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張承昭賜回到房間的時候,夜色已經(jīng)非常深沉,夜空澄凈,幾顆星星閃耀在天空上。月色無眠,人也不眠。
朱天賜躺在床板上,他剛剛準(zhǔn)備吃一碗宵夜,但是怎么吃都吃不下去,就算是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吃下一口飯,也是感覺沒什么味道。洗漱完畢之后,朱天賜劉躺在床上,他感覺到微風(fēng)襲來,但是心里面頗不平靜。
他感覺到了歷史,滄桑厚重的歷史朝著自己撲過來,他滿嘴獠牙,似乎要把自己吞噬得干干凈凈。一想到自己生活的這片土地會被烈火焚燒,一想到自己熟悉的一個一個人會被砍成一塊一塊的碎肉架在火上烤,他就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這些人不是史書上一個一個的數(shù)字,不是一個一個冰冷的數(shù)據(jù),而是一個一個有血有肉有靈魂有信仰的人!
張承昭走進(jìn)自己辦公室的時候經(jīng)常偷吃自己的小點(diǎn)心,他以為我不知道,現(xiàn)在還在沾沾自喜;岳如昆那么嚴(yán)肅正經(jīng),但是我知道他對待身邊的朋友、袍澤和同窗都是真心誠意,付諸于行;楊洪悶葫蘆一個,但是做事牢靠,每次做事都能夠讓自己放一萬個心;陳澄是一個大嘴巴,但是他熱情,對生活充滿希望,對自己是沒有任何理由的相信,他相信自己不會怪罪他大嘴巴,所以肆無忌憚?wù)f自己是誰誰誰——嗯,下次一定要把他打一頓。
最后就是袁宗第還有夔東諸將。袁宗第就像一個老婦人一樣,天天盤算自己應(yīng)該怎么去給自己的將士們好東西,不停念叨這個應(yīng)該給誰,誰家里條件不好需要給誰多一些;
郝?lián)u旗是一個豪爽性子,經(jīng)常稱兄道弟,和戰(zhàn)兵們聊的來,經(jīng)常和戰(zhàn)兵們探討人生,給他們鼓勵,實(shí)際上有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去鼓勵他們;
劉體純看起來年紀(jì)有一些大了,頭上也有白頭發(fā)——朱天賜那次開會親自看見了,也是為了夔東的局勢殫精竭慮,朱天賜看得心里面都是一陣一陣的酸楚——他才三十四歲??!
賀珍永遠(yuǎn)在為資重?zé)?,那次開會就是他吵得最兇,因為他覺得自己得到的東西最少,然后跑到朱天賜的身邊大吐苦水,隨后朱天賜留給了他一些資重,然后在夔東諸將的一片喝罵聲中跑了。
“我該怎么保護(hù)你們,我的兄弟們!你們這群最可愛的人??!”朱天賜無力地?fù)u了搖自己的手,他看著窗外,月牙和星星依舊在天上,只不過是月下一個無眠的人。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朱天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就出門了,臨行前讓幾個人把自己的鎧甲都擦拭一遍,每個人的刀都磨得更加光亮,他們很清楚,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需要嚴(yán)陣以待,徐棠梨是不可能進(jìn)去的,他只能在這里呆著。
來到府上沒多久,幾個穿著藍(lán)色衣服的戰(zhàn)兵就出來,這戰(zhàn)兵的護(hù)心鏡明亮鑒人,嶄新的棉甲上的鱗片閃閃發(fā)亮。那戰(zhàn)兵出來之后看也不看朱天賜一眼,只是淡淡地說道:“你們進(jìn)來吧?!?p> 幾個人領(lǐng)命而進(jìn),里面亭臺水榭,花木蔥蘢,一道長廊橫跨于臺前,長廊是白玉的扶手,青石臺階,拾階而上至右轉(zhuǎn),一棵山楂立于一個小窗前,窗戶里頭有一個女子正在梳妝。往右轉(zhuǎn),一泓碧水自假山泠泠而下,其上草木蔥蘢,其下潭水清澈,幾條金魚游弋其中。
那藍(lán)衣服的戰(zhàn)兵很快來到一扇黑色的門前停下,然后鞠躬而告:“大帥,人已經(jīng)帶來了。”
“帶進(jìn)來。”
來到這里,朱天賜已經(jīng)明白,自己需要面對的是誰了,但是看見這耗費(fèi)巨大的庭院,心里面也不住冷笑,同時讓幾個人在外面等候,他自己收拾了一下儀容儀表,很快就跟著戰(zhàn)兵進(jìn)入其中。
面首的那個人朱天賜并不認(rèn)識,他看不清面容,直接單膝跪地道:“扣見大人,不知道小人有信件帶到?!?p> “呈上來吧!”
朱天賜立刻掏出一個蠟丸,雙手恭敬地捧著向前放置在木桌上,眼皮沒有任何的跳動就后退肅立。
“抬起頭來?!?p> 朱天賜抬起頭來,面容鎮(zhèn)靜,眼睛里面沒有絲毫的雜質(zhì)。吳三桂在看著他,他也何嘗不看著吳三桂?只看見此人約莫五六十歲,濃眉大眼,下頜長須飄飄,頗有幾分男子氣概。
吳三桂摸了摸自己的胡須盯著朱天賜看了一會兒,說一邊打開蠟丸一邊嘿然笑道:“好大膽!你這細(xì)作,居然敢在本大帥面前放肆!”
朱天賜說道:“俺家自東川來,身上有李總督的印信,加上還有李總督大人的信,如何是細(xì)作?”
朱天賜已經(jīng)打定主意,自己能夠說的都說出來,而且言語要越粗俗越好。
吳三桂銳利的目光在朱天賜的身上盤桓了很久:“你怎么敢再白天前來?”
朱天賜說道:“小人想,若是晚上來,大人府邸上肯定是戒備森嚴(yán),耳目眾多。而白天前來,將軍想不到,那敵人如何曉得?”
吳三桂頗覺得有點(diǎn)兒新意,老鷹一樣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訝意,他看著朱天賜的眼睛,希望能夠看出什么東西,但是看了許久都沒有看見什么其他的東西,于是就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林梧山?!?p> “你不怕被斬首么?”
“我聽聞吳大帥乃是最重義氣之人,更是同總督大人同心共力,如何能夠不分青紅皂白就殺了小人?更不用提本來我們就是為了剿滅偽明而來,何來斬來使?”
這一套說辭讓吳三桂愣了愣,隨后哈哈大笑,他摸著胡子說道:“不錯不錯,想不到你這后生還知道如此道理,你不錯。不斬來使,不錯,你過來坐?!蓖瑫r心里面暗暗鄙夷朱天賜:你他媽算哪門子的來使?不也是投降過來的?
朱天賜謝過吳三桂之后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只不過把一半的屁股露在外邊,垂首良久之后朱天賜微微抬起頭,正好同吳三桂鷹隼一樣的眸子撞上,立刻把頭埋得更低了。
朱天賜隨口說了一些東西,比如四川那邊的地理情況,山川河流之類的,朱天賜也對答如流。隨后不同聲色地問了李國英的相貌特征和脾氣性格,朱天賜一一回答,且絲毫沒有停滯。隨后吳三桂問了朱天賜對四川那邊的的風(fēng)土人情,山川河流,朱天賜這就說不上來了,只是回答了一些。
隨后吳三桂隨便問了幾個問題,朱天賜也是回答。不過兩個人的話語里面絕口不提李國英的軍情和兵力,甚至駐扎在哪兒——雙方都有默契,雖然是合作,然而這種東西肯定是會防范。
問完了問題之后,吳三桂就讓周邊的戰(zhàn)兵帶他下去。
準(zhǔn)備吃晚飯的時候,吳三桂又叫來朱天賜一起吃飯。這次吃飯屬于私人性質(zhì),雖然號稱簡樸,但是場面之宏大讓朱天賜大開眼界。
玉液瓊漿不必多說,菜肴更是豐盛,各種名貴菜品不要錢一樣的端上來,朱天賜吃得盆滿缽滿。隨后幾個身材勻稱的女子近來跳舞,環(huán)肥燕瘦,花容月貌,美色繽紛。朱天賜看得都有一些呆住了,這女子比后世那些去了泰國的女子漂亮多了,更不用提一個個都是國色天香,衣服搭配更是一絕。
“梧山既然來了,就在這里住幾天,等吾把一切安排好了之后,你再離開也不遲。”
吳三桂的話把朱天賜從醉酒的狀態(tài)下拉了回來,朱天賜為了避免發(fā)生什么意外情況,連連說是。吳三桂頷首之后,也發(fā)現(xiàn)時間不早了,對著朱天賜說了一聲告辭,給朱天賜挑了兩個女子就送給了朱天賜,自己回房間睡覺去了。
房間里檀香裊裊,脂慵粉懶,紗綠如茵,朱天賜在這里一住就是三天,幾個侍女帶著朱天賜到處轉(zhuǎn),雖然他知道很多地方都不能去,比如吳三桂的私人花園、私人茶室之類的,但是等到第二次見到吳三桂的時候,朱天賜還是有一點(diǎn)意猶未盡。
這次吳三桂交代了朱天賜幾句話,給了他一錠金子,朱天賜聽了之后領(lǐng)命而去,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間之后,朱天賜來到了房間里面。
隨后朱天賜給岳如昆幾個人交代了幾句話,自己一個人來到了之前那個商人處。
夜已深沉,烏鴉也在休息,朱天賜從后門近來。而商人看見朱天賜又驚又喜,他連忙叫來侍女給朱天賜遞上茶水,一邊端來點(diǎn)心,他對著朱天賜焦急地說道:“大事已成?”
“已成?!敝焯熨n言簡意賅。
“那閣下可是要返回四川?”
“是?!?p> 朱天賜本想要結(jié)束這次對話,但是商人搓了搓手說道:“小人現(xiàn)在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閣下寬坐片刻?!?p> 朱天賜自無不可。卻說這商人急匆匆離開之后,一杯茶的功夫就回來了,他身邊還有兩個孩子,都是只有蘿卜頭大小,和朱天賜的膝蓋差不多高,約莫六七歲。商人兩只粗糙的手摸著兩個孩子頭顱,非常慈愛,然后看著自己的孩子。對著朱天賜說道:“這是小人的幼子,萬望閣下能夠帶回四川,我已經(jīng)頭頂清天,腳踏清土,但是我的孩子是無辜的,還萬望大人能夠保全我家的香火,我左家上下,叩謝大人恩德?!?p> 朱天賜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好的?!?p> 商人喜出望外,給自己的孩子交代了幾句話后又跑到一側(cè)的廂房拿出一塊小小的象牙笏板和一頂小小的帽子,他蹲下身子摸著自己孩子的肩膀說道:“你要記住,你生是大明之人,死也是大明之鬼,如今追隨了這位先生,希望你好好輔佐他,我大明,中興再造,猶可望之?!?p> 商人起來了之后,對著朱天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朱天賜帶著疑問就隨著商人進(jìn)入了東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