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760紀年
黑眼鏡蛇打了一輛的士,目的地是北涼市外一處偏僻的郊地。
路程挺長的,一路上,司機一直通過后視鏡,好奇地打量著后座這位沉默寡言的奇怪乘客——身體不太好的樣子,頭上還纏著白繃帶,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肩上扛著一把大鏟子,還有那雙奇特的眼睛,竟然是綠色的。此時這位乘客正出神的盯著窗外。
“您的那雙眼挺特別的啊,假瞳?”開了一會兒車,司機忍不住問道。黑眼鏡蛇沒有回答。
司機沒有就此住嘴,見黑眼鏡蛇沒有接話,司機又想找個話題聊聊,畢竟路程這么長,總得說點話吧。“工作日大白天往郊外跑的乘客可不多啊?!彼緳C干笑了兩聲。
終于,黑眼鏡蛇有反應(yīng)了。那雙翠綠色的眼睛轉(zhuǎn)了過來,與司機的視線在后視鏡中相碰,冷冷的,像蛇一樣。“開你的車?!焙谘坨R蛇的語氣冰冷。
司機噤聲,自討了個沒趣,其實吧,司機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但這個乘客讓人不由自主的身體發(fā)寒。
一個多小時后,到達了目的地,黑眼鏡蛇從口袋里掏出了幾張現(xiàn)金遞給司機。
實際上黑眼鏡蛇本該身無分文,但那個叫解春秋的醫(yī)生給了他衣服,還有一些錢,甚至貼心的為黑眼鏡蛇搞到了一把鏟子。黑眼鏡蛇不明白,他為什么要為自己做這么多,但也沒必要想那么多,不管怎樣,黑眼鏡蛇都決定欣然接受他所擁有的一切,畢竟,他已經(jīng)沒有什么需要顧忌的,要做的就是利用所能擁有的一切。
黑眼鏡蛇打開車門,扛起鏟子走了出去。頭上的天空陰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毛毛雨。黑眼鏡蛇面前是一片林子,林子的后面是一片平原,大概是因為這里前幾年被設(shè)為了自然保護區(qū),平常沒有什么人來。
黑眼鏡蛇想著路怎么走,還好那顆子彈沒有把他大腦管記憶的部位打壞。黑眼鏡蛇走兩步就要停一下,瞇起眼在細雨中辨認參照物。
黑眼鏡蛇跨過石頭,趟過溪水,在細雨中左彎右拐的走了大概一公里,終于在一塊被幾棵樹圍起來的上空地站住了腳。他拿鏟子在空地上四處插了兩下以辨認位置,隨后照著一個看不出什么特別的地方開始下鏟子。
“干嘛呢?挖尸體啊?!币坏缆曇粼诤谘坨R蛇身側(cè)響起,隨后是一陣咯咯笑,聽上去卻像漏氣的風箱。黑眼鏡蛇朝聲音的方向抬了抬眼,隨即收回了視線。
一個姜黃色頭發(fā)的男人,正咧著嘴沖黑眼鏡蛇笑著,眼中閃著詭異的光芒,他臉頰上有一個駭人的血洞,一直向上貫穿到后腦勺——是被子彈打穿的痕跡,血順著下巴滴落在地上,這也是為什么他的笑聲聽起來漏氣。
好吧,那顆子彈確實把黑眼鏡蛇腦子里的某個部位打壞了,至少是造成了一定的影響。黑眼鏡蛇眼前出現(xiàn)了幻覺。
自從黑眼鏡蛇蘇醒過來后,他總是能看到一些死人,有些是被槍打死的,也有一些是被捅死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死法身份各不同,但也有共同點——他們都死于黑眼鏡蛇之手。有些黑眼鏡蛇沒印象,但大部分人他還是有印象的,應(yīng)該是他殺的沒錯。
黑眼鏡蛇除了聽見他們古怪,壓抑的聲音,還可以看見,他們的鮮血在皮膚表面上流淌,身上爛肉、器官掉的到處都是;還可以聞到,他們身上散發(fā)出的,銹蝕的,腐爛的味道,尸體獨有。
這些死人在各個地方都出現(xiàn),而且除了黑眼鏡蛇別人都看不見。一開始黑眼鏡蛇嚇了一跳,后來發(fā)現(xiàn)他們并不能對他造成實質(zhì)性的影響,黑眼鏡蛇就選擇了無視他們。
也許說不定我已經(jīng)死了,但沒死透,以一種活死人的形態(tài)在這個世上行走著,夜深人靜時,黑眼鏡蛇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腦袋里有時會涌現(xiàn)出這種想法。但黑眼鏡蛇還是傾向于把他們當作幻覺。
這個姜黃色頭發(fā)的男人,黑眼鏡蛇不知道是自己哪一次的目標,只知道自己曾經(jīng)殺了他。
黑眼鏡蛇用鏟子挖了一個土坑,土坑里面躺著一個鐵盒子。
黑眼鏡蛇打開了盒子,以確保里面的東西還在。一捆南北洲通用的鈔票,幾張銀行卡,還有幾份不同身份的護照——同一張臉,不同的名字。而在這一堆東西的上面,壓著一把銀白色的手槍,做工優(yōu)良,幾乎沒有使用過的痕跡。幾個對應(yīng)的彈夾放在一邊,緊挨著槍。黑眼鏡蛇把槍拿著掂了掂,涼涼的,沉甸甸的質(zhì)感讓黑眼鏡蛇感到些許安心。
鑒于黑眼鏡蛇工作的特殊性,他很早就設(shè)想過這種走投無路的情況,并在很久之前就作了相應(yīng)的準備。
“是槍啊?!苯S色頭發(fā)的男人湊了過來,鮮紅的血液從他臉頰上的血窟窿中流出來,啪嚓啪嚓的滴在鐵盒子上,“又要殺人了嗎?嘻嘻嘻……”
黑眼鏡蛇熟練地把彈夾推進手槍里,打開保險,舉起槍對準姜黃色頭發(fā)的男人扣動扳機,動作一氣呵成。但當他開槍時,男人已經(jīng)消失了,子彈打進入了后邊的樹干里,木屑飛濺。
但他還在那里,縈繞在我身邊,就像鬼魂,黑眼鏡蛇心中確信,不只是他,所有我曾殺死的人都在我身邊看著我,等待著時機,在我喪命之時將我拖下地獄。
這并非不可接受,但在那之前,會有幾個人先我一步下地獄。由我親手為他們送行,黑眼鏡蛇沉默的看著手中的槍。
天空陰沉沉的,細雨仍然淅淅瀝瀝的下著,沒有變大的趨勢,也沒有停歇的意思。
黑眼鏡蛇把鐵盒子里的東西全部塞進事先帶著的雙肩包里,隨后把槍揣進懷里,起身朝林子外走去。
但最近還有另一件事,在黑眼鏡蛇心頭揮之不去,就是那個叫吳世清的男孩。也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黑眼鏡蛇為了找到他,刻意找解春秋調(diào)了門口的監(jiān)控,并到處打聽關(guān)于這個叫吳世清的男孩的信息。為的是向他道謝,以及問他一個自從黑眼鏡蛇蘇醒過來就困擾著他的問題——為什么救他?
吳世清的答案卻讓他困惑——因為他要死了,所以要救他。黑眼鏡蛇完全無法理解其中的邏輯,但他感受到,吳世清和自己不一樣。吳世清是一個善良的人。
一直以來,黑眼鏡蛇都沒怎么跟善良的人打過交道,黑眼鏡蛇身邊的人,強大,但絕不善良。黑眼鏡蛇習慣了他們從自己角度出發(fā)的思考方式,也熟知怎么和他們打交道。
但在被他們弄到這副境地后,黑眼鏡蛇有了一種設(shè)想,如果一個善良的人擁有像我這樣的能力會怎樣,不,社會上大部分善良的人都擁有像我這樣的能力又會怎樣……
黑眼鏡蛇邊走邊想,身形在雨幕中越來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