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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十一幕 ? 流亡 ? 三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3953 2022-02-26 21:28:00

  元綏十年,九月廿三。連日暴雨,氣溫陡降。

  暮廬城被一片灰蒙蒙的煙雨之氣籠罩其中,除了偶有運送貨物的牛車,以及逡巡于城中的一隊隊玄甲武士,整座城仿佛早已死去了一般寂靜。

  戒嚴令下,各坊各市間完全隔絕了往來,只能自給自足。昔日繁華的梓潼街上一片凋敝,飯館酒肆紛紛歇業(yè)。因為迦蕓齋而受到牽連的附近幾家鋪子,也很快被官軍悉數(shù)查封。封條翹起的一角于寒風中發(fā)瘋般地抽動著,似乎僅能以這種方式無聲地控訴著不公。

  城中百姓只是聽說,如今曄國王室的繼位者自法場受驚之后,便終日躲在東宮內(nèi),將朝政全都交給了叔父靖海侯代為處理。人們雖對戒嚴令頗有微詞,然而在這個多事之秋,卻也都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不敢妄自評論祁氏的家事。

  但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如今的祁子修卻是被軟禁于宮內(nèi),其身邊所有哨衛(wèi)侍從也皆被替換成了陌生的面孔。年輕的世子卻對這樣的安排表現(xiàn)得十分順從,因為他清楚,在當日自己于法場上的背叛以失敗告終后,眼下能夠令自己活下去的方法,便唯有乖乖聽話這一條路。

  直至這日,當東宮緊閉的朱漆大門外響起甲士整齊的步伐聲時,祁子修方才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劫的。

  帶隊者,乃是霧嵐營中一名新近提拔起來的年輕將領?;艔埖氖雷友郾牨牽粗鴮Ψ脚匀魺o人地闖進門來,卻沒能在隊伍中見到王叔的身影。他于匆忙間拼湊起來的一段聲淚俱下的求饒之辭,突然便沒了用武之處,整個人也登時跌坐在了地上。

  對面的年輕將領卻是毫不含糊,命人將兩只紅木托盤奉上前去。左邊盤中擺著一只白玉酒杯,杯中的液體顏色清透,卻是毫無酒香。右邊盤中則是一柄無鞘的鋒利短劍,泛著令人膽寒的殺意。祁子修沉吟半響,突然高聲咆哮起來。絕望,更令他那一雙滿布血絲的眼睛似要滴出血來:

  “祁守愚!你既知我曄國男兒視飲鴆自盡為懦夫之舉,又何必假惺惺地讓我來選?!你們滾回去告訴自己的主子,他若是想取我祁子修的性命,便親自來這里看著自己的侄兒揮劍刎頸,親耳聽聽我究竟還有什么話要說!”

  “子修殿下,不要再想著能繼續(xù)哄騙侯爺開恩了,他是不可能來見你的。若殿下真的怕痛,今日便是選了鴆酒,我們也絕不會對外去說的?!?p>  年輕的將軍輕蔑地一笑,抬起下巴指了指托盤中那杯清澈如水的毒酒。左右兵士也紛紛抽出長刀,根本沒有打算給面前這位失卻了實權(quán)的世子留出路。

  “無恥!他祁守愚當初承諾助我上位時,倒是精心偽裝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如今突然翻臉,謀權(quán)篡位,當以叛國之罪論處!諸位將士,只要你們今日肯放小王一條生路,無論他祁守愚許給你們何種承諾,待我登基之后都將再多給一倍,無論錢財、美女,想要什么盡管提便是!”

  祁子修這下徹底慌了神,極力想要收買對方倒戈。可面前的兵將卻完全不為所動,哈哈大笑起來:

  “那若是末將想要曄國的王位,你也肯給么?如今子修殿下不過是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鳥兒罷了,即便曾經(jīng)是只兇猛的海鶻,也再飛不到天上去!”

  “鳥窮則啄,獸窮則攫,你們莫要欺人太甚!”

  不料祁子修大喝一聲,竟是突然自地上躍起,伸手握緊了托盤之中的短劍,蕩開了幾名兵士指向自己的長刃,不肯輕易就范,反倒抓住機會朝洞開的宮門外逃去。

  玄甲武士們也沒有想到,這位懦弱膽小的世子竟會于最后一刻負隅頑抗,一時間全都愣在了原地,直至領隊的年輕將軍高聲下令才紛紛追了上去。

  聽見背后的腳步聲越逼越緊,祁子修立刻回身將手中的武器橫掃了過去。然而驚惶之下,他未能劈中任何人,反倒讓他自己腳下生絆,一個趔趄翻倒在地上。

  這一摔,令其頭上戴著的紫金冠也散落下來。曾經(jīng)萬人之上的曄國世子,眼下卻于自己的東宮內(nèi)披散著頭發(fā),尖叫著,狼狽得猶如一只喪家之犬:

  “我看誰敢動我!明日便要舉辦繼位大典了,爾等若是繼續(xù)為虎作倀,便是同曄國的新主為敵,同我祁氏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為敵!”

  曄國歷代國主皆驍勇善戰(zhàn),即便是祁子修也自幼武藝強身,生得高大威猛。盛怒之下,眾甲士里竟沒有一人敢欺近到他身前三步之內(nèi),只是舉著長刀慢慢在其四周圍成了一個圈。

  然而這位從未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殺伐的世子,卻是根本不敢揮劍殺人。眼見包圍圈即將收口,當即又欲奪路而逃。誰知其剛一轉(zhuǎn)身,卻迎面看見一條人影擋住了自己的去路,正是領隊的那名年輕的將軍!

  還不等祁子修做出反應,對方手中的長刀便已從他的下腹刺將進去。世子慘叫一聲,伸手握住刀身想要阻住其勢頭??砷L刀上卻明顯用足了力氣,鋒利的刀刃登時便將其手指上的筋肉盡數(shù)切斷,現(xiàn)出了森森白骨!

  祁子修只覺得一陣滾燙的感覺貫穿了自己的腹腔,又擦著脊骨由后背透了出去。對方特意瞄準了要害,劇痛也令他的身體登時便失了力量,雙腿一軟當場便跪了下去。

  年輕的儲君哆嗦著伸手,扯住了對面將軍的衣角,雙唇一張一翕似是還想說些什么??蓪Ψ絽s抬起腳來在其肩上用力一蹬,轉(zhuǎn)眼便又將刀拔了出來。

  略帶弧度的刀尖,將幾截斷了的肚腸自祁子修腹中扯了出來。重傷之下,他甚至已經(jīng)無力繼續(xù)叫嚷了。隨著鮮血在身下漸漸匯聚成一汪紅色的水洼,奄奄一息的世子口中也泛起了一汩汩粉紅色的沫。

  “祁守愚!你不要以為殺了我,便可天下太平了!”

  已經(jīng)窮途末路的儲君用盡渾身力氣高聲喊出這最后一句話。他抬起頭來,卻只能看見面前所立之人留下的一個模糊輪廓,再看不清對方的臉。

  陰霾的天空下,將軍再次舉起了手中的刀。利刃輕巧地切斷了祁子修頸上的肌肉與血脈,進而準確地自兩截脊骨之間的縫隙斬過。那顆高傲了二十多年的頭顱凌空飛了出去,就像是一只剛從地里摘下的瓜。

  直至此時,祁守愚矮胖的身影才終于出現(xiàn)在了東宮的大門前。他不疾不徐地步入院內(nèi),卻是脫下自己的衣袍,命身后跟著的親兵包裹起那顆滾落在地,沾滿了血污同塵土的猙獰頭顱,隨后冷冷地道:

  “大膽逆臣,竟敢當庭刺殺曄國新主。來呀,給我亂刀砍死!”

  “侯爺你——”

  年輕將軍臉上露出了錯愕的表情。而眼下這所謂刺殺的罪名,不過是一個用來讓其永遠閉嘴的借口。畢竟他資歷平平,之所以會被提拔為將軍,也不過是因為被選作替罪羊罷了。

  不等話說完,身旁的甲士們便已沖上前來,揮起長刀砍傷了年輕將軍的一條腿。緊接著他舉刀的右臂,也好似一卷麻席般被齊刷刷地削斷了。其身邊一齊入宮的同袍也未能幸免于難。祁守愚的親兵手中高舉的利刃,此刻便如雨點般密集地落在他們的身上,毫不留情。

  亂刀之下,活生生的人轉(zhuǎn)眼間便被跺成了一灘碎肉,連東宮白壁石鋪就的地面也被鮮血染得一片赤紅。然而過不了幾天,便會有下人將沾染了血污的方磚盡數(shù)起出,換上雪白的新料。而今日的一切,都將好似從未發(fā)生過一般。

  立于眾甲士身后祁守愚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眼下的他早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海鶻紋玄衣,戴上了九旒冠冕,腰間系著的赤帶于風中獵獵飄舞著。而這身行裝,原本須得于加冕大典之后方能穿戴,只是如今其作為祁氏在這世上僅存的唯一繼任者,似乎連加冕大典都已經(jīng)不再需要了。

  玄甲武士在曄國新主的四周紛紛跪下,山呼萬歲。但誰也沒能看到,而今立于眾人面前的這位處心積慮多年,終于爬上了權(quán)利頂峰的男人臉上,卻是露出了一絲孤單落寞的神情。

  元綏十年,十月初三。北風卷地,百草枯折。然而坐落于碭浦成國王宮的玉鸞臺內(nèi)卻是溫暖如春。門口點起的幾口碩大的銅質(zhì)火盆上,炙烤著的乳羊身上泛著明晃晃的油光,散發(fā)出令人垂涎的香氣。

  殿內(nèi),十余名身段婀娜,腰肢柔軟的舞女隨著鐘鼓之樂翩翩起舞。眼下她們身上只披了一層薄如蟬翼的紗裙,衣物下若隱若現(xiàn),令人浮想聯(lián)翩。

  而殿上坐著的氏族宗親與達官貴人們,早已喝得酩酊大醉。其中有人直接上場,抱起自己相中的女子便是一番親吻愛撫,更有人于眾目睽睽之下便行起了男女之事。

  舞女們不敢有絲毫抵抗,只是任由男人們玩弄著自己的身體。然而,國主殷去翦看著臺下這諸般丑態(tài),卻仿佛在看一出鬧劇一般,無聲地笑了起來。

  突然,玉鸞臺的大門被人推開了,一個身披斗篷的高瘦人影在衛(wèi)兵的簇擁之下入得殿中,徑直走到了距離王座僅十步之遙的地方。隨著那人的出現(xiàn),殿內(nèi)點起的篝火也在一瞬間黯淡了下去,冷風直吹得人麻皮炸起,原本交媾著的男男女女也紛紛驚叫著起身,拿衣服慌忙遮住了自己裸露的身體。

  “國師今晚不是說沒有興致的,怎地還是來了?”

  殷去翦奇怪地看著對方,言語間似因其攪擾而帶了些許的不快。

  “國主,微臣前來并非為酒食與美女,只是想告訴陛下,曄國如今的國主,已經(jīng)是那祁守愚了?!?p>  來人冷冷地道。眼下他的整張臉都隱藏在斗篷的陰影中,乍看起來就仿佛暗夜中逡巡的游魂一般,令人汗毛倒豎。

  “哦?這么說,祁子修已經(jīng)死了?祁子隱現(xiàn)下又去了何處?”

  成國國主忽然死死地盯住了對方,似乎其帶來的消息極大地勾起了他的興趣。

  “尚未可知。不過短短一月之內(nèi)便發(fā)生了這么許多變故,足能斷定曄國未來數(shù)年都將處于混亂之中。若是趁此機會出兵,當無堅不摧,無往不利?!?p>  “國師這是在催寡人出兵了?就為了一張真假難辨的地圖?只是寡人一直未能盤算得清楚,這么做于我,于整個成國而言,究竟是弊大于利,還是利大于弊?”

  殷去翦揮了揮衣袖,殿中其他人等則紛紛會意,頃刻間便全都撤了出去,只留下國師同國主二人面對面地對視著。

  “先前我向國主諫言出兵西進,令成國于短短十年間便從一個邊陲小域,化身為可與衛(wèi)梁、御北分庭抗禮的大侯國。國主莫非還不信我?”

  “但這次的對手可是曄國!”

  “那又如何?只消此行能得到那張地圖,便可將先民神力握于股掌之間。屆時,不僅鎖陽關以南的四州九國再無可能是成國的對手,甚至連那煜京里的天子,也不得不對國主您俯首稱臣!如此,難道國主依舊不想去試試么?”

  披著斗篷的人躬身勸道,語氣雖不卑不亢,卻是充滿了誘惑。

  “寡人又怎么可能不想!若是能夠擊敗不可一世的曄國舟師,再借機吞并南方的大片沃土,我成國的國境很快便能橫跨整片大陸!到時候,什么衛(wèi)梁,什么御北,甚至連那煜京的天子,寡人都不會放在眼里!”

  殷去翦的眼中露出了興奮而貪婪的光,臉上慵懶的表情也頓時一掃而空。便如同一頭嗅到了血肉腥氣的猛虎般,變得兇煞狠戾起來。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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