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羌回到養(yǎng)元殿時，東方已現(xiàn)魚肚白。
殿外，黃裳筆直跪在廊下，動也不動。殿內(nèi)，尚六珈等人小心翼翼伺候著，大氣也不敢出。
姬羌已洗漱完畢，臨窗端坐于榻，榻上有一小案，案上置一杯清茶，杯里正悠悠朝外冒著熱氣。
此刻，她一身素袍，長發(fā)披身，如黑緞如瀑布。絕美的背影，每一處都透著恬淡安寧，與她自幼一起長大的尚六珈等人卻深知，陛下外表有多平靜，內(nèi)心便有多不平。
綠衣捧來一碗姜湯，姬羌看都未看，擺了手。若擱平時，綠衣肯定要勸說兩句，而這次，她沒任何猶豫的把姜湯端走。
眼見天大亮，尚六珈十分憂心姬羌的身體，鼓足勇氣上前勸道：“陛下，咱歇了吧?！?p> 抽離的思緒被打斷，姬羌盯著尚六珈，冷不丁的道：“御花園中處處皆草木、亭臺樓閣，一旦遭遇火情，必是無法估量的損失，爾等非但不小心提防，反而令其整夜燈火通明，是何道理？”
御花園的花燈？
微微怔愣之后，尚六珈連忙將因由稟明，“陛下，這些都是先帝時的規(guī)矩，何況那些燭燈皆由琉璃燈罩，石燈罩罩著，不會輕易……”剛說到這兒，但見姬羌幽幽甩出一個冷眼，尚六珈當(dāng)即華麗麗的順拐了，“雖不會輕易走火，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是臣等沒有思慮周全，陛下放心，臣這就命人將那些花燈、草燈摘了?！?p> 綠衣、零露瞪大了眼睛，皆不可思議的望向尚六珈，眸光還透著幾絲欽佩。
“那倒不必?！奔悸曇艟徍驮S多，“只將其中燭火、燈油收了即可?！?p> “遵旨！”
“把黃裳叫進來?！?p> 零露聞訊，飛快跑了出去，不多時，領(lǐng)著垂首默然的黃裳進門。
“知道錯哪兒了嗎？”
黃裳當(dāng)即跪道：“臣乃陛下大護法，此生只聽從陛下一人，縱然發(fā)令的那人是國師，也不行?！?p> “你倒還記得?！奔紥咭曇恢?，問及其他人，“你們可還記得自己是誰？”
另外三人齊刷刷表忠心。
綠衣：“臣是陛下的大管家。”
尚六珈：“臣是陛下的千里眼。”
零露：“臣是陛下的順風(fēng)耳。”
“你們都還記得，很好?！奔季従徬麻?，攙起黃裳，“朕與你們，幼時為玩伴，此刻作君臣，這世間，誰都可以負朕叛朕，爾等不行。切莫讓獨屬我們的曾經(jīng)過往成為一個笑話?！?p> 四人皆心頭一震，兩位女官幾乎掩面而泣。
姬羌便突然換了一張冷臉，問他們這幾日拔除幾根眼線，理清幾件宮務(wù)，殿內(nèi)剛剛籠起的溫馨氣氛就這樣消失不見，在姬羌灼灼目光壓迫下，四人落荒而逃。
……
又至早朝。
眾臣就上次沒有定論的議題繼續(xù)討論，出奇的是，當(dāng)宋甘棠把關(guān)于萬福宮偏殿的拆除方案以及放鷹臺的修葺方案呈上之后，竟無一人反對。
姬羌特意瞅了瞅武將隊伍，清一色“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姿態(tài)。
方案就此順利通過，沒丁點耽擱。
宋甘棠剛剛歸隊，御史大夫殷其雷便揚聲高喊，“臣有本奏！三日來，羽林衛(wèi)第七衛(wèi)長，武陵郡王楚凌霄徹夜未歸軍營，還望陛下下旨徹查?！?p> 萬事還真逃不開殷其雷那雙“鷹眼”，就算沒人故意捅漏給他，想必他也有法子將消息打聽到。
姬羌很好奇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趙乾會怎么說，此時趙乾已然出列，意味深長道：“三日前，陛下親臨羽林衛(wèi)所，把武陵郡王帶走了。”
此話落地，全堂嘩然。
姬羌甚至還能聽到某些人竊竊私語的內(nèi)容，“陛下竟然偷偷把武陵郡王帶回了后宮？這，這……”
“陛下今年不才十四歲么？”
“噓，小聲點?！?p> “……”
眾臣有此反應(yīng)，姬羌并不覺得奇怪，她的母君在“男人”一事上開了荒唐先河，俗話又說，有其母必有其女，故而，他們以為她別有用心，也算人之常情。
姜鑒輕咳一聲，眾臣立刻噤若寒蟬。
姬羌堅定的認為，這才是一個君王該有的氣勢。
朝堂重新肅然，她才慢悠悠給眾臣解釋，“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生疏了。朕可有些日子沒見武安侯，他老人家現(xiàn)在可安好？”
趙乾顯然沒料到這突來的問候，受寵若驚的同時，氣勢不由自主的被削弱大半，“家父一切安好，謝陛下掛念?！?p> “嗯?！奔键c點頭，繼續(xù)揚著拉家常的調(diào)子，“細細說起來，這滿朝文武，沒幾個不是朕的親戚。朕借著早朝之故還能見一見你們，借個由頭，還能宣你們的父輩、祖輩入宮來，寒暄兩句?？墒?，朕唯一的兄長，武陵郡王，十幾年來一直遠在吳地……到底血脈至親，朕與他雖第一次相見，卻相談甚歡，眾位亞父見了他，更是歡喜不已，便留他在壽安宮小住幾日?！?p> 原來如此，眾臣恍然。
殷其雷得到滿意答復(fù)，雷聲大雨點小的歸隊。
然，姬羌并未完，既然這個話題已經(jīng)打開，她豈肯輕易放過。
“朕欲建一支麒麟親衛(wèi)，專門護衛(wèi)朕日常安危，命武陵郡王為衛(wèi)長，不知眾卿意下如何？”
眾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驚的說不出話。有年長者十分不悅的朝上瞟了又瞟，內(nèi)心忍不住嘀咕，這丫頭片子自打登基，可沒少整新鮮事兒，又是搬家，又是拆宮，這會子又要再建親衛(wèi)，嘖嘖……這折騰勁兒，比她母親還兇。
關(guān)鍵是，這丫頭才十四！
事關(guān)君王親衛(wèi)軍，于情于理，首先搭話的都該是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
然而趙乾剛剛受了姬羌一陣寒暄，這會子再也提不來氣勢。
“臣認為，似乎不妥?！?p> “羽林十二衛(wèi)，皆，皆陛下親衛(wèi)，陛下何須再建一支，麒麟衛(wèi)？”
姬羌大抵能想到趙乾在說這些話時，腦瓜兒里閃現(xiàn)的全是她那句諷刺，否則，他斷不會心虛如此。
趙乾表態(tài)完畢，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鄭南木立刻接上，中氣十足，“確然不妥！如今，國庫空虛，各軍各營軍費糧餉日益短缺，不說別處，我兵馬司大小官員酷夏消暑的津貼迄今還沒地方討去，臣以為，陛下該想方設(shè)法裁軍減員，而不是增建。”
在鄭南木帶領(lǐng)下，武將們?nèi)缬旰蟠汗S般跟著“要賬”哭窮，朝堂一片“凄慘”。
袖籠中，姬羌雙手緊握雙臂，面上不動聲色，她目光平靜地朝下掃了掃，恰好與湯崇儉對上，老頭兒立馬打了個激靈，吹胡子瞪眼，仿佛在說，別看我，我可沒錢！
姬羌差點沒忍住咧嘴發(fā)笑。
正鬧哄哄，姬婳忽然一聲“輕咳”，武將們的“哭慘”聲戛然而止。
姬婳開始一本正經(jīng)上本奏疏，“啟奏陛下，為期數(shù)月的玄甲營整頓、調(diào)動，昨日已全部結(jié)束。其中，年四十五歲以上的老兵，以及傷殘、患病、舊疾復(fù)發(fā)者皆準予解甲歸田，只是這盤纏……盤纏就不說了，這些老兵最后三個月的軍餉還，還沒著落……”
姬婳將整頓、調(diào)動奏本呈上，隨之一起的還有一份即將解甲歸田的老兵名單。
也是一份討債名單。
更是一份囂張的挑戰(zhàn)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