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瓏在珊瑚礁間屏息游弋時，腕間紅豆骰突然滲出朱砂。這枚周引親手打造的機關器，此刻竟在海底三十丈泛起微光。她按動骰面“天元“位，三粒赤珠旋轉(zhuǎn)著指向東北方礁石群——那正是潮聲閣地宮圖示的方位。
“謝懷瑾的血跡到此為止…“她撫摸著礁石上的劍痕，這招“長河落日“的收勢角度，與二十年前周引在論劍崖留下的刻痕分毫不差。秋痕劍突然震顫著脫鞘而出，劍尖刺入巖縫三寸，撬動的碎石下露出半截墨色絲絳。
這是墨家弟子束發(fā)用的天蠶繩。玉玲瓏指尖發(fā)顫，繩結打法正是周引獨創(chuàng)的九宮扣，唯有知曉《機關要術》第七卷之人方能解開。當她扯動絲絳末端的磁石墜時，整片珊瑚礁突然開始位移，海水形成漩渦將人卷入暗渠。
秋痕劍在巖壁上擦出火星，照亮甬道兩側(cè)的壁畫。玉玲瓏瞳孔驟縮——那些描繪墨家祖師授藝的彩繪間，竟夾雜著周引慣用的演武注解。當看到“癸未年谷雨改良連弩機括“的字樣時，她突然想起這正是周引“身亡“前三月的手筆。
暗渠盡頭傳來齒輪咬合聲，玉玲瓏貼壁而行，在轉(zhuǎn)角處窺見青銅機關人正在搬運藥匣。那些檀木匣上的火漆印，赫然是江南杏林盟為周引特制的“九轉(zhuǎn)護心丹“標識。最令她心驚的是，機關人關節(jié)處的潤滑油脂，泛著周引獨門配方才有的松竹清香。
“什么人？！“機關人突然轉(zhuǎn)向，眼中射出淬毒短箭。玉玲瓏翻身躲過箭矢，秋痕劍挑開其胸前護甲，內(nèi)藏的磁石盤上布滿新刻的演算符號。當她以周引所教的三才陣法破解密碼時，磁石盤突然投射出光影——竟是潮聲閣頂層的星象觀測記錄，最新日期停留在三日前。
地宮深處突然傳來琴音，玉玲瓏辨出這是《廣陵散》的第七段變奏。周引曾說此段暗藏墨家機關術要訣，當年他們曾在暴雨夜合奏此曲，修正地動儀的誤差。她循著琴音疾行，在穿過水簾的剎那，望見石臺上擺放著未干的硯臺，松煙墨的香氣與周引書房如出一轍。
“玉姑娘好手段。“陰影中走出個戴青銅面具的白衣人，手中量天尺敲擊著石壁，“能尋到此處的，除卻周引親傳，便唯有…“他忽然揮尺擊打銅鐘，聲波震落頂壁藤壺，露出嵌滿夜明珠的二十八宿星圖。
玉玲瓏劍指白衣人：“閣下既然熟知墨家秘術，何必藏頭露尾？“她說話間已甩出三枚青銅蒺藜，暗器在空中組成三才陣型。白衣人卻以尺為劍，使出的竟是周引獨創(chuàng)的“璇璣點星手”，尺尖精準點擊蒺藜的磁極方位，暗器頓時墜地。
兩人交手掀起的勁風，吹滅了最近的三盞魚油燈。玉玲瓏趁機擲出紅豆骰，赤珠彈射在星圖間，照亮白衣人衣角的墨竹紋繡——這正是周引在中秋試劍會上，被她用秋痕劍劃破的舊衣樣式。
“你究竟…“玉玲瓏話音未落，白衣人突然扯下面具。那張與周引七分相似的面容上，布滿可怖的燙傷疤痕：“玲瓏師姐，二十年不見，連楚懷舟的聲音都聽不出了？”
玉玲瓏劍鋒微顫。二十年前機關城大火，她親眼見到楚懷舟的焦尸握著半截量天尺。此刻眼前人雖容貌損毀，但脖頸處朱砂痣的位置，與記憶中的小師弟完全吻合。
楚懷舟忽然掀開左袖，露出機械義肢：“拜周引所賜，我在海底茍活二十載。他怕我泄露《機關要術》缺失的第七卷，竟在逃生密道布下火龍機關！“義肢彈射出淬毒袖箭，箭尾系著的絲帛上，赫然是周引筆跡寫就的火龍機關圖。
玉玲瓏揮劍斬斷毒箭，袖箭釘入石壁的瞬間，機關觸發(fā)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十二尊青銅武士破壁而出，手中所持竟是公輸家失傳的雷火銃。楚懷舟躍上星圖中央：“師姐可知，周引假死前已將《機關要術》賣給公輸家？這些雷火銃，正是根據(jù)第七卷秘術打造！”
秋痕劍突然發(fā)出龍吟，玉玲瓏想起周引臨終前的怪異舉動——那人彌留之際堅持要火化遺體，如今想來，燒焦的尸身根本無法辨認面容。她格開青銅武士的攻勢，劍鋒劃過楚懷舟的機械義肢，迸出的火星照亮義肢內(nèi)側(cè)刻字：“癸未年驚蟄，懷舟補臂于歸墟?！?p> 這個日期令她心神巨震。癸未年驚蟄，正是周引“病逝“前三月，那時他聲稱閉關研制新機關，卻時常帶著海腥味歸來。玉玲瓏忽然嗅到楚懷舟身上若有若無的藥香，與周引當年染病時喝的湯藥氣味完全相同。
“你的龜息丹從何得來？“她突然刺向楚懷舟懷中藥囊。二十年前南疆之行，周引為救她中蠱，正是靠龜息丹假死三日騙過蠱蟲。若楚懷舟真在海底生活，此丹確是續(xù)命良方。
楚懷舟閃身躲過劍鋒，藥囊卻被挑破，數(shù)粒丹藥滾落。玉玲瓏抄起一粒捏碎，淡青色藥粉中混雜著東海特有的龍涎香——這是周引改良龜息丹時加入的秘方，除他之外無人知曉配比。
地宮突然劇烈震動，海水倒灌而入。楚懷舟啟動機關閘門，冷笑道：“師姐不妨猜猜，此刻在潮聲閣密室操縱機關的是何人？“說罷擲出三枚鐵蒺藜，借著煙霧遁入暗門。
玉玲瓏破開水面時，望見潮聲閣頂層的觀星臺亮著燈火。那個挺拔的背影正在調(diào)整渾天儀角度，月白色長衫被海風吹起，腰間玉佩折射的月光，與周引常佩的墨家信物形狀相同。當她運起輕功躍上露臺，渾天儀突然自動轉(zhuǎn)向，投射的光斑組成北斗七星陣——正是周引教她識破機關陣法的入門課業(yè)。
“閣下還要裝神弄鬼到何時？“她劍挑燈盞，火光映亮那人側(cè)臉。易容面具在高溫下卷曲脫落，露出的卻是謝懷瑾蒼白的真容。
“師妹終究找來了。“謝懷瑾擦拭著量天尺上的水漬，尺身第七節(jié)隱約可見新刻的演算符號，“你當真以為，這二十年只有你在追查周引生死之謎？“他突然咳嗽著吐出口黑血，掌心血跡中浮著未化的藥渣——正是龜息丹特有的龍涎香成分。
玉玲瓏劍尖抵住他咽喉：“你也服用了龜息丹？”謝懷瑾慘笑著扯開衣襟，心口處猙獰的傷疤泛著青紫：“當年周引將死，是我偷換了真正的九轉(zhuǎn)護心丹。他若真服下那枚毒丸…“話未說完，他忽然捏碎腰間玉佩，藥粉混入海風撲面而來。
玉玲瓏屏息后撤，仍吸入少許藥粉。熟悉的松竹清香涌入肺腑，這正是周引配制的“清心散“味道。二十年前每個熬夜研究機關圖的深夜，那人都會在香爐中加入此藥。
潮聲閣底層傳來齒輪轉(zhuǎn)動的巨響，玉玲瓏憑欄下望，見海水正在形成漩渦。漩渦中心緩緩升起的青銅巨門上，二十八宿星圖正以周引獨創(chuàng)的密碼順序亮起。當危月燕星位亮到最盛時，門上浮現(xiàn)出血色篆文——“潛龍勿用”。
這是周引的筆跡。玉玲瓏撫摸著熟悉的運筆走勢，突然想起《周易》乾卦的注解。周引曾說“潛龍勿用“并非蟄伏，而是待時而動。秋痕劍突然自發(fā)鳴響，劍柄并蒂蓮的裂痕滲出朱砂，在海風中凝成箭頭指向漩渦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