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父父子子

　　“騎士威爾參見杰羅姆大人！”

　　威爾右手夾著暗銀色的合金頭盔，左手垂在身側(cè)，雙腿并攏，站得筆直，上半身微微彎曲，下頜更是抵到胸前的鎧甲上。

　　烈焰騎士杰羅姆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封打開的信，食指輕輕地敲擊桌沿，卻沒發(fā)出半點聲響。他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威爾的身上，好像在望著一團虛幻的霧氣，沒有一絲感情的波動。

　　一分鐘之后，他的食指停止不動，嘴巴張開一道勉強可以吐出聲音的縫隙。

　　“你雖只是個不入流的騎士，但我向艾貝爾把你要過來，著實費了一番功夫，還欠了他一份人情?！彼珠_始敲桌子，“你知道我這么做的原因嗎？”

　　“不入流的騎士？別開玩笑了！有多少人終其一生只是騎士侍從，又有多少人只是普通戰(zhàn)士？你是烈焰騎士不假，但休想用這種小伎倆敲打我！”威爾瞇起眼睛，暗暗想著。

　　“我在問你話，你磨磨蹭蹭地不回答，在想什么？”音量沒有變化，語氣也沒有變化，手指敲擊桌沿的速度越來越快。

　　“尊敬的杰羅姆大人，我在想，在想原因?！蓖柺栈厮季w，眼珠滴溜溜轉(zhuǎn)著?！罢埓笕嗽徫业挠掴g，我不知道大人為什么這么做?！?p>　　事實上，威爾進門的第一眼看到杰羅姆，第二眼發(fā)現(xiàn)平躺在桌子上的羊皮紙。

　　他立刻猜到烈焰騎士艾貝爾告訴他已是杰羅姆的部下，讓他盡快向其報到與那封信有關(guān)，但他還不知道杰羅姆的脾性，不知道他是不是向艾貝爾似的喜歡在部下面前顯擺賣弄，喜歡部下裝傻。

　　所以，他決定先管好嘴巴，豎起耳朵，恭謹?shù)貎A聽。

　　杰羅姆撇了撇嘴，但仍低著頭的威爾并沒有看到?！澳阌袀€叫威爾森的兒子，在亞倫學(xué)園？”

　　“跟小威有關(guān)？”威爾不敢想太多，立刻回答：“是的，大人。”

　　“他很聰明，比他的父親聰明?！苯芰_姆再次停止敲打桌面，語氣陡然變得嚴厲起來?！凹热荒阋咽俏业娜?，為我效力，我希望你拿出真本事，向我證明自己值得我的付出。否則的話，我不介意承認犯下錯誤，也不介意讓一個騎士去喂馬或者刷鍋洗碗！”

　　威爾感覺一股涼風(fēng)順著脊椎爬到頭頂，讓頭皮發(fā)緊，發(fā)麻。他收起輕蔑之心，小心翼翼又無比恭敬地說：“是，杰羅姆大人。我威爾定竭盡所能，為大人效力，絕不讓大人失望！”

　　“嗯，這還差不多?！苯芰_姆的嘴角浮現(xiàn)若有若無的笑意，卻不是因為威爾，而是因為自己三言兩語就把他憑直覺斷定暗懷鬼胎的人馴服?！坝袝r間給你兒子寫封信，告訴他你已成為我的部下，我對你很照顧?！?p>　　“我馬上去寫，說大人對我十分照顧?！?p>　　“好了，你去吧?！?p>　　“是，大人?！蓖栔t恭地向后退了三步才直起身子，轉(zhuǎn)身欲走。

　　“回來?！苯芰_姆的眼中閃過惡作劇似的戲謔，又開始敲擊桌面。

　　威爾的身體轉(zhuǎn)到一半，聽到烈焰騎士的召喚，硬生生地別回來?！按笕?？”

　　“奧德里奇王決定征集強壯有力的普通人加入軍隊，擴大軍隊的規(guī)模，以抵抗永暗魔物的侵掠。我打算派你前往緊挨著特斯瓦大河的洛林山區(qū)，征集有志向的平民，你可愿意？”

　　“回大人，威爾任憑大人差遣，愿為大人做任何事情！”

　　這次，杰羅姆因為威爾的回答露出滿意的微笑?！敖o你一天的時間準備，后天早上你帶人前往洛林山區(qū)。”

　　“是大，大人?！?p>　　“奧德里奇王和阿德金大人十分重視這件事情，你好好表現(xiàn)，千萬不要搞砸了?！?p>　　威爾怔了一下，旋即激動地說：“威爾十分感謝大人給我這次機會，絕不會讓大人失望的！”

　　杰羅姆隨意地揮了揮手。

　　“祝愿大人有一個好心情，威爾告退。”

　　威爾退出來，直起身體，抬頭望向半空中的太陽，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莫名其妙地從一個烈焰騎士那里調(diào)給另一個烈焰騎士——好像一件物品似的，這讓威爾極其不舒服——但聽到兒子得到烈焰騎士的夸贊，讓他體會到取得巨大成就后的滿足感。

　　這還不算完。

　　孤傲冷漠的杰羅姆在警告威爾之后，又分派他去執(zhí)行一項奧德里奇王和阿德金授意的任務(wù)。按照慣例，這種任務(wù)應(yīng)由大騎士帶隊。即使大騎士分身乏術(shù)，也應(yīng)當分給其他騎士，輪也輪不到威爾這個剛調(diào)過來的新人。

　　受限于天賦和努力，威爾十分清楚他已不可能晉升為大騎士，原本想著靠阿諛奉承討好艾貝爾，哄他開心，進而擁有大騎士的權(quán)力。奈何拍艾貝爾馬匹的人實在太多，他只是其中的一個，達成愿望的可能性微乎及微。

　　久而久之，他已有幾分老油條、滾刀肉的味道，完全依仗資歷在軍隊中混日子。這也是為什么當杰羅姆說他是“不入流的騎士”時，他竟敢暗中嘲諷烈焰騎士。

　　可是……可是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杰羅姆把他叫回去，交給他一項任務(wù)，一項重要的任務(wù)。這項任務(wù)不僅可以助他融入新環(huán)境，還能助他提升威望，還有……

　　那可是一群幾乎不可能踏足“騎士之路”的人普通人?！疤热粑以试S他們加入軍隊，他們就有可能獲得某位騎士、大騎士的賞識，成為騎士侍從?！毕氲竭@里，威爾被突如其來的幸福砸得頭暈?zāi)垦！?p>　　“冷靜，冷靜，千萬要冷靜。”在完全失去理智之前，他忙不迭地收回脫韁野馬似的思緒?！拔业煤煤弥\劃一番，既能漂亮的完成杰羅姆交代的任務(wù)，又能為自己牟取利益?！?p>　　他瞇起眼睛，又睜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感覺太陽穴沒有那么脹了。他行走在陌生的地方，遇到任何人——哪怕對方是普通戰(zhàn)士——也露出親切友善的微笑，笑吟吟地沖他們點頭打招呼。

　　……

　　“前幾天，我給我的父親寫了一封信?！苯芰_姆斯抱著雙臂，右邊的嘴角斜向上翹著，似笑非笑地望著威爾森?！澳悴虏挛覍懥耸裁?？猜對的話，我可以考慮讓你做我的朋友，真正的朋友?！?p>　　這句話，威爾森已經(jīng)聽了不止一次，多到他甚至不記得準確的數(shù)字。

　　“我不知道?！彼仓鞊u了搖頭，在杰羅姆斯的眼睛露出得意的瞬間，話鋒一轉(zhuǎn)?！安贿^，我雖然不知道你寫的具體內(nèi)容，卻知道這封信與一個人有關(guān)?！?p>　　“誰？”杰羅姆斯的身體繃緊了，微微向前傾斜，眼中的得意轉(zhuǎn)變?yōu)榫o張。

　　“要不是因為你是杰羅姆大人的兒子，我才懶得理你這個只比阿德金斯好那么一丟丟的白癡，蠢貨?！毙睦镞@么想著，威爾森說出口的卻是另外一番話。“站在你眼前的人！”

　　他在杰羅姆斯的眼中，臉上和嘴上都看一絲慍怒，只有自大狂才有的慍怒，心里樂開了花。每當看見這些出身比他高貴的孩子發(fā)窘、生氣和憤怒，他就格外開心。如果是他讓他們那樣的，他就更開心了。

　　“哼，這次不算，”杰羅姆斯扭頭抵賴，“再來一次！”

　　“無所謂嘍，”威爾森聳了聳肩，攤開雙手。跟阿奇爾在一起，他像個白癡。但跟杰羅姆斯在一起，他就好像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孩子。“只要你高興，你想來幾次都可以?！?p>　　杰羅姆斯啐了口唾沫，臉上流露出不認輸?shù)膬春萆袂?。“你這次必須回答我在信中說了什么！”他瞇起眼睛，好像威爾森是一頭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永暗魔物?！叭裟愦鸩簧蟻恚惚仨毥o我洗一周的臟襪子！”

　　自負而霸道的人總是只假設(shè)別人輸了如何如何，從來不說倘若自己輸了應(yīng)當接受什么樣的條件或懲罰。

　　威爾森擔心的不是替杰羅姆斯洗臟襪子，而是能不能在他的心底悄無聲息地種下一粒種子，一?！罢瓶亍钡姆N子。

　　“哎呀，這次可真難到我了?！彼室饽笾掳?，裝出苦苦思索的樣子，來來回回地踱著步，眼角的余光卻一直在觀察杰羅姆斯。

　　杰羅姆斯笑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笑容越來越燦爛，越來越自得。威爾森的額頭好像冒出汗珠，杰羅姆斯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了。

　　“啊哈，我猜到了！”威爾森猛地停住，目光炯炯，直視杰羅姆斯的眼睛，好像要看進他的心里?！澳阆蚪芰_姆大人夸我聰明，還可能讓他把我的父親騎士威爾調(diào)到他的麾下！”

　　“你是怎么知道的！”杰羅姆斯瞪得圓圓的眼睛不僅被震驚和詫異填滿，還有濃濃的慌亂和……順服?！澳阃悼次业男帕?？”

　　“別逗了?！蓖柹傺b什么都沒看見，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叭绻悴徽f，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給尊敬的杰羅姆大人寫的信?！?p>　　“那你……”

　　“噓——，”檢驗成果的時候到了。威爾森豎起食指，示意杰羅姆斯安靜。一切皆在意料和掌控中，杰羅姆斯乖乖地閉上嘴?！澳懵牭绞裁绰曇魡?？好像……好像永暗魔物的低吟……”

　　“你……你別嚇我，亞倫學(xué)園里怎么會有……有永暗魔物……”杰羅姆斯吞了吞口水，眼珠左轉(zhuǎn)轉(zhuǎn)，右轉(zhuǎn)轉(zhuǎn)。

　　威爾森暗暗竊笑，舒展眉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拔掖蟾怕犲e了，或者出現(xiàn)幻聽了。”

　　嗷——，呼——，嗚——，吼——

　　兩個孩子的臉刷的一下白了。

　　狼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