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夕陽的余暉中徐徐前行。襁褓中的嬰兒在外婆的懷抱中睡的香甜,年輕的母親坐在旁邊,目光時而停留在孩子身上,時而落在窗外荒涼的山脊上。一路上,他們都沒怎么說話,生怕說話的聲音吵醒了熟睡的嬰兒。
四十分鐘后,汽車停在了院子里。俞紓?cè)揭幌萝?,父親便迎上來說:“紓?cè)?,你感覺怎么樣?還疼不疼了?”
“爸,我好多了,沒事。”俞紓?cè)秸f。
“那就好,那就好。趕緊先進屋,別著涼了?!备赣H說著,示意女婿攙扶女兒進屋。
盡管,從醫(yī)院到家的路程并不遠,但俞紓?cè)礁杏X很疲憊,傷口還在陣痛。她一進屋就躺了下來,孩子睡在她的旁邊。不一會兒,家人說話的聲音和走動的聲音就變的模糊起來,她沉沉地睡著了。
俞紓?cè)叫褋淼臅r候,發(fā)現(xiàn)孩子還在睡覺。她湊上去看了看說:“媽,幾點了?寶寶是不是該喝奶了?”
“剛剛已經(jīng)喂過奶了。你睡著了,不知道。你現(xiàn)在起來吃飯吧,你已經(jīng)睡了三個小時了。俞欣都已經(jīng)回市里了?!蹦赣H說。
“什么?俞欣已經(jīng)回去了?他也不跟我說一聲。”俞紓?cè)秸f。
“看你睡的正香,不忍叫醒你。過段時間,他還回來看你呢?!蹦赣H說。
“媽,你在干什么?”俞紓?cè)絾枴?p> “我洗尿布呢?!蹦赣H說。
“讓陳彥洗啊。他干嘛去了?”俞紓?cè)絾枴?p> “他在隔壁打電話呢,好像是工作上的事情。”母親說。
“就知道工作!”俞紓?cè)洁洁斓馈?p> “讓你爸給你把羊湯端過來,你趁熱喝點,但羊肉少吃點,你現(xiàn)在不能吃太多肉?!蹦赣H說。
“我不想吃肉,只喝湯就可以了。有饅頭嗎?我就著吃。羊湯是俞欣做的嗎?我想吃俞欣做的。”俞紓?cè)秸f著坐了起來。
“是他做的,知道你愛吃他燉的湯。饅頭都熱好了?!备赣H說著將一碗熱騰騰的羊湯端到了餐桌上。
“你們都吃過了?你們吃的什么?”俞紓?cè)侥眠^父親遞給她的筷子問。
“我們吃的羊肉面。你趕緊吃吧?!备赣H說著,走到熟睡中的外孫身邊。他一邊看著他,一邊說:“我看,我外孫長的很像你,眼睛又大又圓。不過這孩子喝奶不利索,不如你小時候好養(yǎng)活。”
“怎么不利索?”俞紓?cè)竭叧赃厗枴?p> “剛剛嗆奶好幾次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母親說。
“剛剛誰喂的奶?是不是陳彥不會喂奶?”俞紓?cè)絾枴?p> “你媽喂的,可能是奶嘴的孔太大了。俞欣說他去城里再買少幾個更小號奶嘴稍回來。”父親說。
“那今天能捎回來嗎?”俞紓?cè)秸f完,又覺得自己說的是廢話。因為天色已晚,村子里唯一一輛開往縣城的班車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來了,想要稍東西回來只能等到第二天了。
“今天當然不行,現(xiàn)在都幾點了。今晚先這樣湊活吧,喂慢點。明天下午就可以捎回來了?!备赣H說。
“爸,我吃飽了?!庇峒?cè)秸f。
“就一小碗兒,怎么還沒吃完,這么小的饅頭才吃半個。再吃點,多吃點,才能恢復的快?!备赣H檢查完桌上的飯食說。
“我不想吃了,太膩了。”俞紓?cè)秸f。
“你不是最喜歡喝俞欣燉的羊湯嗎?怎么又膩了?”父親說。
“她不想吃,就不吃了。紓?cè)?,你想不想喝粥,我還給你熬了紅棗小米粥,你喝點?!蹦赣H說。
“不喝了,我吃不下了?!庇峒?cè)秸f。
“那你趕緊躺著吧,你現(xiàn)在坐久了對身體不好。等會兒,你餓了,爸再給你熱粥?!备赣H說。
“嗯”俞紓?cè)接痔闪讼聛怼?p> 這時,陳彥走了進來。他說:“媽,您別洗了,讓我來?!?p> “馬上完了,你去陪著紓?cè)饺ァ!蹦赣H說。
他走到孩子身邊,兩腿垂在炕沿兒上坐下,然后,他斜著身子看了看熟睡中的孩子。他臉上的笑容與他頭像孩子的眼神幾乎是同步的。
“我們該給寶寶起個名字了。起個什么名字呢?”俞紓?cè)秸f。她側(cè)躺著,目光也盯著熟睡中的孩子。
“起名字,當然是你的任務(wù)了。以你的文采,起個好名字還不小菜一碟?!标悘┱f。
“嗯——,讓我想想——,嗯——,你覺得陳默怎么樣?”俞紓?cè)剿妓髦f。
“這個名字朗朗上口,但會不會太普通了?好多人叫這個名字?!标悘┱f。
“陳默,挺好聽的?!蹦赣H說。
“我也覺得,不過這名字確實有點常見。那我再想想——嗯——”俞紓?cè)剿妓髦?p> “要不叫陳曦,嗯——也不行,太女性化了,不行!”陳彥說。
“我想好了,就叫陳文澤,文韜武略,溫潤而澤。我們寶寶長大了要做個君子。”俞紓?cè)介_心地說。
“陳文澤,嗯,這個名字不錯,那就叫陳文澤?!标悘┱f。
“媽,陳文澤好聽嗎?”俞紓?cè)絾枴?p> “好聽,好聽?!蹦赣H說。
“寶貝,你以后就叫陳文澤了,這是你的名字了。哈哈”俞紓?cè)娇粗焖械暮⒆诱f。
“那是不是還得再起個小名?起個可愛點兒的小名?!标悘┱f。
“嗯,小名我都想好了,就叫果果?!庇峒?cè)秸f。
“果果?我們的結(jié)晶??!哈哈,那就叫果果?!标悘┱f。
“果果,好聽,比紓?cè)絼傉f的那個名字好念,朗朗上口?!蹦赣H說。
“哈哈,那是?!庇峒?cè)叫Φ?。接著她又說:“媽,我的名字是誰給我起的?我這個紓字還不常見呢!”
“你的名字是你五姨給你起的。你的名字也有內(nèi)涵的。”母親說。
“哈哈,媽,你還知道內(nèi)涵呢!那我的名字究竟是什么內(nèi)涵?”俞紓?cè)絾枴?p> “好像是從容、溫和、善良、恭謹?shù)囊馑及?,我記得你姨媽當時是這樣說的。我跟你爸都覺得好聽,寓意也好?!蹦赣H說。
“嗯,是挺好?!庇峒?cè)秸f。這時,她身旁的小男孩發(fā)出了哼唧聲。
“果果醒了”陳彥說。
“寶貝,你醒啦?你現(xiàn)在是有名字的小寶貝了。你的大名叫陳文澤,小名叫果果。好聽嗎?嘿嘿,以后媽媽就叫你果果啦!”俞紓?cè)綕M眼愛憐地看著孩子說。孩子依舊哼唧著,似看非看地望著她,兩只小手握成了小拳頭在空中劃動。
“果果,你是不餓了呀?讓爸爸給你沖奶喝,好不好呀?”俞紓?cè)接珠_始用嗲聲嗲氣的口吻對著孩子說話。盡管他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但她還是樂此不疲地想要跟孩子說話。有時候,孩子的目光恰巧落在她身上,就像一只飛鳥恰巧落在一棵梧桐樹上一樣。
“媽,現(xiàn)在可以喂奶了嗎?”俞紓?cè)絾枴?p> “可以了,上次喂奶應(yīng)該在兩個小時前。是吧,小陳?”母親問。
“嗯,兩個多小時了?!标悘┱f。
“那可以喂了,小嬰兒一般兩三個小時就要喂一次的。”母親說。
俞紓?cè)叫臐M意足地看著丈夫,她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完全掌握了試水溫、沖奶粉的一整套動作,看起來非常嫻熟。但是,到了喂奶的環(huán)節(jié),他卻停住了。一臉憂慮地說:“媽,要不要抱著喂,我怕又嗆奶?!?p> “躺著喂,喂完抱起來,防止吐奶?!蹦赣H說。
“好,知道了?!标悘┱f著將奶嘴放到孩子口中。
俞紓?cè)侥坎晦D(zhuǎn)睛地在一旁看著。只見,孩子用力吮吸著奶嘴,細細的脖子隨之起伏著。突然,奶粉從鼻子流出來,寶寶立即哭鬧起來。
俞紓?cè)揭姞顕樍艘惶泵艉暗溃骸皨?,媽,快來看看,果果這是怎么了?”
陳彥大驚失色地喊道:“媽,果果又嗆奶了,你快來看看!”
母親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兒走過去抱起外孫,她一邊輕輕地拍打著外孫的后背一邊說:“這孩子怎么回事,一喝就嗆奶,這可不行啊!”
俞紓?cè)綔惖侥赣H身邊,表情凝重地看著孩子,接連不斷的咕噥聲從小男孩的鼻腔里發(fā)出來。她焦急地說:“媽,不行啊,好像鼻子里還有奶粉,怎么辦?”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蹦赣H說。
外孫在外婆的懷里依舊哭鬧著,他的父母顯然已經(jīng)手足無措。夫妻兩只是湊在孩子跟前,滿臉痛苦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一股淡黃色的液體從小男孩的鼻孔里流出來。這時咕噥聲消失了,小男孩漸漸停止了哭鬧。他臉色發(fā)白,但是依舊用那雙明亮的眼睛,盯著空中一邊看一邊哼唧,小拳頭毯子里輕輕蠕動著。
“這樣不行??!剛剛根本沒喝幾口奶?!庇峒?cè)匠蠲伎嗄樀卣f。
“可能是奶嘴的孔太大了。明天等新奶嘴回來了就好了。”陳彥說。
“可是今晚怎么辦?果果不能挨餓吧!”俞紓?cè)秸f。
“我聽人說,小孩子嗆奶可以用注射器的針管滴奶,這,大人好控制,就不會嗆奶。要不我們也試試。家里有一次性針管,我一會兒找找,今晚我們就用針管滴奶吧。先讓果果睡會兒,嗆奶很傷精神的?!蹦赣H壓低聲音說。她抱著外孫,輕輕搖晃著。
“什么?注射器針管?”俞紓?cè)秸痼@地大叫起來。
“噓——,小聲點,驚著孩子。”母親說。
“媽?這靠譜嗎?注射器針管,聽著就嚇人?!标悘旱蜕らT說。
“我們可以試試。孩子經(jīng)不住這樣嗆奶,一次喝不了幾口,這可不行。”母親滿面愁容地說。
“那好吧,我們試試。果果是不是快睡著了?睡著就放下吧,別總抱著了。”俞紓?cè)秸f。
“還沒睡踏實,等會兒睡踏實了再放。”母親輕聲細語地說。
“唉!這孩子怎么回事,喝個奶都這么難!”俞紓?cè)絿@息道。
“孩子體弱,再長長就好了。你別擔心。你現(xiàn)在不能焦慮,對身體不好。”母親說。
“媽,每個孩子都這樣嗎?我和俞欣小時候也這樣嗎?”俞紓?cè)絾枴?p> “你們姐弟兩挺好好養(yǎng)活的。每個孩子體質(zhì)不一樣。別瞎想了,沒事?!蹦赣H說。
“可我還是擔心。今天出院時,大夫還跟我說孩子出生時缺氧,讓我們注意觀察?!庇峒?cè)秸f。
“沒事,不管怎樣只要果果能夠正常喝奶,就不會有事的?!蹦赣H說。
“是啊,你別自己嚇自己了,沒事的?!标悘┱f。
“好了,睡著了。我現(xiàn)在去找注射器。一會兒,果果醒了我們再喂奶?!蹦赣H說著躬下身子將外孫輕輕放在毯子上,然后將另一塊毯子輕輕蓋在他身上。
“紓?cè)?,你也躺下吧,別坐著了,你現(xiàn)在不能久坐。坐月子期間,一定要注意,要不然落下毛病,可就麻煩了。”母親說。
“嗯”俞紓?cè)巾槒牡靥上铝耍魂嚰怃J的疼痛感襲擊了她的腹部。
俞紓?cè)接忠淮螒n慮起來。她心里忐忑的因子就像時鐘上跳動的秒針,一下一下向著無盡的擔擾跳躍。她半信半疑地將希望寄托在注射器針管,和第二天才能稍回家的小號奶嘴上?!暗负⒆幽軌蚱桨步】档爻砷L,但愿所有的問題都出在過大的奶嘴尺寸上?!彼?。
這時,母親拿來了一個尚未拆封的注射器針管,聲音輕快地對女婿說:“找到了,找到了!”
“媽,家里怎么會有注射器呢?”陳彥問。
“舅舅原來是村醫(yī),媽也跟著他學過。我小時候感冒發(fā)燒,舅舅給出藥方,媽還給我打過針呢?!庇峒?cè)浇忉屨f。
“原來是這樣啊?!标悘┱f。
“紓?cè)?,你睡會兒。一會兒起來,再吃點東西。你剛吃的太少了!”母親說。
“嗯,你睡會兒吧。”陳彥說。
“我睡不著。果果不喝奶,我怎么睡得著?”俞紓?cè)秸f。
“那你閉目養(yǎng)神會兒。果果喝奶的事兒,有我和媽在呢?!标悘┱f。
“是啊,有我們呢,你放心睡覺?!蹦赣H說。
自從孩子出生以后,俞紓?cè)降男睦锩刻毂P算的最多的就是他。除此之外,似乎也只有身體的疼痛,在提醒著她自身的存在。而這種存在,似乎無足輕重。她之所以重要,也僅僅是因為她是孩子的母親。他需要她的呵護照顧,她被他需要著,這便是她在自身虛無的存在中,找到的重大意義。
現(xiàn)在,她可不敢冒一點險,她時時處處小心著。甚至,就連盡力遵循一個產(chǎn)婦應(yīng)有的生活秩序,也僅僅是因為她希望自己盡快強壯起來,承擔起照顧孩子的重任。她要做他的一雙堅實的臂膀、一個終生可靠可依的庇護所。她為這種強大的本能感到震驚。她并不在意,這種本能意味著自我犧牲和自我存在的部分否定。她心甘情愿,投身于一項更加偉大的使命——這使命是命運的召喚。
大約晚上十點來鐘,孩子哼唧著醒來。外婆再次將外孫抱在懷中,年輕母親坐在一旁,拿著撥浪鼓在孩子面前晃。三個人都心懷忐忑地期待著這種全新的喂奶方式能夠一切順利。俞紓?cè)接X得這次喂奶像是某種帶有神秘色彩的神圣儀式。
當陳彥動作緩慢地將新拆封的注射器用沸水燙煮,并將沖好的奶粉倒進針管后,另外兩個人已經(jīng)嚴陣以待準備配合他,完成這項罕見的工作了。外婆將襁褓中的嬰兒抱的更加傾斜了,以防再次嗆奶的情況出現(xiàn)。俞紓?cè)交蝿又种械膿芾斯?,聚精會神地注視著這場神圣的儀式。她已經(jīng)準備好,隨時做出各種應(yīng)急響應(yīng)。
孩子睜著圓圓的眼睛,目視著周圍。他并不害怕那個奇怪的塑料針管,他對此一無所知。陳彥先將一個安撫奶嘴放到小男孩嘴里,等他他吮吸幾口后,又將奶嘴拿走。當孩子條件反射般張開嘴,試圖繼續(xù)吮吸奶嘴時,他趁機將手中的注射器輕輕一推,一滴奶滴進了孩子嘴里。
大約是嘗到了奶粉的味道,孩子的喉嚨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然后,神奇的一幕出現(xiàn)了,孩子再次張開嘴,似乎在等待第二口奶粉滴進嘴里。就這樣陳彥慢慢推著注射器,奶粉一滴一滴,滴進孩子口中,他配合地吞咽著,小嘴一張一合,就像小魚吃食的樣子。
俞紓?cè)脚d奮地說:“果果喝奶像小魚一樣,好可愛?!?p> “不嗆奶,就好。”母親高興地說。
“不過這樣奶粉涼的很快,好像也不行。”陳彥說。
“我去把奶瓶放在熱水里泡著,這樣就不會涼了?!庇峒?cè)秸f。
“好”陳彥說。
當奶粉變涼的問題解決后,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更大的難題。由于針管太小,一次推完只有五毫升,而寶寶一次喝奶需要十五毫升左右。這就意味著針管需要裝滿奶粉三次,每次順順利利推完五毫升至少需要六分鐘左右。而寶寶在吞咽完一針管奶粉以后,就不甚配合,他開始哭鬧不止。期間,需要俞紓?cè)侥冒矒崮套於号麖堥_嘴,這樣一來二去,寶寶喝完全部奶粉至少需要半小時。
當天晚上,三個人幾乎徹夜沒有休息。他們被這樣的喂奶方式,折騰的身心疲憊。俞紓?cè)酵纯嗟乜粗粩嗫摁[的孩子,內(nèi)心痛苦不已。她迫切地期待著,新奶嘴能夠解決燃眉之急,盡快結(jié)束眼前令她痛苦的場景。
然而,奇跡并沒有出現(xiàn)。第二天下午,俞欣捎回家的小號奶嘴,仍舊未能解決孩子嗆奶的問題。他幾乎每吮吸兩口,就有一口嗆奶。嚴重的時候,孩子面色蒼白,嘴唇發(fā)青。
俞紓?cè)絿槈牧?,她覺得危險隨時可能發(fā)生。她的內(nèi)心每分每秒都在極度的煎熬與焦慮中掙扎。她痛苦地想:為什么我的孩子,喝奶都這么難?為什么上天給了我的孩子機會,讓他歷經(jīng)艱險來到這個世界,卻不能讓他在這個世界上平安健康地成長?為什么會是這樣?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親看到女兒焦灼的樣子,臉上也浮現(xiàn)出痛苦的表情。陳彥的臉上也愁云密布。實際上自從孩子喝奶出現(xiàn)問題的那一刻起,整個家庭就籠罩在一片陰郁之中。
他們一籌莫展,又將注射器視為唯一的救命稻草。就這樣,用注射器給這個襁褓中的嬰孩喂奶,成為他們每天都必須歷經(jīng)的劫難。這種劫難,大部分來自于內(nèi)心由愛而生的憐惜和心痛。
與此同時,孩子每天也必須經(jīng)歷數(shù)次因喝奶而帶來的痛苦。他哭鬧著,緊緊攥著的小拳頭在空氣中胡亂劃動著,小腳丫在毯子里面亂蹬,但他的小臉上沒有一滴淚痕,好像他只是條件反射般抗爭著這幾個陌生人,而他幼小的心靈卻純凈如初,沒有沾染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是的,他只認識身體上的痛苦,不認識情感上的痛苦。但在年輕的母親眼里,不管孩子經(jīng)歷的是哪一種痛苦,對她而言都同樣沉重煎熬——可以稱之為心靈劫難,這種劫難遠比肉體上遭受某種折磨痛苦百倍千倍。
陳彥對此似乎并不以為然,他每天依舊樂呵呵地在閑暇時間逗弄孩子。他時而拿著小鈴鐺在孩子眼前晃動,時而又湊到他臉上親一口。有時,他還會盯著小男孩睡覺的樣子看很久。有幾次他看著看著突然大叫起來:“紓?cè)剑炜?,快看,果果在笑呢!睡著還會笑呢!我兒子真好玩兒!哈哈”。但往往俞紓?cè)酵蚝⒆拥臅r候,他的笑容已經(jīng)收回去了。這讓她懷疑,他是想撒謊逗她開心,或者是因為他太愛孩子,致使眼睛產(chǎn)生了幻覺。
但是,有一次俞紓?cè)揭惨姷搅诉@樣的笑容。那天,她斜靠在枕頭上,看著熟睡中的孩子。她又用起了她們母子兩的秘密溝通方式:寶貝,你什么時候才能正常喝奶???媽媽好期待你大口大口喝奶的那一天啊!看著你每天因為喝奶而備受折磨,媽媽心里太不是滋味兒了!你知道嗎?你能不能不這么叛逆,能不能不這樣折磨媽媽?你看外婆和爸爸每天給你喂奶多辛苦、多不容易!你什么時候才能做個大口喝奶的乖寶寶?寶貝,媽媽好愛你!如果媽媽做什么能夠讓你大口喝奶的話,媽媽一定做,不管做什么,媽媽都愿意!寶貝,你能感受到媽媽的心愿嗎?你能讓媽媽如愿以償嗎?寶貝,媽媽愛你!
就在這個時候,她正要低頭親吻熟睡中孩子時,那張小臉上突然泛起了笑容。起先,小男孩嘟嘟的小嘴只是微微張開,嘴角微微上揚,緊接著小嘴抿了一下,然后張的更大了一些呈橢圓狀,近乎大人們開懷大笑時的樣子。
俞紓?cè)綒g喜若狂地輕聲說:“媽、陳彥,果果笑了,果果笑了。你們快來看,快來看!好神奇?。『⒆铀€會笑呢!”她說著拿起枕邊的手機,將小男孩熟睡中的笑容拍了下來。
那是孩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沖著她笑。那天,孩子一定做了一個甜美的夢,而俞紓?cè)揭哺隽颂鹈赖膲?。這個夢始終在她心里,從期待變成回憶,從回憶變成慰藉,從慰藉變成遺憾,從遺憾變成心頭永遠無法抹去的痛。
“那是果果在做夢呢,嬰兒也會做夢。”母親說。
“這么小,還會做夢?我看他還吧唧嘴呢!”俞紓?cè)秸f。
“看——,我說兒子睡覺會笑,你還不信。這下信了吧?”陳彥笑著說。
“嗯,挺神奇的。小不點兒還會做夢呢!我拍照了,你們看。”俞紓?cè)矫雷套痰匕咽謾C上的照片展示給他們看。三個人盯著手機屏幕,臉上浮現(xiàn)出幸福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母親意味深長地說:“等孩子再大點兒,不嗆奶了,就好了?,F(xiàn)在拿針管喂奶,孩子大人都遭罪。再大一點,就好了?!?p> “是啊,孩子什么時候可以自己拿著奶瓶喝奶就好了?!标悘┱f。
“自己拿奶瓶還早呢吧?只要我們能拿奶瓶喂他,我就知足了?!庇峒?cè)秸f。
“熬過這一陣兒,就好了。紓?cè)?,你自己也要好好吃飯才是,你吃的太少了?!蹦赣H說。
“媽,我好著呢。只要孩子好,我就好。”俞紓?cè)秸f。
“傻丫頭,你們母子都好,才能讓我安心?!蹦赣H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