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有完沒完了
這鬼進(jìn)來時,只知道開門,不知道關(guān)門的么?那房門就這么半開著,仿若門外邊還排著掛了號的鬼似的。
問問清楚,若不是阿熙便將它們?nèi)珨亓恕?p> 不然再等下去,他要瘋了。
“阿熙,是不是你?”
嚶嚶聲停了,床邊的黑影慢慢抬起頭來,臉上一雙眼睛里閃著一點微微的光芒。
它是在看他么?
為何還不說話?再不說話便砍了你!
他暗提一口氣,捏緊寒鐵劍柄,準(zhǔn)備將那黑影刺個胸口對穿,黑窟窿透光。
“是我,子蘇哥?!?p> 它開了口。
是桂熙的聲音,無辜委屈,滿含悲切。
是她!
媽呀,差點把老子嚇成一灘屎。
“你大半夜的做什么?!”
他心頭燃起三昧真火,恨不得掐死她。
“帕子,還有衣裳,都沾了狗屎......沒用了?!?p> 她如此委屈。
委屈到大半夜到他床頭哭泣,哭得黑燈瞎火。
“我當(dāng)是什么事,再買給你便是!”
“衣服可以再買,可是這帕子是子蘇哥你留給我的,我在身邊留了這么些年,那不一樣。嚶嚶......”
“好了,好了?!?p> 白子蘇再受不了那嚶嚶:“帕子再給你便是了,要幾條給幾條。內(nèi)褲都可以給你!”
黑暗中一片沉寂。
太尷尬了,他為何要送她內(nèi)褲,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
“那倒不必了?!?p> 她幽幽地回了一句,似乎不曾介意他帶著曖昧的話語。
“那你滾回去睡覺?!?p> 他松了口氣。
“那你記著給我帕子?!?p> 她的身影啪答答地消失在門外。
這是一個多么驚悚的夜晚,她悄悄地摸到他床頭,對著他哭,嚶嚶......!
門雖關(guān)上了,只是從外邊仍是一推即開。
趕緊去插上門栓,萬一她又這么推進(jìn)來再來一出該如何是好,難不成還得再請一次道士,來替他叫魂?
他撲過去插門栓。
忘了取拐杖。
啪嘰!
他五體投體,地面冰冰涼涼,拍打在他的臉上。
還好無人觀看。
還好屋里沒有狗屎。
不幸中的萬幸。
她為何不點燈?!
她為何進(jìn)屋不點燈?!
他不知道,她不用點燈。
他再無困意。
長夜漫漫,輾轉(zhuǎn)反側(cè)。
他的記憶回到他十五歲入京的第一夜。
召集令上的集合地點,用幾筆極簡單的線條勾勒,四條邊代表了京城的城墻,左下角一個墨點,用紅筆圈上,旁標(biāo):金烏營。
他按著令上的方向,終于看到有個坊門口插著一桿旗,淺底的旗上用綠漆寫著:金烏營。若不仔細(xì)看著些便錯過了。
他以為是個營地,結(jié)果剛?cè)敕槐惚蝗藥У搅艘婚T獨門獨院的小院,院里只有兩間房,房里如普通人家似的,床、柜、桌椅,沒有太多擺設(shè)。
院邊一棵樹,樹底下一口缸,缸內(nèi)注滿了水,水面上飄著幾株睡蓮,圓圓的葉片幾乎蓋滿了整個水面,一兩朵淺紫的蓮花飄在水面上,嫻靜雅致。
他站在缸邊靜靜地欣賞,葉片下似有陰影游過,晃起幾圈漣漪。
居然還養(yǎng)了魚?真是用心。
水里的影子細(xì)細(xì)長長,竟不似魚,且不止一條。
他用劍挑開蓮葉,定睛一瞧,只覺頭皮發(fā)麻,頭發(fā)根根豎起。
那水里確實有魚,有一條灰青色的大鯉魚在水里飛快地游動。
然而在鯉魚的身邊,三五條水蛇相伴而游,悠游篤定。
怎會在家宅的院里養(yǎng)蛇!
若是膽量小的,怕是這會兒鬼哭狼嚎沖出院去,滿大街喊著:蛇?。?p> 再不濟(jì)的,干脆跌坐在缸前手軟腿軟,熱騰騰地給自己來一泡帶著味道的水浴了。
還好他只是驚了一驚,小心地彎腰查看,只是普通的水蛇,沒有毒牙,應(yīng)該也不會爬出缸外。
這時一條水蛇游近大鯉魚,鯉魚受了驚,一撅身子,“嗵”地竄上水面,尾巴狠狠地拍了一記缸邊又落回去。
他閃身避開,水珠濺開來,有幾滴潑在他臉上。
想想這水里養(yǎng)著蛇,這水落在臉上,總覺著有些不舒服。
他用衣袖擦去,離開缸邊,坐到屋前的臺階上。
屋里不知為何,一進(jìn)去便冷嗖嗖,讓人寒毛直豎,跟屋外像是兩個季節(jié)。
外頭太陽照著,眼前還覺和煦,除了院角養(yǎng)著蛇的那口缸。
一整日除了有人進(jìn)來送了一頓餐,再無人搭理。
夜幕降臨,院落里的那棵樹顯得陰森森的,大鯉魚時不時甩動著它的尾巴攪動缸水:嘩啦、撲嗵,讓人不自覺地想起跟隨在它身邊、驚攏它的那些......小玩意。
屋里仍是冷嗖嗖的,但相比白日里,對比沒有那么明顯。
床上鋪著新棉被,他用劍挑著細(xì)細(xì)察看了一番,有些后悔未曾白日里光亮?xí)r先行查看。
不過借著燭光,棉被里倒是不曾藏了什么嚇人的東西,干干凈凈的。
只是被窩里冰冰冷冷。
被子干燥,綿軟,睡在里面總覺著像是睡在了一塊大冰塊上,冷得睡不踏實。
四周靜寂,只有院里不時的“撲嗵”聲,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
突然床底來傳來一聲:嘣。
過了一會,又是一聲:嘣。
似有珠子落下,在地上滾動。
他坐起,屋內(nèi)陰風(fēng)陣陣。下床,準(zhǔn)備點燭查看。
鞋底卻似踩進(jìn)了水里,床前昏昏暗暗地映出一大片陰影。
點亮蠟燭后,他發(fā)現(xiàn)從床底洇出了許多的水,越洇越多,漸漸要鋪滿整個屋地。
床下又傳來:嘣...嘣....
似有人在床下不時地打彈珠。
真的有彈珠從床下滾出來,往床的四面八方滾落,撞到墻邊,又彈回來。
有兩顆甚至滾到他腳下。
他靜靜地站在桌邊,舉著蠟燭,燭光微微抖動。
那是他的手在抖。
他腦海里出現(xiàn)一雙清澈天真的眼睛,是白日里遇到的那個孩童,她微笑地看著他:哥哥,你怕嗎?
我不怕,我不怕!
聽了一會,屋里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床下應(yīng)無活物,除非他是忍者神龜,可以一晚上不呼吸。若真遇上這等厲害人物,他也不用忌憚了,生死全靠運氣。
他踩著水走回床邊,拿起自己的寶劍。
床下有一只無蓋的扁木箱,他將它拉了出來。
箱體沉重,觸之冰涼潮濕。
竟是放了一箱的冰,冰里凍了許多顆彈珠,隨著時間流逝,冰化成水流了出來,而彈珠失去了包裹也隨著滾落出來:嘣...嘣.....
底下還有一層冰,除了彈珠,冰上還有一塊比信大不了多少的牛皮,里面包著一張白紙。
白紙上一行小楷字:天亮后入營。
裝神弄鬼一整日,便是為了引他拿到這個任務(wù)。
雖然不知道這個營在哪里,但明日事明日再說。
他將冰塊扔出屋子,檢查了柜子之類可以藏物事的地方,確定不再有其他的機(jī)關(guān),便抱著寶劍,躺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著了。
哐,哐,哐!
有人敲門,一邊敲一邊喊:“子蘇哥!”
怎地有人喊他子蘇哥?
他微睜看四處一看,原來此刻在他京城的宅子里,在屋外狂敲狂喊的正是桂熙。
小崽子煩人得很,不理她!
他把被子蒙在頭上,聽著敲門聲停止,松一口氣繼續(xù)睡。
哐,哐,哐!
聲音更近更大了。
她居然轉(zhuǎn)到窗前,一邊敲窗一邊喊:“子蘇哥!”
怎地如此煩人!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他干脆拿枕頭捂住腦袋。
她終于不敲不喊了,一下子清靜多了。
繼續(xù)睡吧。
咔嚓!
一聲巨響,近在咫尺。
他翻身坐起。
隨著巨響聲落地,福叔和桂熙直沖到他床前,帶起一陣風(fēng),驚得他瞪目結(jié)舌:“你們要做什么?”
“子蘇哥!”
“公子!”
床前的兩個人一臉驚憂,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死了。
“何事?”
“你沒事吧?”
“我有什么事?”
“這都日上三竿了,你還不起,門又推不開,喊你又不應(yīng)。我們還以為你有什么事,這不福叔為了救你,把門都踢壞了?!?p> “門踢壞了?”
“嗯。”
那小崽子似立了很大的功似的,洋洋得意,簡直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
“福叔你先出去?!?p> 他把福叔先請了出去,又向她招招手。
她以為他要獎勵她,因為她對他的殷殷關(guān)切之情。
他卻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一字一頓地說道:“你今日,不要在我眼前出現(xiàn),不要讓我再聽見你的聲音。若是讓我看到、聽到,我便把你扔進(jìn)地窖,任你自生自滅,然后燒了、埋了?!?p> 他的聲音低沉清晰,好聽極了。
他卻在用溫柔的語氣,說著這世上最狠的話。
無情至極!
哼!
她氣呼呼地出去。
終于可以踏踏實實地睡一覺了,他痛快地跌回被窩。
房門口卻又咔嗒作響,福叔搬了些木板,拿著個錘子、鋸子,開始修門。
似若全世界都跟他作對,只是為了不讓他睡覺。
罷了,起床。
練功,讀書。
日進(jìn)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