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中餐花樣不是固定不變的。周一是千層餅,榨菜或香腸。周二花卷,火腿腸。周三饅頭,雞翅或雞腿。周四雜糧饅頭,雞蛋或雞蛋餅。周五蔥油餅,咸雞蛋。周六肉餡餅或,雞蛋。周日芝麻餅,咸鴨蛋。如此來回輪換,每天一個樣,基本不重復(fù)。
對于井下吃飯,下過井的人都知道,平常的食物在地面上吃多了,沒覺得什么,可一旦到井下就有一種特殊味道,吃起來香得不得了,比吃大肉大魚都香得很,飯量大的一口氣能吃上六七個菜包子,四五個饅頭,三四個燒餅,即便是飯量小的也比地面上吃得多。
即便如此,仍有人挑三揀四地抱怨班中餐不好吃。等放炮或運輸機出故障,閑著沒事的時候,人們用毛巾夾著班中餐一角就吃開了,為什么不用手捏呢?因為手黑黑的,滿是煤粉煤末,用手捏的話,那就可真是就著煤粉吃飯了。干干地吃著,感覺有些噎,難以下咽,就擰開水壺,揚起脖子,嘴對著水壺,喝口水往下沖沖。感覺食物不對口吃不下,就隨手丟在巷道里,成了井下老鼠美味。
一提到老鼠,大家最先也最早想到的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這個詞語,還有對人類造成的各種危害。老鼠生存能力很強,完美的夜視能力,引導(dǎo)著它們沿著一條條通道進入井下,巷道縫隙里,材料堆,泥石堆,軌道下等等都是它們的棲息地,餓了就吃泥土煤粉,或者是人們剩下或丟棄的一些食物,班中餐自然也是選項之一,渴了喝一些從煤層巖層中滲漏出的水,井下水是不會缺的。
老鼠有很強地感知力,遠遠超出人類。它們對危害氣體、突發(fā)水害、坍塌等危險預(yù)兆感知能力,并能迅速地逃避。人卻反應(yīng)特別遲鈍,每當(dāng)大難來臨,卻想三想四,顧忌這顧忌那,往往會貽誤最佳逃生時間。老鼠活動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一旦老鼠集體逃跑或者四處逃竄,發(fā)出叫聲時,往往是危險征兆,人們及時發(fā)覺就能快速躲避危險或進行預(yù)防和預(yù)測;被困井下,老鼠總能找到更好的出口,甚至極端情形下,鼠肉也可以成為維持生命的食物。
有些年齡大的工人叫老鼠煤窯之神。他們說,我們和老鼠是同行,我們是打洞的,老鼠也是打洞的,絕不能傷害它們。
閑著無事的時候,有人會主動把自己吃剩下或不對自己口味的食物扔過去,喂食它們。日久天長,老鼠形成記憶慣性,交接班的時候就跑出來,這個害羞些,躲躲藏藏;那個警惕性強,與人們保持一定距離;有的大大咧咧,干脆跑到你腳下,眼睛提溜溜地一轉(zhuǎn)一個圈,一轉(zhuǎn)一個圈,然后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你手中的食物。如果向它進一步,它就后退一步。你要是停下來,它就停下來。你要是回頭看它,它就蹲著看著你。意思是,看我餓得只剩皮包骨頭,發(fā)發(fā)善心,把你手里的那點食物賞給我。果不然,有人把食物扔過去,不是一塊饅頭,就是一小半燒餅,還有慈心的人把雞肉撕成一根一絲的,或掰一小塊火腿腸什么的扔過去,讓它們解解饞。
老工人看到這些非常生氣,憤憤地罵道,你們這些該殺的,就是好東西吃多了,他娘的牙根子黃了,餓的輕!餓他三天,看他還有沒有胃口。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解放前,去哪里找這些東西吃???糧食沒有,飯也沒有,國民黨**、還鄉(xiāng)團、土匪卻到處都有,搶雞,劫羊,攆豬,看到糧食扛起來就跑,哪里還有飯吃?。亢?,現(xiàn)在的年輕人!喂食老鼠的人卻把老工人的話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該干什么還是干什么。
各位不要以為井下可以隨時吃飯,不是的,那里忙得熱火朝天,你是不能吃飯的,否則班長會把你罵得狗血噴頭,即使不罵你,大家都在那里忙碌,你會自覺地不吃的。井下絕大多數(shù)工作不是個體單干,也不是單打獨斗,一個人是不能完成的,而是依靠集體的力量來完成的。
工人們最喜歡的歌曲——《團結(jié)就是力量》,不是哪一個作曲作詞家在家里閉門造車完成的,而是深入工作現(xiàn)場,親眼目睹工人勞動環(huán)境,汲取團體協(xié)作的靈感寫就的。
下井帶著班中餐,什么時候吃卻不一定,因此不餓也要吃下,有的下井坐人行車的時候就放進肚子里,有的利用等待放炮機會吃下,有的忙一班,也沒有機會吃,只得上井途中不顧涼熱地吃下,也有的拿回井上。
渴了,工人就擰開水壺蓋,不管熱涼,反正灌的水是熱的,涼了也是涼白開。煤礦工人得胃病的比較多,也就不足為奇。
老工人閑談中,任衛(wèi)東知道,前幾年,各個采煤掘進隊都有專門配備的送水送飯工。到人們吃飯時間點,送飯工就會挑著一個挑子,一頭是一個大大的籃子,里面是燒餅饅頭大包子,或者是油條,另一頭是一個大桶,里面是稀飯或開水。盡管數(shù)量有限,卻餓不著,也能吃上喝上熱的,不至于葬胃。
平日里飯食簡單,每到正月十五、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等重要節(jié)日,那就檔次提高了。過節(jié)了嘛,領(lǐng)導(dǎo)自然不會忘記辛辛苦苦的井下弟兄們,肉包子、水餃、牛肉、炸耦合,或幾個小菜也是有的,稀的就是雞蛋湯,上面蓋一層黃黃的雞蛋穗兒。
后來,有人認為這樣做意義不大,還因為飯菜質(zhì)量、種類惹得議論紛紛,不如在地面發(fā)放班中餐,誰想吃什么自己領(lǐng)什么,也不會抱怨不合自己口胃。井口弄個開水爐,每人配發(fā)一個軍用水壺,讓他們自帶。自此,那個產(chǎn)生不了什么效益的送水送飯工,就這樣永遠地消失在煤礦歷史長河中。
任衛(wèi)東和班長闞尚旺坐著人行車來到運輸大巷,再坐一段人行車,還要走一段路才能到達工作地點。
一上車,任衛(wèi)東在有節(jié)奏的“咣當(dāng)咣當(dāng)”聲中開始迷糊。
不知過了多久,猛覺得人行車“咯噔咯噔”劇烈地顛簸,就聽得有人驚慌失措地叫道:“停車!停車!掉道了!掉道了!”
這時,司機也發(fā)覺不對勁,人行車在一片礦燈搖晃中停下來。
有人叫罵著下了車:“他娘的,開的什么狗屁車,燈搖了半天才停?!?p> “準(zhǔn)他娘的睡著了,晚上不睡覺,下生去了!”
還沒到地方就要向前去,罵人不能解決問題。一個年齡四十四五歲的工人甕聲甕氣地道:“罵人頂什么用。來,搭把手抬人行車。千萬注意架空線,不要觸電傷著自己?!?p> 喊著“一二三”號子,任衛(wèi)東和大家一起,把一節(jié)一節(jié)人行車抬上道。眾人又上車,繼續(xù)向前行駛。
從人行車下來,轉(zhuǎn)入一個繞道,再通過一段巖石集中巷,走進一個石門,任衛(wèi)東聽到一陣“嘩啦嘩啦”節(jié)奏聲,響聲處燈光閃閃發(fā)亮,走進一看是溜子工段一位工人正在用手拉葫蘆倒運一大捆廢舊皮帶。
看到他們走過來,那人一邊拉著倒鏈,一邊道:“這么快啊,接班的來了?!?p> 闞尚旺接口道:“忙著呢。就到有軌道的地方了,任務(wù)也完成了。”
二人說著話,任衛(wèi)東見鏈條一端拴在捆綁皮帶的鐵絲上,手拉葫蘆鉤在40T馬鐙上,馬鐙用螺絲緊固在巷道一幫的錨桿頭上,鏈條拉緊后與巷道巖幫成30°左右夾角。
就在那人不停地地拽拉小鏈,幫上錨桿慢慢地開始變細,任衛(wèi)東感覺不好,大吼一聲:“快停!錨桿要斷了?!?p> 那人卻不以為然,繼續(xù)拽著拉鏈,嘴里回應(yīng)道:“放心吧,沒事的?!?
魯泰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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