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里的生活過得很快，我終日呆在這個奢華的帳篷里，聽著外面士兵踏踏走過的步伐聲，感受著風(fēng)伺機(jī)透過某個縫隙吹拂到我的身上，每日等待著耶黎的歸來，聽她給我講故事，看著她臉上的喜悅越來越多，我也替她高興。
因?yàn)?，?zhàn)爭持續(xù)了這么久，離回家的日子又進(jìn)了一步。不知不覺，已經(jīng)過了三個春秋了。
我望著簾帳外面的世界，那里是一片雪白的天地，我感嘆著第三個冬天又來了，黎兒那么喜歡雪，估計(jì)回來又要帶著自己跑上山頂去看風(fēng)景了吧。
這么想著，我閉上眼睛，仿佛又聞到了她懷里淡淡的青草香，撲鼻而來她的味道，輕拂我滾燙泛紅的臉頰。
一想到她馬上就要回來，我心中便忍不住歡喜了起來。
從早上等到了傍晚，看著地上的余暉，我越發(fā)焦急了起來。一般情況下，她都會在落日之前回來的，可今天，怎么偏偏那么晚？
驀地，我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個傍晚，受傷的她被士兵抬了進(jìn)來……
我搖了搖頭，不許自己胡思亂想。
就在此時，帳篷外面想起了士兵踏踏的步伐聲，只是今日的步伐聲不同往日，以前的是平穩(wěn)有力的，今日的是雜亂急躁的。
我感覺到了不安。隨著外面亂糟糟的步伐聲，我又很快地聽到了冷兵器撞擊的聲音，不止一個，而是很多個！
就在我無比慌亂的時候，一個人影跌跌撞撞走了進(jìn)來，我心頭一緊。
進(jìn)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我期待見到的耶黎，可此刻的耶黎，雪白的裙子早已經(jīng)變得臟兮兮的，她的頭發(fā)也是亂糟糟的，嘴角掛著血。
這是什么！
我驚住了，我知道她受了傷，可是……
我看著她眼睛上系著的白紗布，看著鮮紅的血從紗布里滲透出來，看著她微微蹙著的眉頭，我心里一股無名之火狠狠地升騰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這么憤怒。
可我無法為她做什么，我甚至都無法去安慰她，因?yàn)槲抑皇且恢曷恿_花，一株僅有靈性的曼陀羅花而已……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摸索著朝我走來卻無能為力。
終于，她抱住我了，將我緊緊抱在懷里，然后她終于落淚了，眼淚落到我的葉子上，滲入土壤中，我嘗到了一絲腥甜，這眼淚，竟是與血混合的血淚！
我心疼地快要死掉，我難受的快要窒息，我不知道她發(fā)生了什么，只要盡力去用自己的葉子抱著她，可惜我夠不著……
外面是冷兵器打斗的聲音，我聽耶黎用著哭腔對我說道：“瑜，我們敗了，漠北回不去了。父王被擒，我的眼睛也被中原的將士刺瞎了。本來我和父王都要被當(dāng)眾處死的，可父王的親信帶著最后一點(diǎn)的兵將我救了出來。瑜，走，我們走！我們回家?！?p> 她說著便抱著我跑出了帳篷，我看著她對著那片血流成河的景象駐足了一會兒，就帶著我轉(zhuǎn)身朝北方頭也不回地跑去。
我將頭伸了出來，望著背后的一片火光，嘆了口氣。
身后的打斗聲越來越小，直到再也聽不見……
我心疼地望著她慘白的面龐，知道她為什么朝北方跑去。
因?yàn)楹芫弥?，她曾告訴過我，她的家在遙遠(yuǎn)的北方，那里距離中原很遠(yuǎn)很遠(yuǎn)，如果不是中原皇帝妄想一統(tǒng)天下，他們生死都會在極北的漠北家鄉(xiāng)……
不知道趕了多久的路，我只知道距離離開軍營，我已經(jīng)看到了三次日出了。
我以為耶黎會繼續(xù)趕路下去，可在這個夜晚，她終于因?yàn)轶w力不支倒在了地上，我也從她的懷中摔出去了一米遠(yuǎn)，然后看著她艱難地從地上爬起，摸索著朝我爬來，我心如刀割。
直到她將我捧在手中，我才松了口氣，因?yàn)橹辽傥沂窃谒纳磉?，望著不遠(yuǎn)處破碎的花盆以及灑了一地的泥土，我釋懷地抬頭望著天空。
沒有泥土，我是活不下去的，她這么久沒吃東西也是會堅(jiān)持不下去的。
這么想著，我的眼淚又化成了露珠從葉子上滾落下去。
誰知耶黎還在地上摸索著，似乎想要將那些已經(jīng)摔碎了花盆碎片撿起來再拼好。
我在心底哭著喊著不要，她卻仍舊撿著那地上的碎片，甚至被碎片割傷了手，她也仿佛不疼似的繼續(xù)尋找著。
一片……兩片……三片……十片……一直到第三十五片。
她憑借著記憶想要為我拼湊好它，可就在花盆快要成型的時候，我目光呆滯了，她的手也顫抖了起來，一開始還是有些不確定，直到她再三用手去摸，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真的少了一個碎片，正因?yàn)樯倭诉@個碎片，花盆無論怎么拼，都無法成型。
然后她哭了，哭的那樣可憐和令人心疼，血淚浸濕了紗布自她臉頰滾落，她一邊哭一邊撫摸著我的葉子說道：“對不起，對不起瑜，我拼不好，拼不好了，對不起……”
她說話的聲音也是顫抖著，然后手一哆嗦，本來已經(jīng)快要成型的花盆此刻又碎了滿地。
我盯著她滿是傷痕和已經(jīng)皸裂了的手，苦澀地一笑，在心底對她說道：“黎兒，別難過了，你看，那滿天的繁星美不美？”
我知道她聽不見我說的話，也知道天上除了那輪慘淡的月亮也沒有一顆星星。
可是，她好像聽到了！聽到了我心底的聲音，她抓了一大把雪丟向天空，然后任由它們落在我們的身上，繼而抬頭望著天空，輕聲說道：“瑜，天上有很多星星嗎？”然后聲音越來越小，她的身子再也堅(jiān)持不住倒了下去，我隱約間聽她用極其微小的聲音對我說，“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yuǎn)嗎？只是，我們回不去了，回不去漠北的家鄉(xiāng)。瑜，我也不能帶你去草原上騎馬，去看那如寶石一樣清澈美麗，閃閃發(fā)光的湖泊了……”
我的心越來越痛，越來越痛，直到我的身體逐漸變冷，我腦子里也還想著她曾經(jīng)對我說的那些話。
我閉上了眼睛，鼻尖恍惚又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
他們躺在天地之間，風(fēng)雪逐漸將他們掩蓋，這世界，我來過，我愛過，我不后悔。
（第二世完）
耶黎，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