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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錄0

(八)起嫌

中州錄0 南十字星2021 4166 2021-12-08 17:20:15

  承麟聽罷仍是冷笑:“哦?如此說來,你根本不認(rèn)得他嘍?”云舟見他倨傲無禮,也有些惱怒,挺直了背脊淡淡道:“認(rèn)得。當(dāng)日在方城街頭,正是李相公與葛宜翁撕打吵鬧,以致將軍蒙冤入獄,我指認(rèn)葛宜翁時見過李相公?!?p>  承麟聞此,倒抽了一口冷氣,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心道:“原來是她!恁般美貌的女娘,難怪那呆子三心二意,這下可不好辦了……”云舟不明就里,見他一雙眼睛將自己剝光了似的,神色卻越來越凝重,心下怵惕大起,側(cè)首冷道:“請問王爺為何抓我?”

  承麟緩了緩神,暫將兒女之事放在一邊,正色道:“李沖奸狡成性,構(gòu)陷忠良,你與他是同黨,趕緊把知道的都說出來,我或許可以放過你。”云舟頓時松了一口氣,和言道:“我從前也疑心李相公居心叵測,可這幾日才知道,他是被迫簽軍,所以才伺機出逃,并非存心陷害將軍?!?p>  承麟察其神態(tài)誠懇,并非作偽,且提到將軍二字時目露羞澀,心中又一陣警鈴大作,皺眉道:“好,我就當(dāng)你是被賊子騙了。我與陳和尚要好,大半個汴梁城都知道,你找我要做什么?”

  云舟有些難以啟齒,低頭緩緩道:“方城一別,我與他失了音信,不置可否勞煩王爺幫我寄封書信到軍中?”承麟眼珠一轉(zhuǎn),頷首道:好?!睌偸窒蛩獣拧T浦矍溉坏溃骸拔易缘骄┲?,日日尋訪,還未及寫成。”承麟心想先穩(wěn)住她,再去問完顏寧的主意,笑道:“好說,好說?!币贿呎f,一邊命侍女收拾客房,準(zhǔn)備筆硯,又叫人去客棧取她的行李。

  云舟蹙眉道:“王爺要留我住在府里?”承麟點頭笑道:“當(dāng)然。你是陳和尚的朋友,就同我自己的朋友一樣,我該盡盡地主之誼。更何況,你這書信一時半刻也寫不好,寫好了寄過去再等他回信,總也要些時日,不若安心在這里等吧。”

  他前倨后恭,莫名其妙,云舟自然不敢相信,承麟察言觀色,笑道:“姑娘放心,我就是再好色,廉恥二字總還認(rèn)得,豈能覬覦朋友的……的朋友?”說罷也不等她回答,便親自帶她去寫信。

  云舟無奈,隨他來到客房,一徑坐在桌前,提筆之時心里忽上忽下,甚覺忐忑,一時又想到霓旌的叮囑,忍著羞澀揮毫題成一律,裝入信封之中。

  承麟見她文不加點,心中微微驚詫,臉上卻絲毫不露,微笑道:“我這就命人送去?!痹浦圩缘乐x不提。

  他徑自回到書房,悄悄取出信紙一看,只見素箋上一色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寫道:

  別時容易見時難,經(jīng)年消息倩誰傳。

  夜月杜鵑喉血盡,春風(fēng)蝴蝶掌珠還。

  章臺折柳藏破鏡,玄都新花系前端。

  蓬山無路修尺素,夢魂何日到征鞍。

  承麟心頭一緊,忖道:“這女子工詩擅墨,確是個勁敵,這下該如何是好?殺她本也不難,只是李沖仍未就擒,若他將來在陳和尚面前挑撥離間,萬一那呆子遷怒到寧兒頭上,反倒不妙了。”彷徨片刻,再細(xì)看詩意,不由大起鄙薄:“竟有這等人,危難中撇下陳和尚琵琶另抱,現(xiàn)在又想來撿現(xiàn)成的便宜!”想來想去,終覺不便越俎代庖,只得命人備馬,入宮去尋完顏寧。

  完顏寧聽了半晌仍是淡淡的,側(cè)首沉吟道:“兄長是追到濟國公府附近,發(fā)現(xiàn)李沖消失了的?”承麟微微一怔,點頭道:“不止附近,是追到了濟國公府墻外,怎么啦?”完顏寧蹙眉道:“他上一次出現(xiàn),是在姑父墳上……”承麟一凜,瞬時心領(lǐng)神會,低呼道:“他是濟國公府的舊部?!……那他為何要害陳和尚?……莫非,他家與陳和尚有舊怨?”完顏寧沉吟道:“武肅公于泰和七年病逝,那時李沖還未出世,良佐也是個孩童,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承麟聽她一聲聲良佐喚得親熱,不免動氣,扭過頭道:“要你費那精神?這種首鼠兩端的男子,活該叫惡人折磨?!蓖觐亴幨Φ溃骸笆悄切∧镒觼韺に?,又不是他去尋那小娘子,你怪他做什么?”承麟恨鐵不成鋼地跺跺腳,急道:“他不留情,人家哪會來尋他?!你別得意太早,那行首的姿色與你不分伯仲,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而已,且她又極通文墨,并非庸脂俗粉……你瞧瞧這個!”

  完顏寧接過素箋瞧了一眼,蹙眉不語,慢慢紅了眼眶,承麟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哄道:“妹妹,我剛才糊涂油蒙了心肝,瞎說八道的,你是金枝玉葉,冰雪神仙,我不該拿個下九流的行首和你比……”完顏寧緩緩搖頭,嘆道:“兄長誤會了,我不是為這個難過,良佐的朋友自非庸常脂粉,就算不是國色天香,也有其他過人之處?!彼宋亲?,語聲愈加低迴哀婉,蘊含無限愛憐:“我到現(xiàn)在才明白,他從前為何那么落寞——身陷囹圄之時,唯一的兄長病亡了,心愛的女子又嫁了人,他該有多難受啊……”她似同身受愛人的痛苦,眼中沁出淚來。

  承麟目瞪口呆,嘆為觀止:“老天,這丫頭中了陳和尚的邪,瘋魔了……”完顏寧拭了拭眼角,將信紙遞回承麟,低道:“兄長快送去吧,這信來得遲了,但總好過沒有。”承麟哪里肯送,心道:“小妹著了魔,往日的聰明勁全沒了,這事不能聽她的?!?p>  他一路思忖,這詩雖不能寄給完顏彝,但終需等他回信好斷了云舟念想,唯有自己再另寫一封來套他回話,于是甫一回府便扎在書房里斟酌措辭,只說方城行首被夫家休棄轉(zhuǎn)來投靠,自己不知如何該應(yīng)對,七分真三分假,編造甚圓,擱筆再瀏覽檢查了一遍,不免有些得意,心道:“我這個大舅哥也算做到家了?!?p>  他將書信封好,命人立刻送往邠州,轉(zhuǎn)頭想到那張詩箋,取出火折,意欲焚毀。誰知才晃亮火折,便有人直接推門走了進(jìn)來,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將詩箋往案頭書冊中一夾,坐正了一看來人竟是杜蓁,壓著氣惱笑道:“娘子這么想我?門都來不及敲,就為了多瞧我一眼?”杜蓁本沉著臉,聽了他兩句蜜里調(diào)油的情話,心又軟了,扭過身子嗔道:“誰要瞧你?你趕緊去瞧瞧你的美人才是正經(jīng)!”承麟放回火折,擺手笑道:“這話別混說,她是陳和尚的美人,和我半點關(guān)系也沒有。”杜蓁一愣:“將軍?這不可能?!背绪氡粴獾眯α耍骸霸趺茨阒灰尚奈?,換作他就不可能了?!他都三十幾了,有幾個舊相好又有什么奇怪?”杜蓁將信將疑,愣了片刻,又擔(dān)心起完顏寧來,承麟見她已不復(fù)氣惱,眼珠一轉(zhuǎn),沒好氣地哼道:“她和你不同,她只相信情郎,不把我這哥哥放在心上,哪像你,寧可信一個外人也不信我!”杜蓁見丈夫大吃飛醋,不覺疑心盡釋,又被他正著反著哄了幾句,二人重歸于好,相攜回房。

  過了幾日,杜蓁疑心既去,好奇又起,閑來無事繞到客房去探望云舟,想看看究竟是怎樣的絕色佳麗,一見之下果然霞明玉映、秀姿天成,勝過朝中眾多貴戚女眷,心中不免七上八下,又是替她可惜,又為完顏寧頭疼,勉強客套問候幾句便說不出話來。

  云舟見她木訥,反道生出幾分好感,心道廣平郡王性情油滑,王妃卻是另一番模樣。二人聊了一陣,杜蓁笑道:“姑娘口音倒像江南的女孩子?!痹浦坌念^一刺,忍痛問:“王妃去過江南?”杜蓁點頭笑道:“其實我本是宋人?!彼娫浦鄯勰樕n白,奇道:“怎么啦?”云舟強自鎮(zhèn)定,問起杜蓁來歷,杜蓁也不隱瞞,將身世經(jīng)歷一五一十地說了。

  云舟大起同病相憐之感,情不自禁地握住杜蓁一手,心道:“她全家被仆散揆大軍所殺,我被仆散安貞所擄,同是天涯淪落人,今日天可憐見,竟叫我在這里遇到同胞!”只是她恥于往事,并未細(xì)陳身世,只說自己亦是宋人,杜蓁聽了更是歡喜,從此當(dāng)她親族一般,時不時地來探望安慰,二人對訴思鄉(xiāng)之苦,回憶江南風(fēng)物,日益親密。

  過了十來日,家仆帶來邠州回信,承麟拆開一看,總算松了一口氣,笑道:“這下好了?!苯辛硕泡枰黄鹚腿ソo云舟,及至見到她玉容羞紅的模樣,心中一陣發(fā)虛,下意識地側(cè)首垂目,不忍再看她。

  云舟見信封上寫著“廣平郡王臺啟”的字樣,遲疑地交還給承麟,蹙眉道:“這是給王爺?shù)??!背绪胙陲椫攘艘宦暎b模作樣地笑道:“這就是回信,他見送信的我家侍衛(wèi),所以才這樣寫……呃,你只管看!”云舟再三確認(rèn),見他仍堅持如故,便取出信紙,背過他二人,走到案前緩緩展開。

  杜蓁左右為難,一邊是小姑,一邊是同胞,都是萬般惹人愛憐的好女兒,也不知該向著誰,心里只盼著完顏彝一個也別辜負(fù),抬眼見丈夫神色復(fù)雜,還以為他也像自己這樣為難,反倒柔聲安慰他:“你別擔(dān)心,將軍自有決斷,旁人再著急也沒有?!背绪胙鹋溃骸芭?!誰稀罕他了?!”

  他二人等了半晌,云舟卻仍紋絲不動地立在案前低頭閱信,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塑。杜蓁始覺不安,走近幾步喚她,承麟?yún)s拉住妻子低道:“別作聲?!?p>  云舟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微笑道:“王爺,這確是給你的信?!边f回信紙,斂衽拜道:“多蒙王爺王妃關(guān)照,我在府上打擾已久,該是時候回去了?!背绪胄睦镉欣ⅲB道客氣,杜蓁卻窮根究底地追問道:“這不是回信么?將軍說了什么?你要去哪里?”承麟低喝道:“阿蓁!”云舟神色慘淡,微笑道:“回江南。”其余兩個問題卻不肯答。

  承麟怕杜蓁再追問,忙拉她出去,回首道:“回鄉(xiāng)之事明日再說吧,姑娘早些休息?!币宦钒哑拮永胤坷?,將書信交到她手中。

  信中前幾句是問候之語,中間話題一轉(zhuǎn)說到云舟:“……其人重情好義,高德多才,彝實有幸,結(jié)以為友。后因系獄,遽成遠(yuǎn)別。遙聞絲蘿托之喬木,尚感欣歡;驚知磐石負(fù)于蒲草,豈獨恨嘆。今守國職,未敢擅離,感兄盛情,代全我義。友嘗言,家山路斷,唯愿霽海浮云舟,兄若可護(hù)其渡淮涉江,歸于舊郡,彝不勝感激之至……”末一段卻東拉西扯不知所云:“春來雁歸,登陴舉目,北望塞上牛羊,故鄉(xiāng)寺館,憂心愴踉,嗟夫!”

  杜蓁于典故上雖不甚通,大意卻看得明白,訝然道:“將軍要把她送回江南?”承麟點頭稱是,杜蓁不免動了氣,皺眉道:“他始亂終棄,得了新人就拋舊人!”承麟一陣心虛,搖頭道:“分明是這行首危難之中棄他在先,他不念舊惡,已算得上仁至義盡了?!闭f著便將絲蘿喬木、磐石蒲草那兩句解釋給她聽,杜蓁聽得愣了神,過了良久,皺眉道:“我瞧周妹妹不是這樣的人,這事必有緣故,我去問她!”承麟忙拉住她,心里直打鼓,生怕把戲拆穿,到時候完顏彝知道了她的情意,又知道自己從中作梗,萬一遷怒小妹,豈不是弄巧成拙。

  他哄了半天,杜蓁仍是固執(zhí)己見,漸漸沒了耐心,不悅地道:“陳和尚是我妹妹未完婚的夫婿,你做嫂嫂的不幫她也罷了,怎么還來拆臺?”杜蓁有些歉然,卻依舊執(zhí)拗地道:“我只想問清楚,別叫任何人留遺憾。”承麟正色道:“陳和尚就一個,周娘子不遺憾,寧兒就會遺憾,世上哪有十角俱全之事?”杜蓁皺眉道:“你又沒問過她們,怎知不能?”

  承麟勃然變色,冷喝道:“這話是何意?你是要我妹妹,同一個被人掃地出門的青樓娼妓共侍一夫么?!”杜蓁從未見他這般兇狠,驚得呆了,承麟?yún)s以為她默認(rèn)不辯,越想越怒:“寧兒一向敬重你,又疼愛徽兒,到頭來竟被你輕賤至此……對了,你向來仇恨我們金人,周娘子是宋人,你自然偏幫她。呵呵,我實在是小瞧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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