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翰林七子一起上(4000字)

　　事已至此，還能怎樣。

　　錢唐示意錢仲下去，自己走到學(xué)宮大殿中間，掃視一圈。

　　“既然你點名要與我比試。老夫就恭敬不如從命?！?p>　　昨日和今天想了很久，周乾雖然對跟錢唐比試把握小，但也不會跟錢仲這種斯文敗類比。

　　學(xué)宮里眾人也都屏氣凝神，端坐在兩側(cè)，等著兩人比試。

　　今晚學(xué)宮里有不少都是科舉出身的文官，奇怪的是大家并沒有表現(xiàn)出特別好奇的的樣子。

　　他們心中已經(jīng)有了勝負。

　　在眾人看來，錢唐必然是勝出的那個，比過農(nóng)戶小子，絕對是沒有問題的。

　　錢唐道：“老夫知道你沒有讀多少書，也就不出題為難你，我現(xiàn)在拿我當(dāng)年的一首詩出來，你自己當(dāng)場做一首便可。”

　　隨后錢唐緩緩踱著步子，將自己的那首《春雨應(yīng)制》念了出來：

　　“大明洪武元年春，春雷一聲天地響。龍飛在天雨如膏，大地山河增氣象。山人昔住東海山，山形如象山名丹…………吳江江上吳山青……好風(fēng)吹步上京師，鐵杖麻鞋見天子……山人事業(yè)應(yīng)如此?！?p>　　眾人再次聽到這首詩，紛紛跟著贊揚，這首詩是錢唐從象山啟程，上寧波過姑蘇，眼前一片光明，雄心勃勃的寫了很多詩，這首也是當(dāng)初獻給朱元璋的那一首。

　　“好詩啊，如今再聽起，似乎還能看到當(dāng)年的錢老?！睅讉€文官相繼拍起馬屁來。

　　藍玉心里暗暗道，錢唐，看你還能嘚瑟到什么時候。拿著當(dāng)初給陛下的詩在這里和陛下的嫡孫比試，還要讓嫡孫今晚失去顏面。

　　若是日后，在場的文官知道他們今日隨錢唐起哄，到時候是個什么場景。

　　藍玉轉(zhuǎn)過頭，卻發(fā)現(xiàn)坐在自己不遠處的戶部主事夏元吉，正在拿著毛筆寫什么。

　　夏元吉當(dāng)初被舉薦入太學(xué)，會幾句詩文也正常。待他探頭過去看時，卻發(fā)現(xiàn)夏原吉在算賬目。

　　察覺到藍玉看他，夏元吉微微點點頭，繼續(xù)在紙上寫寫劃劃，十分的專注入神。

　　并沒有與其他人一樣拍錢唐馬屁。

　　這邊，錢唐拿出自己當(dāng)年做過的詩出來，眾人紛紛贊揚。

　　站在人群中的徐妙錦皺眉，這個錢唐拿他當(dāng)初最出名的詩來做什么，嘴上說著不欺壓小輩。

　　可是行為卻是步步緊逼。

　　她皺皺眉，討厭這些勾心斗角的文人，虛偽的君子。但還是希望周乾能夠別輸。

　　自己為何希望他贏？可能是因為當(dāng)初救過自己？徐妙錦把原因歸結(jié)在她不喜歡這群偽君子勝出的原因上。

　　她不明白，錢仲到底給錢唐怎么說的那事，錢唐這人為官清廉正直，倒也沒做什么壞事啊。

　　怎么這次對周乾咄咄逼人。

　　大家緊張的看著周乾，都在好奇這個農(nóng)戶出身的小輩會怎樣應(yīng)對錢唐這首做官詩。

　　錢唐做的不是四句，周乾自然也不能幾句了事，他定了定神，只好做一回文抄公。

　　在殿中走了一步，滿臉微笑的看向眾人，有了：“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但愿老死車馬間，不愿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p>　　這詩是弘治正德年里，唐伯虎作的一首詩，最妙的是這首詩和錢唐做官的那首詩形成對比。

　　不愿意低三下四追隨富貴之門，寧愿老死在花間，超脫豁達的人生之境。

　　詩念完，徐妙錦有些奇怪，這家伙根本沒用她幫忙寫的詩。但是這首詩似乎不錯，正符合她的心意。

　　許久之后，學(xué)宮之中有一個人站起來鼓掌，喝彩：“好詩！好?。　?p>　　藍玉看過去，原來是劉三吾。

　　“好詩，好啊?！毕脑恼?，聽到最后幾句，也站起來鼓掌。

　　其他官員想要鼓掌，看到錢唐的臉色不好看，也沉默下來。

　　但是眼里已經(jīng)透出對周乾的肯定和不可思議。

　　就連錢唐自己，也覺得這首詩很不錯，但是現(xiàn)在是比試，當(dāng)然不會承認周乾作的很好。

　　錢唐臉色不變，并沒有因此表露出來，他讀過前人不少詩詞，品鑒能力和格局都是有的。

　　學(xué)宮之中，有不少都是他的門生和指點過的學(xué)生，最終錢唐還是心口如一的評判：“好詩，勝過我的。”

　　錢唐走了幾步，看著周乾道：“可惜，你是農(nóng)戶，這輩子也不用考慮官場之事，不用追求學(xué)問仕途?！?p>　　“如此豁達，不錯?！卞X唐慢慢的站起身，對著眾人拱手，聲音也提高了不少，說道：“老夫身為長輩，有些話說了別人會以為老夫嫉妒，但老夫看不得弄虛作假?！?p>　　藍玉和在場的人也都慢慢的安靜下來，繼續(xù)等著錢唐說話。

　　“但愿老死車馬間，不愿鞠躬車馬前后面的幾句，絕對不是你一個農(nóng)戶有的心境，只有官場失意過，或者人生得意過的人，才能說出如此詩句，不知你抄的是那位名儒的詩。

　　老夫倒想見一見，見一見這個寫出如此瀟灑不羈詩句的人，還請你如實相告?！?p>　　聽到后面錢唐的幾句話，眾人有些不解，這詩他們絕對沒有在前朝之中聽到過。

　　按道理，如此富有才學(xué)的詩句若果作出來，應(yīng)該會揚名于天下，怎么會落到他一個農(nóng)戶手里。

　　眾多飽讀詩書的官員都是科舉選拔的人才，天下凡是出名的詩，他們絕對都會略有所聞。

　　錢唐繼續(xù)道：“老夫敢拿一生的清譽賭，此詩絕對不是一個農(nóng)戶會有的心境，寫不出來。”

　　此言一出，學(xué)宮中嘩然，隨后變成竊竊私語。

　　徐伯看了眼徐妙錦，徐妙錦想了想低聲道：“且看看在說?！?p>　　藍玉最先坐不住，直接起身大罵著道：“你娘老子的，就你這屁事多，別人作的比你好，你便說他抄的，真是可笑至極?！?p>　　錢唐聽到藍玉罵人，紅著臉指著藍玉半天沒說話。

　　錢仲立刻站出來道：“涼國公，你真是有辱斯文?！?p>　　“娘老子的，我就是有辱斯文，那有如何，老子靠的是上陣殺敵，又不靠斯文吃飯，滾蛋！”

　　藍玉說話就是這么粗魯，身后的官員也都不敢直說。

　　“空口無憑?！毕脑酒鹕韥頁u搖頭說道：“錢老，我們這些整日舞文弄墨，又怎么會懂得，田園生活花酒之樂呢?！?p>　　夏元吉望著錢唐。

　　錢唐看向夏元吉，夏元吉這個人做事太守規(guī)則，剛正不阿。所以他才不滿自己的話。

　　錢唐微微一笑，“這詩絕對是他買來的，以他的能力，老夫堅信，不是他所做。

　　還有人看到?jīng)鰢诟堑教庂I詩詞?！?p>　　這句話，劉三吾不愛聽，“錢老先生的意思是，農(nóng)戶便不配作詩？作出來的都是抄的？未免有些偏見，這首詩很有才華，我們都老了，不如把天地讓給這些后輩?！?p>　　這句話一出，翰林院和國子監(jiān)來的也開始疑惑起來，難道真是錢老尚書嫉恨后輩？

　　他們更多覺得，錢唐為人是清廉正直，絕不會胡亂毀了誰的名聲?？隙ㄊ沁@個農(nóng)戶先抄詩在先。

　　藍玉急得道：“周乾，你告訴他們所有人，這詩是你做的?！?p>　　周乾冷笑一聲，走到錢唐面前搖搖頭道：“難道我是個農(nóng)戶，就不配作出這詩來？難道只有士人才可？

　　做一首是抄的？那我若是作出更多的來，你又當(dāng)如何污蔑我？今日我就當(dāng)為天下農(nóng)戶掙回一個公正！”

　　錢唐目光微微有些遲疑，隨后將頭緩緩轉(zhuǎn)開，看著那些名儒：“糊弄別人可以，糊弄我錢唐，你還嫩了些?！?p>　　“糊弄？我寫的就是抄的，你寫的就不是？那我夢中喜歡作詩，有高人指點，不可以么？”

　　錢唐似乎不想與他爭口舌，一手負在身后道：“字如其人，詩乃人聲?！?p>　　“詩和文章未必指俗世，李白的詩便是最好的例子，你能說李白的詩不符合俗世的，就是抄的？

　　我天生便有文賦，可惜做了個農(nóng)戶，不是士，這有什么不可能！”

　　聽到此處，有幾個人竟然覺得周乾的話很對，因為大明朝的戶籍制度特別嚴。

　　當(dāng)時人大致劃分為民戶，軍戶，匠戶這些，民戶包括儒戶，醫(yī)戶，軍戶包括校尉，力士，弓兵，鋪兵等。匠戶分為工匠戶，廚役戶，裁縫戶等。

　　士農(nóng)工商在明初劃分很嚴，民戶和軍戶不能轉(zhuǎn)，除非官府朝廷批準幫走后門。

　　到了明中后期，洪武爺?shù)恼呗沙?，尤其嘉靖之后，沒有洪武年間那么嚴。

　　個別軍戶可以參加科舉，如張居正和海瑞，但也屬于范例。

　　如今洪武爺還在，制度很嚴。

　　“既然你說你有文賦？那便是說自己出口成章了？老夫就是不信，誰能出口成章，句句成名篇，一氣呵成？在座的各位誰可以？”錢唐篤定的問道。

　　眾人皆搖頭。他們做不到句句都能成名篇，做不到一氣呵成。

　　“下官做不到。”

　　“學(xué)生做不到?！?p>　　“你們都做不到？我可以！”周乾站定看著他們：“都耳朵支棱好！”

　　唐伯虎的詩可不止這一首，周乾冷笑著開始吟誦。

　　“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長安眠……萬樹桃花月滿天……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千錘萬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xué)歸來早，忙趁東風(fēng)放紙鳶……”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周乾念完這幾句，眾人面面相覷起來。

　　徐妙錦也聽的一愣。

　　就連藍玉不懂詩詞，這會兒也覺得不錯。

　　錢唐有些不可置信。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牧童騎黃牛，歌聲震林越……山一程，水一程……”

　　句句成名句，一氣呵成，行云流水，周乾小嘴叭叭的跟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自己記得的都丟了出來。

　　不遠處的劉三吾覺得好詩可以記下來，誰知道他寫的還沒有周乾作的快。

　　錢唐眼神有了變化。

　　他們從沒有見過這么寫詩的，這簡直是大明的詩才。

　　夏元吉和劉三吾，黃子澄和齊泰他們也來了，聽到詩，只覺得這小子是被農(nóng)戶的身份給耽擱了。

　　齊泰喃喃自語道：“這個徒弟是我的啊?！?p>　　黃子澄低聲道：“這是我給允炆殿下物色的?！?p>　　徐妙錦此刻嘴巴長的能夠塞下一個雞蛋，但她很快又淡定下來。

　　周乾又繼續(xù)作詩。

　　錢唐氣的臉色鐵青，有些口干舌燥起來，站在那里都快要暈倒。

　　“老師？”

　　“錢先生?！?p>　　周乾道：“錢老尚書，論年齡我不如你，但作詩寫文章你不如我?！?p>　　這句話清晰的落在殿內(nèi)，和殿外人的耳朵里。

　　沒有任何人反駁周乾的話，絕對沒有人反駁，他們心服口服。

　　眾人堅信，大明朝在無第二個如此詩才。

　　文無第一這句話，恐怕要改一改。

　　文有第一！

　　此時，很多官員沒有同情錢唐。

　　反而覺得錢唐清高自傲，讓他們名儒清譽不保。

　　翰林院幾個官員立刻站起來，過去扶住錢唐和一旁有些傻愣的錢仲。

　　“周公子，請不要過分。”有幾個文官虛張聲勢的替錢唐出頭。

　　周乾似乎不過癮，看到幾個翰林院官員道：“想不認輸？若是想為你家老師討回公道，盡管來，一起上?！?p>　　錢唐和翰林院的幾個人，看著周乾覺得不可思議，氣的說不上來話。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幾個翰林學(xué)士決定為錢唐討回聲望，不能讓錢唐給這個農(nóng)戶道歉。

　　隨后，七個穿常服的人走過來。

　　“我乃正五品，翰林學(xué)士，趙理?！?p>　　“劉有新，翰林侍講，正六品?！?p>　　“我乃翰林侍讀，方居德，正六品?！?p>　　“蔣文山，翰林修纂，從六品，洪武二十一年狀元郎。”

　　“我乃翰林編修崔志，正七品，洪武十七年探花郎?！?p>　　“錢越，五經(jīng)博士，正八品。”

　　“我乃翰林侍書，正九品，秦如海?！?p>　　周乾看著幾人，蒙了，做自我介紹嗎？還是想為錢唐出氣。

　　這是捅了翰林窩了？還要比到什么時候。

　　“我們也要與你比試。”

　　“不比詩詞?！敝芮嵝?。

　　看他們打算輪流來，便道：“這樣吧，節(jié)省時間，我要回去睡覺，你們七個一起上吧。”

　　學(xué)宮里的人不淡定了，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周乾。

　　藍玉也氣，這小子太沖動了，又跟翰林院的干上了，贏了一次是僥幸，第二次怎么辦。

　　徐妙錦整個人是懵掉的，她覺得自己今日才是重新認識周乾，心里有些期待。

　　在場的人也都期待，期待這個大明詩才如何贏七個翰林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