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來自拉夫堡的準新娘埃拉的送親隊伍抵達奧丁城。
此時,距離婚禮儀式的正式舉行,只剩下兩天了。
隨送親隊伍一起來到奧丁城的,還有沿途救助的幾個受傷陷入昏迷的平民,身上發(fā)黑的傷口卻不像是野獸所致,腐爛速度極快,也不見血液流出,到奧丁城第二天就死了,遺體猶如風干的臘肉。
城里有人懷疑那幾個人一定受到了暗靈的襲擊。然而這樣的議論并未傳至王宮。
眼下,整個王宮都在慶祝亞倫即將舉行的大婚典禮,處處喜氣洋洋。
在維希洛王召見臣民的大殿里,娜侎見到了埃拉。
這是個身材纖細的女孩,一頭栗色長發(fā),光潔的面孔上,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投射出勾魂似的目光,肆然在眾人間瞟來瞟去。
她頭戴繡著密集金色花朵圖案的無邊女帽,身穿深琥珀色絲綢長裙,袖邊下垂,腰間斜斜地掛著一條綴滿各色寶石和翡翠的細鏈帶,襯著本就纖細的蠻腰更加修長曼妙。
老維希洛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埃拉,神色傷感,良久沒有說話。顯然,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她母親比安卡的影子。
“那個可惡的蕩婦!”站在娜侎身邊的弗迪亞咬著牙,恨恨地低聲說,“當年,她利用美色誘惑父王,差點謀害了他,自己坐在英靈殿的國王寶座上?!?p> 娜侎吃了一驚。
“真的?”
弗迪亞不滿地看了她一眼。
“你連這都忘了?奧丁城要是歸她統(tǒng)治,此刻你我都會被關在地下水牢里,到死都不見天日?!?p> 亞倫朝埃拉走去,彎腰在她伸出的手上輕輕吻了一下。
埃拉神色漠然地轉過身,目光在眾人間搜尋著,直到與弗迪亞的眼神相遇,才微微一笑。
弗迪亞揚起臉,臉上流露出慣常的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漫不經(jīng)心地瞧著她,瞇起眼睛。
埃拉的臨時住處與娜侎在英靈殿同一層?;槎Y之后,她將搬出英靈殿,住進亞倫的宮殿。那里毗鄰英靈殿,騎馬不到十分鐘。
晚上,娜侎正在燭光下翻閱莫爾留下來的奧丁王國年鑒,忽然聽到一陣簫聲,不禁心頭訝然。
簫,這本不該在這里出現(xiàn)的呀。她心想,走到窗前,仔細聽著,越發(fā)感到驚訝。
那簫聲忽而幽怨低沉,忽爾激越上揚,在暗夜籠罩的英靈殿屋頂縈繞,讓娜侎感慨萬千。
那天在英靈殿舉行的宴會上,她觀察過樂師演奏時手中的樂器,都是她從未見過,并且說不出名字的。但是有一點她記得十分清楚,里面絕沒有簫。
那這簫聲是從何而來的呢?
她心頭的疑慮加深了,下定決心出去查看。
這些天,對于英靈殿,她基本上已經(jīng)熟悉了,相信自己不至于迷路。然而這晚,或許是因為心神受到簫聲的擾亂,有些神智恍惚,娜侎迷路了。
她穿過一條又一條僻靜的長廊,時而感覺那簫聲就在頭頂,時而在腳下,時而越來越近,時而飄遠,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線扯著似的。
不知不覺中,她來到英靈殿后的一片廢棄的花園,發(fā)現(xiàn)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她正要離開,忽然聽到不遠處小屋里傳出說話聲,聲音相當熟悉,仔細辨析,是弗迪亞。
小屋門虛掩著。
娜侎將袖口的布料塞進手腕上的金鈴鐺,避免發(fā)出聲響,隨后悄悄靠了過去。她原本想著搞個突然襲擊,戲弄一下弗迪亞,然而很快,她打消了念頭。
透過虛掩著的門縫,她看見埃拉斜依在窗前。弗迪亞靠墻站著,抱著雙臂,正在欣賞她曼妙的身影。
“暗靈是些什么東西!我母親從來不怕,我也不怕?!卑@灶欁缘卣f,一根手指卷緊一縷頭發(fā)旋即松開,又卷緊,微微偏著頭,瞧著小窗外。“拉夫堡的女人從來都沒怕過什么?!?p> “別這么說,我親愛的,”弗迪亞笑吟吟地說,朝她走去,伸出雙臂,從后面摟住她,臉埋在她頭發(fā)里,“任何時候,對這個世界都要有所畏懼。這是來自大法師莫爾的告誡。要知道,他可是國師?!?p> 埃拉在他懷里轉過身,纖細的手臂掛在他脖頸上,覷著弗迪亞。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膽小了?記得小時候在拉夫堡,當著我母親的面,你就敢動手打我?!?p> 她親昵地撒著嬌,胸脯有意無意地蹭著弗迪亞的衣襟,目光慢慢下移,落在他精致的烏黑短髭上。
她抽回一只胳膊,指尖輕輕摩挲著他的胡髭。
“我喜歡你的胡子。”她小聲說。
“我喜歡你?!备サ蟻喴话褜⑺穑菑埿〈沧呷?。
他百般溫柔地親吻著她,故意用堅硬的胡髭蹭她柔嫩的脖頸。
埃拉被弗迪亞撩得心癢難耐,一邊急促地喘息,一邊咯咯直笑。
“我可是你未來的嫂子?!彼ブ念^發(fā),假意呵斥道。
“你是我的,十歲那年就是了。”弗迪亞得意地說,“還記得那年我們躲在后花園里玩的那些有趣的游戲嗎?只有你和我。那時,亞倫還是個不開竅的傻子,直到現(xiàn)在也是?!?p> “你為什么不向我母親提親?我一直在等。”埃拉埋怨道。
弗迪亞興致索然地松開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斜靠在窗欞上。
“這事可由不得我。你還不明白嗎?我們都是棋子?!彼麘醒笱蟮卣f。
一只鴿子不知從何處飛來,落在窗臺上,好奇地望著兩人。
弗迪亞注視片刻,忽然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以電一般的速度揮手將鴿子的頭斬下,隨后掏出一塊雪白的手帕,仔細擦拭著匕首上的血。
埃拉斜依在床上,凝視著弗迪亞。
“干得漂亮!”她夸贊道。
“你不同情它?”弗迪亞看了她一眼,將匕首仔細插回鞘內。
“我討厭一切弱小的東西?!卑@f,目光輕蔑。
弗迪亞無所謂地聳聳肩。
“弗迪亞,我恨你將來要娶的那個女孩。”埃拉幽幽地說。
“你想怎樣?”弗迪亞望著埃拉。
埃拉坐起身,整理著裙子。
“我有樣東西,也許將來能發(fā)揮作用,讓她得不到你?!?p> “什么?”
埃拉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瞧著弗迪亞,“一塊鏡子的碎片。將它送給我的巫師告訴我,它來自幽靈堡?!?p> 弗迪亞無比震驚,臉色頓時變得蒼白無比。
“你是怎么弄到的?”他沉聲問。
“我發(fā)過誓不能說?!卑@卮稹?p> “如果它真的來自幽靈堡,你不可照它,否則必死,你不知道這個嗎?”弗迪亞盯住埃拉的眼睛。
“據(jù)說是這樣,”埃拉漫不經(jīng)心地說,“所以,我決定把它送給你未來的新娘,由她來驗證那些傳言是否真實。眼下,它被一張寫滿符文的紙包著,很安全。”
弗迪亞目光閃爍不定。
“你真是瘋了!”他低聲喝道。
“那也是被你逼瘋的。誰叫你不肯娶我?”埃拉斜眼瞧著他,“我是個報復心很重的女人,這點繼承了我母親。知道這些年來你父親的眾多情人無一幸存的原因嗎?因為我母親不惜花費大量金錢,通過巫師施放了詛咒?!?p> 弗迪亞定了定神,思索片刻,忽然換了副笑臉,朝埃拉走去。
“親愛的,聽我的,把那東西給我,你留著太不安全,遲早出事?!彼o緊抱住埃拉,央求道。
“你要來干嘛?”埃拉問,狐疑地瞧著弗迪亞。
“我自有用處。”弗迪亞簡短地回答。
埃拉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閃了閃。
“他即將成為我丈夫,我不希望他出事?!彼f?!皼r且,將來等他即位,我就是王后?!?p> 她得意洋洋。
“我也能讓你當上王后?!备サ蟻喠⒓凑f,湊近埃拉的臉,眼睛距離她的眼睛不到一指?!拔冶WC,將來有一天,我不但讓你成為奧丁王國的王后,甚至是整個諾曼大陸。我會成為諾曼之王,而你,將是站在我身邊的唯一一個至尊無上的女人。至于其他人,都他媽給我滾蛋!”
埃拉還想說什么,嘴唇卻被弗迪亞堵住了。
兩人緊緊摟抱在一起。
娜侎透過門口的縫隙,望著眼前的一幕,聽著兩人的言語,不禁心驚肉跳。
她再也不想看下去,轉過身,躡手躡腳地離開。
回到房間,簫聲還在繼續(xù),娜侎卻無心聆聽了。
埃拉。弗迪亞。
這兩個亞倫身邊的至親之人,已經(jīng)將他置于險惡陰謀的中心。
亞倫知道這一切嗎?顯然,他不可能知道。
經(jīng)過這些天的了解,娜侎發(fā)現(xiàn)亞倫是個心地光明的正直之人,從不惡意揣測別人。然而從古至今,這樣的人在殘酷無情的宮廷權力傾軋中注定成為犧牲品。
直到此刻,娜侎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眼前的一切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不錯,她的確是穿越而來的,然而擺在面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血淋淋的,殘酷之極。
就像那只無意間落在窗口,被弗迪亞干脆利落地斬首的鴿子一樣,到處充斥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兒。
來自幽靈堡的鏡子碎片。
它真有傳說中的那么可怕的魔力嗎?抑或只是傳說而已?
娜侎傾向于后者。畢竟,從小到大,她所受的教育程度讓她很難相信這些。
然而出于謹慎起見,她還是決定找個機會提醒亞倫,留心弗迪亞。
弗迪亞的野心不僅僅在于奧丁王國的王位,甚至囊括了整個諾曼大陸。這讓他顯得可笑。然而想到他揮手斬落鴿子,隨后不慌不忙地掏出手帕擦拭匕首的淡定樣子,娜侎有種感覺,弗迪亞絕對不是毫無根據(jù)的狂妄之人。
她想起緹娜所說的關于弗迪亞在漆黑的房間練習射箭的事,聯(lián)想到方才的一幕,她不禁感到脊背發(fā)冷。
可以說,這是個相當可怕的男人。
該怎么提醒亞倫呢?她想。此外,還有兩天后的婚禮。
告訴亞倫有關弗迪亞的事,將不可避免地牽扯到埃拉。這會深深傷害亞倫的心。一旦亞倫向維希洛王稟報這一切,而弗迪亞和埃拉又聯(lián)手否認的話,搞不好會讓維希洛王產(chǎn)生對亞倫的反感,懷疑他另有陰謀。
況且這場婚姻說白了不過是政治聯(lián)姻,是埃拉的母親,維希洛昔日的情人,如今北方邊境城邦小國拉夫堡堡主的遺孀比安卡提出來的,牽一發(fā)動全身,必須慎重。
娜侎還記得那次在大殿里第一次見到亞倫時,維希洛王對待亞倫既慈愛又威嚴的態(tài)度。身為王者,性情總是令人捉摸不透的。
娜侎可不想因一時沖動,害了亞倫。
要提醒亞倫注意弗迪亞,盡可能不涉及埃拉,這是眼下唯一可行之計。
然而那塊鏡子碎片究竟被埃拉藏在哪里呢?它真的具有那么大的魔力嗎?
如果有,埃拉會把它交給弗迪亞,任由他留在手里,必要時用來對付亞倫嗎?要知道,按照奧丁宮廷慣例,即便亞倫死,她也不可能如愿改嫁弗迪亞,最多只能成為他的秘密情人。
弗迪亞將迎娶伯里坦高原王的侄女阿羅娜,這也是一場政治聯(lián)姻,目的在于穩(wěn)固伯里坦王國和奧丁王國之間的關系。
如果亞倫死,很大可能,埃拉將被送回拉夫堡,像她母親那樣孤獨終老。
娜侎希望埃拉能想到這些,不至于做出蠢事。
目前看來,她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