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看電影

　　夏日的傍晚，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塊電影幕布掛在兩根豎起的竹竿中間，放映機架在小學(xué)操場正中，電線已經(jīng)扯好，只等柴油發(fā)電機搖起，喇叭一響，就可以放映。

　　這時的天還在亮著，人們興沖沖地拿著家里長凳到操場占位置。這個時候，小孩子總是先到的，在空曠場地上追逐打鬧，玩躲貓貓。

　　天色暗下來，大人陸續(xù)來到。大人呼喊孩子，孩子叫著爹娘，有的站在凳子上高高舉手招呼，有的用手電來回照，尋找自家孩子所占的地方。小孩們在人群中往來穿梭，嬉笑打鬧，老人揮著手中大蒲扇，叼著長煙桿吧嗒吧嗒地抽著嗆人的旱煙，姑娘們?nèi)宄扇旱馗`竊私語，有人在操場邊一邊抽著自卷的“喇叭筒”，一邊高談闊論。

　　本村的人自帶板凳，舒舒服服地坐著看。三五里村的人離得遠(yuǎn)來得早的，隨便找塊石頭墊在屁股底下，坐在距離幕布最近的地方看；大部分人只能站著看，小孩看不到，就騎在爸爸脖子上，也有那來遲了沒地方站的，跑到幕布的后面觀看，盡管看到的人是反的，卻一點也不介意。

　　這個時候，是年輕男女相互見面，相互交流，增進了解的最好機會。只要一聽說在哪個村里放電影，就會有一群其它村里的未婚男青年收工后趕過去。有的片子可能看好幾遍了，卻也不辭辛苦，為的是去看看有沒有自己中意的姑娘。

　　放映機兩邊是村里干部和頭臉人物的專座，惹得人們投去羨慕妒忌的目光。小孩擠到放映機跟前，看一看、摸一摸那神奇的電影放映機。放映機里有一個燈泡，只有一面有一個圓形小孔透光，其它地方都涂成了銀色，這個燈泡用不了多久就燒了，放映員經(jīng)常要更換，小孩子希望得到放映員換下來的燈泡當(dāng)玩具。放映員每次用膠水粘接膠片時，剪下來的膠片上有一個挨一個的人像，晚上用手電筒對著膠片照，可以在墻上映出一個個清晰的靜態(tài)圖像，剪下來的膠片也是孩子們夢寐以求的玩具。只要有孩子往放映機跟前湊，就會被人瞪著“牛眼”訓(xùn)斥一頓。

　　場邊賣冰棍的小販，推著自行車，自行車后座綁著裝冰棍的木箱，不斷地用木塊敲擊箱子。這一晚，孩子們大多能討到錢買冰棍吃，這時候大人顯得寬宏大量，仿佛這個日子不能掃了孩子興致。

　　當(dāng)?shù)谝皇坠獯虻姐y幕上的時候，銀幕前會有很多孩子跑來跑去，想努力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光輝形象，久等的人群里發(fā)出嗡嗡聲。

　　放映前，村里的書記總要對著話筒講幾句，談一談當(dāng)前國家形勢，通報一下村里情況，提出新要求，說一些歌頌黨和人民政府，感謝電影放映員之類的話語。

　　正式放映前，也會放映一小段新聞簡報或普及農(nóng)業(yè)知識的小短片。

　　不一會兒，雄壯的片頭音樂響起，銀幕上出現(xiàn)金光閃光的五角星，雜噪聲立即消失，整個場子靜了下來。

　　放映的一般都是“八一”或“長影”的老片子。有些電影，人們已看過很多遍，里面的對話早已爛熟于胸。比如，當(dāng)“胡漢三”在某個場景出現(xiàn)時，大家會異口同聲地跟著電影說“我胡漢三又回來了?！庇袝r也會放一些外國電影，里面偶爾會有接吻鏡頭，當(dāng)男女主人公的嘴貼在一起時，所有人都在吃力地注視著他們的嘴唇，場內(nèi)靜得可怕，甚至可以聽到遠(yuǎn)處的蟲鳴。

　　電影放著會突然停頓下來，那是要換片了，底下一片噓聲。風(fēng)大的時候，銀幕被刮得飄忽不定，那些出現(xiàn)在銀幕上的人，臉都變形了。漸漸地，孩子們沒了興致，會跑到銀幕后面去玩。

　　今天放映的兩部片子，第一部是《激戰(zhàn)無名川》，第二部是《鐵道衛(wèi)士》。電影放著放著，有人離去，人們向中間聚攏。有的站累了，找個遠(yuǎn)一點的地方席地而坐。有的看著人家的長凳上有了空位，厚著臉皮坐下，主人發(fā)現(xiàn)了卻對人家傻傻笑一下，什么也不說繼續(xù)看自己的電影。

　　一開始，任衛(wèi)東和同伴們擠散了，被塞在了密集處。人挨人，人擠人，你挨著我，我擠著你，四周一片黑暗，屏幕發(fā)出幽暗的光亮，很難看到周圍人的動作，只有換片子時才有光亮。

　　不知什么時候，一縷女人發(fā)梢觸到任衛(wèi)東臉上，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女人特有的香味涌進鼻腔，不由地一陣心跳。這是除媽媽和奶奶外，第一次有女人和自己近距離接觸，大腦一陣懵圈。像個木偶，不敢斜視，不敢回頭。女人的一只手緊緊地地抱住任衛(wèi)東的腰，另一只手慢慢地向下移動......

　　人生第一次，任衛(wèi)東不由地夾緊雙腿，咽下口水，喉結(jié)不自主地動了一下，閉上眼睛……

　　突然，感覺腰帶要被解開，任衛(wèi)東像是被人猛地一巴掌打醒，當(dāng)即掙脫開來，匆匆擠出人群，走到無人處。回頭望去，還好沒人跟來。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咬咬手指，生生辣地痛。

　　不是做夢，趕快逃跑！萬一有人追來那就麻煩了，現(xiàn)在不跑更待何時？

　　至于和誰一起回來的，同伴有沒有找他，吃的什么飯，怎么躺在床上，幾時入睡，任衛(wèi)東一點也不知道，整個晚上就像丟了魂似的，渾渾噩噩。

　　一覺醒來，草草吃過飯，任衛(wèi)東來到段里書記室，也是文書室。到底是書記室還是文書室？把人繞暈了。實際上，書記王同堂和文書左在青就在一間屋里辦公，兩人對著。因為段隊辦公樓就那幾間，文書、材料員和核算員都沒自己的辦公室，只得和段長書記擠在一起。

　　“書記?！眮淼綍浭?，任衛(wèi)東恭恭敬敬地對早已坐在那里的王同堂打招呼。

　　“來了，衛(wèi)東?！币撇降揭罇|墻放置的木制沙發(fā)上，王同堂指著身邊的另一張沙發(fā)：“坐下，吃飯了嗎？”

　　“吃了?！泵鎸Χ卫锏亩咽郑涡l(wèi)東有些拘謹(jǐn)，屁股只坐了沙發(fā)一角，說話也有些緊張。

　　“放松，放松?！币娙涡l(wèi)東如此，王同堂心里有點笑：“喝水嗎？”

　　“不渴?！碧黼x開沙發(fā)，任衛(wèi)東雙手把王同堂的杯子從辦公桌上端到他跟前，看他呷一口，提前暖瓶給杯子里續(xù)些水。

　　“你坐，你坐?！毙』镒佑醒凵?，王同堂有些唏噓，開起玩笑：“衛(wèi)東，你是個高中生，照古代來說就是個秀才呀，來下窯可惜了，屈才了。要我說啊，你爹不知道惜才，只知道惜錢，再困難也應(yīng)該咬咬牙，支持你再復(fù)習(xí)復(fù)習(xí)呀，說不定今年就金榜題名了。”

　　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給我錢??！誰不想復(fù)讀啊，家里條件不允許，我能有什么辦法。一提起這個事，任衛(wèi)東心里老大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