的卻非鄒徹,而是持刀未決的鐘澄!
“紫氣東來!”
水晶于剎那間崩碎破滅,從中爆發(fā)出凌厲劍壓,卷起的疾風(fēng)似乎要將客棧的四壁掀飛。
鐘澄本能地閉目躲開風(fēng)壓,再一睜眼,眼前已是無盡紫光,以彗星墜落之勢覆卷天地。
他竟還有時間舉刀。至于躲避,他心知肚明沒有用。
銀刀刀尖鋒刃上,朝外的最薄弱處被削去一層。
凝晶境使出的全力一劍,縱是從他人處竊得,也遠遠超過了一柄僅被黃階丹藥加強過的裁紙刀所能承受。
鐘澄再次閉起了眼眸,試著讓自己逝去時能保留一絲尊嚴。
隨即一道猛力將他飛撞出去。
危急間撐起倒地身形,睜開眼眸,但見得“不死者”鄒徹立于自己一刻前所在之地,披上銀光的雙手往前直擊,正面與那凌壓四方的劍勢相抗。
然后,眼中景象被一閃而過的強光硬生生剎斷。
在短得沒法以這個時代的單位計算的時刻過去后。
鐘澄緩緩揮著裁紙刀,確保身前三尺再無余人,這才強撐著站起。
劍光已然散盡,而一道身形正站在鄒徹擋下劍勢處,佝僂身形如時刻遭受千鈞重壓。
他全身已一如雙手覆上月白色的銀彩,月光映于作為外衣的鍍銀長袍上,仿如未具實體般浮動不息。
從五官與軀干的輪廓,鐘澄能辨認出他確實是鄒徹本人,而不是織絲人分身略顯生硬的偽裝。
鄒徹的臉部仍保留著常態(tài)時的生動,完美地刻畫出分裂出無數(shù)陰影,狀態(tài)本已跌至谷底時再不惜命,發(fā)動秘術(shù)為隊友擋下致命殺著的疲憊。
這一來,他雖未至于油盡燈枯,但也顯然無法再在高強度的同境戰(zhàn)斗中支撐下來了。
用掉寶貴劍勢,卻無損狀態(tài)實力的織絲人見狀,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
“在分出過百道幽影的狀態(tài)下半丹靈化,果然是你的作風(fēng)呢?!?p> “為了連名字也說不出來的人們,連性命也可以不顧,卻隨時能為著得到救助他人的能力而殘殺至親?!?p> “說到底,你只是不愿意把視線可見的生死大權(quán)交給命運,非由自己裁決不可。在你心底,你永遠是不受自然法則規(guī)限的不死者,也就是超越之人?!?p> “卻連一個后輩也沒能救下呢?!?p> 鐘澄忽然喉間一甜,往前摔得半跪在地,吐出一大口濃黑鮮血。
鄒徹瞥了瞥他,知道血色為黑僅是內(nèi)傷之故,鐘澄本身卻不曾中毒,仍專注于與眼前女子的對峙。
他嘴唇一動,結(jié)果沒說甚么,只緩緩抬起光華閃灼的雙手。
織絲人則再次凝聚出一顆水晶,擲向天空。
緊接著,兩道身影便開始以鐘澄無法看清的速度飛快激突。
氣壓與狂風(fēng)并起,靈力與猛勁相撼,兩位短暫調(diào)動起巔峰狀態(tài)戰(zhàn)力的強者舉手抬足,已爆發(fā)出堪比刑離等鎮(zhèn)元境全力一擊的威力。
鐘澄頭一回真切地感受到“就算插手,也派不上用場”的無力感。真正高手的較量,還不是目前的他所能借鑒學(xué)習(xí)的。
但即便他狀態(tài)衰微,眼力有限,也能輕易觀察到鄒徹在埋身搏擊中漸漸增加了守勢,而幾乎無法對織絲人不時透過水晶短距離轉(zhuǎn)移的身形造成有效傷害。
鐘澄好快想明白,織絲人可以隨意自無數(shù)分身身上收回力量,隊長卻決計無法隨便將幽影收回,以免出了甚么事,連人帶整條大街都落得干凈。
他好快把視線投向空懸在外的紫月,也即時刻威脅鎮(zhèn)民安全的強力殺器。
如同一副弓箭被引往瞄向目標(biā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