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玉在房間里收拾衣物,來大寨子干媽家也有幾個禮拜了,后天到了趕集天,她和弟弟也該回家了。
她小心翼翼把手工做好的鞋墊,圍裙,袖套放進(jìn)袋子里,這些天,她幫干媽做飯,收拾家里,閑暇時候,她并坐下來弄針線。
出來這么久,她想念小寨子了。
她想家里人,想雙月,想華旦。
母親同意她做老華家的兒媳婦,她是真的高興,她為自己和華旦繡了紅色雙喜的鞋墊,她打算趕集天去買兩雙新鞋子,把繡好的紅鞋墊放進(jìn)鞋子,一起送給華旦。
想到這,成玉嘴角又忍不住笑了。
趕集天,天微亮,雙月醒來。
她在房間里穿衣服,金曉云推開她的房門,伸頭進(jìn)來和她說,讓她換上干凈衣服,然后收拾一些換洗的衣物。
雙月滿臉疑惑,可母親說完,關(guān)上房門走了。
想到今天是趕集天,或許母親想帶她去街上,雙月沒多想,照著母親說的話,換了一身干凈衣服。
她打開柜子,看著里面的衣服,那是她在城里穿的,那時候,她充滿活力,她穿著它們走過小巷子,去過公園。
雙月很喜歡以前,盡管現(xiàn)在走樣的身材穿不上它們,但她還是一件件把它們疊好放進(jìn)口袋里。
雙月來到廚房,發(fā)現(xiàn)母親也換了一身干凈衣服,她確定母親今天要帶著她去趕集。
金曉云見女兒來了,指著鍋里說道。
來了?隨便吃點面條吧,都不知道中午飯什么時候吃呢。
說完,金曉云抬起腳邊的簸箕喂雞去了。
把簸箕放在石墩上,金曉云嘬著嘴巴喚著雞,雞群靠了過來,金曉云抓起簸箕里的玉米粒撒向它們。
幾只雞護食很兇,金曉云抬手嚇唬它們。
簸箕里玉米粒已經(jīng)空了,金曉云看著空空的簸箕出神。
她昨晚就沒怎么閉過眼,她的眼睛現(xiàn)在很酸脹,打個哈欠,眼里濕濕的,比起她的眼睛,她的心才最難受,她太害怕今天了,她很擔(dān)憂,很糾結(jié),她希望今天是美好的。
回到廚房的她看到雙月已經(jīng)把碗和鍋洗好了。
雙月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得可以扎起來,金曉云摸摸口袋里的頭繩,最后還是鼓起勇氣遞給雙月。
喏,雙月,這個給你吧。
雙月接過來看了看,是個紅色的頭繩,顏色很鮮艷,一看就是新的,她好奇道。
媽,這是新的啊,你不用給我了?
雙月很喜歡,她本來就喜歡艷麗的顏色,這些顏色可以讓她心情舒暢。
你用吧,這顏色紅紅的,我這大年級,不適合了。
金曉云本想幫她把頭發(fā)扎起來,見雙有立起床了,她停下手里的動作,臉上呈現(xiàn)出厭煩的表情,轉(zhuǎn)身走出廚房。
雙有立見母女倆穿著干凈衣服,問道。
你們這是?今天要去趕集?
路過的金曉云朝著雙有立用鼻子答應(yīng)一聲,徑直走了出去,雙月把紅頭繩戴在手腕上跟在母親身后出了廚房。
太陽慢慢爬上高空,金曉云帶著雙月在家門口不遠(yuǎn)處的菜園子里拔草,金曉云一直關(guān)注的自家門口。
她看看太陽,又看看雙月,嘆了口氣,她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青草葉子,準(zhǔn)備叫雙月。
看來今天是等不到人來了,她要把雙月帶走,她要把雙月連同自己帶去娘家去,這個家她想離開了,她要離開雙有立,兒子雙陽跑去城里了,現(xiàn)在只剩下女兒,她去哪她也要帶著女兒走。
正當(dāng)金曉云開口叫雙月的時候,門口出現(xiàn)了個人。
那人在門口停下腳步,他面對緊掩的大門,遲遲沒有伸手去敲。
金曉云眼睛發(fā)亮,她叫上雙月,跨過青草堆,飛奔著朝家門跑去。
雙月好奇地看著母親,順著母親的背影,她也看到了家門口的人,那是個男人,但她看不出那到底是誰,她只好站起身來拍拍身上,慢悠悠回家去。
雙月推開門走進(jìn)廚房,才發(fā)現(xiàn)華旦坐在里面,雙月臉上莫名紅了起來。
金曉云見到,忙催促雙月去房間拎自己的背包。
雙月不知所措的扣著手指站在門邊,她手指冰冷,她的臉卻異常的發(fā)燙。
見雙月呆呆的站在那里,華旦抬起頭看著她,微笑著說。
雙月,去吧,去拿你的背包,我?guī)慊丶摇?p> 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雙月依然站在那里,她認(rèn)為這應(yīng)該是在夢里。
金曉云急了,她來到雙月身邊,推著雙月。
這孩子,快去呀,華旦在等你呢,去吧。
雙月半推半就出了廚房,她聽到母親在和華旦說話,他們聊天很親切,還有笑聲,他們就像一家人一樣在閑聊。
雙月機械般來到房間,好大一會,她才緩過神來,她才意識到今天母親的反常,她猜到了一些。
耳邊還有母親剛剛的笑聲,她的鼻子微微發(fā)酸,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有點難過,高興。
臉憋得漲紅,可眼睛卻始終流不出一淚來。
屋外遠(yuǎn)處傳來金曉云叫她的聲音,雙月急忙抓起小鏡子看看自己,她拼命揉揉自己的臉,她用母親給的紅頭繩把頭發(fā)扎了起來。
雙月拎起兩小袋背包,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房間,她輕輕把門關(guān)上。
來到廚房,華旦站起身來,他輕輕搶過雙月手上的兩袋背包。
那,我和雙月先回去吧,今天還有得我們忙的。
說完,準(zhǔn)備跨出門框。
雙月緊張地看著母親,金曉云拍拍她的肩膀,滿眼的慈愛。
去吧,雙月,跟著華旦回家吧,媽以后會來看你的……
雙月心里莫名難受,可是她看到母親眼睛一直朝她示意,她點點頭默默跟在華旦后面。
送他們出門,金曉云站在門口,看著女兒漸漸離去,她再沒忍住,一滴淚劃過她的臉頰,之后,雙眼就像開了伐的水庫,眼淚嘩啦啦只往下流。
金曉云忍住哭聲,她伸著頭抬著手一直朝雙月?lián)]著。
雙月走走停停,她時不時回頭看看母親,華旦在她身邊,也跟著她走走停停。
好不容易拐了彎,華旦偷偷舒了口氣,剛剛在雙家,他始終沒有勇氣對著金曉云叫一聲媽。
雙月默默地跟著華旦,華旦走得很慢。
趕集天,本來很多人趕集的,今天卻一個人都沒碰到,華旦希望碰到人,最好碰到個婦女,好讓他告訴那個婦女,他和雙月成一家人了,然后,那個婦女會幫他們傳遍整個小寨子,或者整個柳莊。
這樣,他也不用見一個說一遍,因為,他和雙月,是不打算擺酒席的。
愛芬兒在門口等了他們多時,這幾天,她能下床了,今天的她,換了件像樣的衣服,還把屋里打掃了一遍,華旦今天領(lǐng)媳婦回來,她很緊張。
華旦帶著雙月來了,愛芬兒拉過雙月,臉上微笑著,她一瘸一拐,同雙月進(jìn)了家門。
來了啊,雙月,來吧,孩子。
好在雙月也握住了愛芬兒的手,雙月心里也緊張,她感覺得到愛芬兒手上的熱度。
華旦把兩個背包拎去了房間,愛芬兒和雙月坐在火塘邊,她們左一句右一句聊著。
雙月有點害羞,她話很少,華旦聽到了雙月叫愛芬兒媽。
愛芬兒很高興,她呵呵呵的笑著,無意間瞥見雙月的肚子,她的笑聲收住了,臉上也僵了一些,但是很快,她又緩和了過來。
簡單的吃過午飯,華旦帶著雙月去集市上買東西。
愛芬兒一個人在家,她坐著板凳靜靜靠在門上,她看著剛剛雙月坐過的凳子發(fā)呆,腦海里想起那天,金曉云來找她的那天。
那天,金曉云紅著眼睛來到她家,華旦下地干活了,金曉云和她說了很多。
金曉云告訴她,老成家的成玉不可能做她家的兒媳的,金曉云還說,華旦在她們家救過雙月,華旦有心,所以救雙月,金曉云還說,他們家什么都不要華旦給,她還會給華旦一半的土地,走的時候,金曉云還塞給了她一筆錢,金曉云說,希望她能說服華旦,可以的話,趕集的這天,華旦去把雙月領(lǐng)回家來。
金曉云走后,她在床上哭了好久好久,哭累了她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天還沒黑,她居然自己能起身來,她感覺她是快入土的人了,肯定是上天給她的回光返照。
她想了很久,她想到她離開人世,沒人再陪華旦,也沒什么留給華旦,她離開后,她的華旦會像她一樣可憐,想到這里,她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不過也好,自己走后,能留給華旦一些家當(dāng)也是好的。
那天,她把華旦叫到她床邊,說了這個家,說了老華,最后說到老雙家。
那天,華旦坐在她的床邊低著頭,一句話沒說,沒答應(yīng),也沒拒絕。
華旦和雙月在一家鞋鋪前看著鞋子,華旦低著頭,雙月無意間抬頭的時候,遠(yuǎn)處一個身影闖進(jìn)她視野。
那人梳著長辮子,背著背簍,左看看右看看,正向她走來。
雙月開始緊張,她催促華旦,華旦好奇地問道。
好好的,怎么就不買了呢?你順便試穿一下啊。
雙月一邊看著那人慢慢靠過來,一邊拿起邊上的一雙鞋子催促華旦。
就買這一雙回去給媽媽吧,我的不用買了,華旦,給錢走吧。
雙月說著,一邊推著華旦,華旦拗不過她,給了錢,跟著雙月出了,走出了好遠(yuǎn),雙月臉色煞白,她回頭看了看鞋鋪,華旦看看她,他滿臉疑惑,順著雙月看去。
雙月見華旦回頭,忙拉著他走了。
趕集天,街上遇到很多熟人,華旦笑著向他們說清,聽的人笑著向他表示祝賀,眼睛還不忘看看雙月的肚子,華旦說完,拉著雙月走了。
成玉走在街上,來來往往的幾個熟人,和她說完話之后便似笑非笑看著她,成玉挺不自在的,她一邊走著,一邊和成虎聊天。
待他們?nèi)ジ恻c店的時候,成玉聽到糕點店里的客人在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寨子里的事,說著說著,她聽到他們說到雙月,他們說了些不堪入耳的話,成玉剛想插嘴幫雙月說話,然后有個人笑著說起了華旦。
聽到后的成玉僵住了身體,成虎在一旁猜忌著圓和,路人看到成玉,慌忙拎起糕點走了。
成玉回過神,她認(rèn)為剛剛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她看看四周,空無一人,剛剛真的是自己出現(xiàn)幻覺了。
成玉拉起成虎,她魂不守舍,一路癡癡呆呆回了小寨子。
一路上,遇到熟人,成玉像沒見到一樣,自顧自走著。
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成玉推門進(jìn)去,香楠引了上來,成玉推開她,跑著進(jìn)了廚房,她呆呆站在廚房中間,背上的背簍順著她垂著的手臂滑了下來。
背簍歪向一邊,零零散散的東西掉了出來,身后的成虎忙扶起背簍,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
香楠看到女兒這樣,發(fā)生什么事情她是知道的,她也聽說了,她還跑到華旦家門口看了好久,終于,她看到了一起趕集回來的華旦和雙月。
她也一樣魂不守舍回了家。
站了一會,成玉轉(zhuǎn)身看著母親。
媽,怎么回事,你告訴我???
成玉眼淚汪汪,她瞪著眼睛,捏著拳頭。
成虎站在母女倆中間,對于這件事情,他聽到的時候也感到突然,他也很想知道寨子里發(fā)生了什么。
見女兒這樣,香楠上前拉住成玉的胳膊,她想把她拉到凳子上坐下。
成玉,你聽媽說,這事很突然,前幾天我都沒聽到什么聲音……
成玉反手甩開香楠的手,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了,華旦和雙月成了家,你故意這個時候把我叫回來,你本來就不想我去他們家。
不是的,你聽我說啊,成玉!
香楠很著急。
女兒怎么能這樣想呢,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她還準(zhǔn)備叫女兒回來,然后商量她和華旦的事。
成虎沒說話,他來到門邊坐下。
不聽!我自己找華旦問去。
成玉甩手,準(zhǔn)備離開廚房。
香楠見狀,忙拉住成玉,她緊緊抱著成玉。
成玉,你先別慌,別去,要去也是我去啊!
一個女孩子家跑去別人家里質(zhì)問別人,那成何體統(tǒng)啊,況且還是男女之事,那不是顯得自家姑娘著急著嫁人么。
成玉見母親攔著自己,她愈發(fā)絕望,她哭得越來越大聲,成虎嚇得站起身來看著她們。
香楠邊抱住成玉,邊自顧自說著。
別去,孩子,你別這樣,你讓我去吧。
香楠扶著哭成淚人的成玉坐了下來,她整理著自己的衣服,看樣子,她準(zhǔn)備出發(fā)。
看著女兒這樣,香楠心里很不舒服,她交代成虎看著成玉。
門外響起腳步聲,進(jìn)來的是成天順。
他才跨進(jìn)廚房,并說到。
你說什么?你還要去老華家?你去干嘛,人家和雙月都成一家人了,你去干嘛?
香楠好奇地看著成天順。
你說什么啊天順,他們真的成一家人了?這……這人雖然在他們家,這不是沒辦酒席嘛。
成天順看看成玉,搖搖頭,說到。
是一家人了,弟妹紅梅說的,華旦他媽親口和她說的,說兩個孩子不辦酒席了。
說完,成天順來到桌邊,擺弄著塑料袋里的煙絲。
似乎想起什么,他回頭繼續(xù)說到。
你們也別去了,弄得多難看,板上定釘?shù)氖铝?,還想讓成玉住過去啊。
成玉聽完,低著頭撲在自己膝蓋上哇哇直哭。
香楠在一邊嘆氣,成天順抓起一點煙絲,提起水煙筒去外面吸煙去了。
香楠一直在安慰成玉,安慰一會,成玉沒反應(yīng),她趴著,哭聲變得越來越小。
眼看天快黑了,香楠張羅著做飯。
許久許久,見身邊沒人,成玉來到自己的背簍邊,她在里面翻來翻去,拎出一袋東西,她匆忙走了。
回到廚房的香楠,見廚房空無一人,忙扔下手里的木柴,喊著。
成玉!成玉!成虎,看到你姐姐了沒?
沒人回應(yīng)她,就連成虎都不知道在哪。
香楠向門外跑去,她看著四周,見成天順在喂牛草,香楠沒管他,她在門田東張西望,沒有任何成玉的身影。
香楠撒開了腿,天色暗了,四周都快看不見了。
走著走著,突然,房背后有火光,香楠好奇地慢慢靠了過去。
走進(jìn)一看,成玉蹲在地上,她的面前有一攤火,成玉正往里邊扔?xùn)|西,火越燒越大,成玉拿起腳邊的木棍翻著火里的東西。
香楠躲在墻角邊看著,這個時候,成玉沒在哭,她一聲不吭,專注著眼前的火堆。
過了一會,火堆燒得差不多了,成玉緩緩站起身來,她看著眼前一堆還冒著火星的灰燼,深深嘆了口氣。
香楠轉(zhuǎn)身走了,她當(dāng)做什么都沒看見。
晚飯成玉沒吃,她燒完東西,并直接去了房間,她躺在床上,任香楠怎么哄她,她都不起身吃飯。
香楠心急,她端了一碗飯菜來到成玉房間,沒人回應(yīng)她,她只好把飯菜放在柜子上,她來到廚房,拿出許多年不動的針線縫了起來,她想多陪陪成玉。
一會,香楠去成玉房間,見飯菜絲毫沒動過,香楠站在床邊嘆了嘆氣,她收走了飯菜。
夜色深了,家家戶戶的燈一盞接一盞熄滅了。
對于大家,今天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可是對于成玉,今天,是她被棒槌敲擊的一天,她的生活,從陽光明媚到了黑暗冰冷,她跟著黑夜的到來昏昏睡去,她但愿自己不再醒來,她認(rèn)為光亮對于她來說,是多此一舉的。
之后的柳莊,經(jīng)歷了一段漫長的高溫天氣。
大伙們很少下地干活,他們選擇在清晨,匆匆出門,然后匆匆回家避暑。
除了一個人,這人是成玉,她早上出門,在田地里一呆并是一整天,別人回家的時候,她便坐到高大的樟樹下。
盡管樟樹葉子很茂密,但很難擋住狂熱的熱風(fēng)。
她很喜歡被熱風(fēng)吹得喘不過的感覺,每當(dāng)一整風(fēng)吹過,她拼命吸著稀薄的空氣,這樣子,可以讓她感到自己還活著。
她不想回到屋子里,屋里有眼睛會看著她,那樣讓她更喘不過氣來。
香楠頂著烈日給她送過幾次午飯,后來她自己帶著幾個冷饅頭出門,餓了她啃著手里的饅頭,很干燥,很難下咽。
她輕輕喝了一小口水,喉嚨頓時濕潤起來,饅頭屑變得軟軟糯糯,慢慢進(jìn)入她的胃里。
她感覺嘴巴淡得發(fā)苦,她好想吃母親泡的酸蘿卜條和小米椒,想到這里,胃里一整翻滾,她極度惡心,低著頭干惡起來。
狂熱的風(fēng)一陣接著一陣,額頭的發(fā)絲黏著汗水,成玉抬頭看著遠(yuǎn)處的高山,不好的預(yù)感涌上心頭。
她從來沒有這樣惡心想吐過。
香楠又擔(dān)心女兒了,她裝上一壺水,一盒飯菜,帶上斗笠,背上背簍,出發(fā)去田地里找成玉。
路上遇到華旦,華旦一個人牽著牛慢悠悠走著,華旦和她打招呼,她眼沒抬起來看華旦,腳步走得飛快,可能是華旦聲音太小了,她沒聽到。
到家的華旦,見到雙月扭著臃腫的身子來幫他,雙月步伐輕快,她心情特好,她忙著招呼華旦吃飯,還告訴華旦,母親愛芬兒可以下床走路了。
不知是聽到母親好轉(zhuǎn)的消息,華旦嘴角上揚起來,當(dāng)他想到路上的香楠時,他臉上又皺了起來,他看到香楠,像看到成玉一樣。
可是,多久未見的成玉,會不會也像香楠一樣恨他?
他好想見她,也害怕見她,老天爺可能明白他的心吧,自成玉回到寨子里,他們從未碰過面。
夜深人靜,池塘邊的青蛙叫個不停,床上躺著的人們翻來覆去淺睡著,沒有蚊帳的家里,人們抬起手拍打著手臂。
今夜,蚊子多得出奇。
好容易天亮起來,大伙以為,今天會下雨,可是,天上還是一樣,萬里無云。
午飯過后,無聊的人靠在床上昏昏睡去。
彩蝶忙著洗孩子的尿布,天氣太熱了,她馬馬虎虎一兩把水洗好,然后回到屋里帶孩子。
小黃狗趴在門框邊吐著舌頭散熱,兩位老人靠著墻坐著,孩子睡著了,這個家很是安靜。
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了,小黃狗抬起頭沖著門口叫,彩蝶一看,進(jìn)來的人是秀晶,連忙吆喝小黃狗。
秀晶笑笑,自顧自走進(jìn)屋來。
她把手里的紗布袋子放到桌子上,本來迷迷糊糊的大家,現(xiàn)在都睜大著眼睛看著秀晶。
回過身的秀晶看著大家說道。
喏,這是我早上做的白面饅頭,現(xiàn)在天氣這么熱,我尋思你們都在家的,所以多弄了一些,給你們送點來。
秀晶臉上微笑著,她就像一位大姐姐,很貼心。
兩位老人疑惑地看著桌上,大慶父親伸手撥開紗布袋子,白花花的饅頭露了出來,而且不少。
彩蝶也看到了,她抱著孩子,忙推了推身邊的凳子。
姐姐手真巧啊,來,姐姐快坐,歇一會吧,這大熱天的。
秀晶沒有坐下,她來到彩蝶邊上,伸手輕輕掀開孩子的絲巾。
喲,睡得這么香啊,這熱天的,你少裹點被單啊,捂出痱子的。
說完,秀晶輕輕把絲巾蓋上了。
彩蝶微微笑了笑。
姐姐說的是,只是媽說了,小孩子不裹腿,長大腿長不直的。
秀晶笑了,她扭頭看看大慶母親,又回頭說道。
這是老輩人瞎說的,我家孩子就沒裹腿,大閨女還不是長得好好的。
彩蝶笑笑,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只好再次催促秀晶坐下來歇息。
秀晶拒絕道。
我就不坐了,我還得把牛牽去山上栓一會呢,趁現(xiàn)在早,它能在山上吃嫩草吃一會的。
說完,秀晶轉(zhuǎn)身慰問了兩位老人,然后準(zhǔn)備離去。
彩蝶抱著孩子起身來送她,兩位老人也起身跟著出門。
彩蝶拿起門口剛剛放下的牛繩,一邊勸大家回屋去,她戴著斗笠,陽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臉,有一半在陰影下,看不出表情。
秀晶交待彩蝶,白面饅頭蒸一下再吃,這樣子,小孩子也可以吃了。
大慶父母跟在秀晶身后,兒媳婦突然的轉(zhuǎn)變,讓他們倆又是欣慰,又是愧疚,他們倆想陪著她多走一會。
大慶父親還提醒秀晶,牛繩子不能拴太長,也不能拴太短。
彩蝶站在家門口看著他們,她不敢抱著孩子出去,害怕孩子被曬傷,她還害怕秀晶,秀晶對她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讓她不可思議。
走著走著,秀晶不再說話,她牽著牛,垮著一張苦瓜臉,大慶父母還在耳邊念叨,她沒接一句話,牽著牛,自顧自走著。
大慶母親拉住老伴,她示意讓秀晶自己去吧。
秀晶沒理會他倆,頭也不回走了。
兩位老人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往家走去。
氣溫越來越高,兩位老人相互攙扶著慢悠悠來到家門口。
門口的小黃狗耷拉著耳朵,正在干噎著,它的面前,有一小半饅頭,小黃狗的嘴角邊還有一些饅頭碎粒。
大慶母親看到,生氣道。
這彩蝶,秀晶送來的饅頭,人家前腳出門,她后腳就拿來喂狗,讓秀晶看到該怎么說,太不像話了這孩子。
說完,并加快步伐想要進(jìn)門去。
大慶父親拉住她。
不對……
順著老伴的目光,大慶母親看見小黃狗拼命伸著舌頭,它的眼睛瞪得老大,一會,小黃狗嘴里勉強擠出一點白沫,并歪歪扭扭倒了下去。
大慶母親張著嘴巴,她想喊出聲來,但是她的喉嚨,像被捏住一樣,她看著門,癱軟下去。
大慶父親死死拉住她的手,可是她太沉了,似乎想起什么來,大慶父親跌跌撞撞朝屋里爬去。
彩蝶啊……
聽到大慶父親急迫的聲音,彩蝶一只手抱著孩子,一只手整理著紗布里的饅頭,她準(zhǔn)備把饅頭收拾到菜櫥柜里。
她以為她沒看好饅頭,要被挨罵了,忙解釋道。
知道知道,爸,那該死的小黃狗,趁我不注意,亂吃饅頭,可惜了那一半饅頭……
大慶父親踉蹌著來到彩蝶身邊,見彩蝶整整齊齊擺放著饅頭,他一巴掌把饅頭打落在地。
吃不得啊孩子,吃不得啊,這是禍害人的……
彩蝶被大慶父親嚇得忙抓住孩子,懷里的孩子嘬嘬嘴,慢慢發(fā)出了哼聲,彩蝶沒反應(yīng)過來,她睜著眼睛看著大慶父親。
門外,傳來了大慶母親撕心裂肺的喊聲。
彩蝶顧不上孩子醒來,她抱著孩子跑到門外,只見大慶母親趴在門框上,手在捶打著地面,而邊上,是小黃狗伸長著四肢躺在地上,小黃狗嘴邊有白沫,還有吃剩的饅頭。
彩蝶喘著粗氣緊緊抱著孩子,孩子哭聲越來越大,她手臂上的筋道漸漸凸顯出來,她的頭皮漸漸發(fā)麻。
就在剛剛,她還盼著她懷里的孩子早點睡醒,她準(zhǔn)備給孩子蒸點饅頭,準(zhǔn)備給兩位老人蒸點饅頭。
身后傳來大慶父親的腳步聲,彩蝶轉(zhuǎn)身把孩子扔到他懷里,她捏緊拳頭,朝著山上跑去。
邊跑她的眼淚邊流,這是她來柳莊來,第二次在白天哭,第一次是剛到柳莊的時候,后面的幾日幾夜,她只在夜里流淚。
她的心太痛了,她以為今天,她可以被接納了,可是比起窒息的痛來,她現(xiàn)在是憤怒的,發(fā)狂的。
秀晶在去山上的路上遇到了酒鬼七星,七星紅著眼睛愣著眼皮看著她,他開始對秀晶耍流氓,他站在秀晶前面,張著手圍住秀晶。
現(xiàn)在的秀晶很討厭七星,她不耐煩的揮著手里的繩子,一遍遍罵著七星。
走開,你這個酒鬼,早晚要喝死你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你滾一邊去。
七星嘿嘿笑著,太陽很大,曬得他身上酒氣十足。
他一個踉蹌抓住秀晶的手,大舌頭說道。
哈哈哈,秀,秀晶,瞧你怎么說話的,你,你把這牛給,給我,我現(xiàn)在就去找彩蝶……哈哈哈。
說完,七星摸出口袋里的瓶子,他慢慢扭開蓋子,嘟著嘴咕嚕咕嚕連喝了兩口酒,喝完他長長的打了一個嗝。
一口酒氣噴到秀晶臉上,秀晶別過臉。
去去去,要喝死一邊喝去,老娘沒工夫陪你浪費時間。
七星勉強抬起頭來,他的脖子像沒力氣一般,他又開始笑了,手里的瓶子沒握住,掉在地上,半瓶酒灑了出來。
哈哈哈,要不,秀晶,你,你現(xiàn)在陪我,我今天,今天必須幫你把彩蝶睡了!
秀晶一聽,忙看看四周,她一把推開七星。
你在說什么,你喝糊涂了吧,走開!
七星倒在一旁的草叢里,秀晶忙牽著牛走了。
彩蝶跑了一會,她停下腳步,雙手支撐在膝蓋上,喘了一會氣,她又開始跑起來。
她不確定秀晶會走哪條路,見到路邊躺著個人,彩蝶走近一看,是七星。
她推了推七星。
七星是吧?醒醒,你看到秀晶沒?
被推醒的七星,勉強睜開眼睛看著彩蝶。
他又開始傻笑了。
呵呵呵,秀,秀晶,要命啊,要你的……
還沒說完,七星倒頭睡去了。
彩蝶聽完,害怕極了,她慢慢往后退,轉(zhuǎn)身跑了。
彩蝶站在田埂上張望,萬物綠油油的,很難看清楚。
她跳下田埂,沿著田間小路,繼續(xù)尋找秀晶。
牛兒的叫聲傳來,彩蝶伸著頭,她看到了秀晶家的牛,就在往上走兩畝地的樹林邊。
彩蝶爬上埂子,她咬著牙,心里憤怒的火氣再次點燃,她一定要揪住秀晶的衣領(lǐng),問問她。
饅頭究竟是做給誰吃的。
一陣風(fēng)從樹林里吹來,稍顯些清涼,彩蝶打了一個噴嚏,她猜測,秀晶已經(jīng)聽到她的聲音了。
四周很安靜,像沒人煙一般。
彩蝶突然停下腳步,她僵直站著,她的嘴巴慢慢張開,眼睛瞪得圓鼓鼓。
她跌坐在地,雙手揪住腳邊的野草,彩蝶張著嘴大聲的喊叫著。
樹林那邊,高大的松樹枝干上,一根牛繩垂掛著,秀晶就像那根牛繩一樣,直直地耷拉著。
風(fēng)陣陣起,松針?biāo)⑺⒆黜憽?p> 風(fēng)帶著熱浪拂過樹林,拂過田野,拂過綠地。
遠(yuǎn)處樹腳下的成玉,皺著眉頭,她又開始惡心了,她苦笑,自己究竟該怎么辦,整天郁郁寡歡的自己,耳邊居然聽到了哭喊聲。
這個聲音,像山那邊傳來一樣,時高時低,哭出了她的心聲。
躺在床上休息的雙月,被胎動驚醒,她睜開眼,手心貼在肚子上,一陣陣疼痛從下體傳來,她緊張極了,一遍遍喊著華旦。
劈柴的華旦,光著膀子,揮舞著手里的斧頭,一下一下,樹樁被他劈開來,周圍掉了一地的樹皮,他的汗水,從下巴滴了下去,他不痛不癢,機械般揮著胳膊。
路邊的七星還沒醒來,屋里的香楠盼著天黑,雙有立獨守著空房,金曉云在娘家掛念著女兒。
老人們又說起話來了。
久旱逢雨,久旱逢雨。
這天不合理,干旱了這么久,一滴雨不見,不合天理,準(zhǔn)是有不測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