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籌備
入夜的登州海邊，一個身影在流民營中鬼鬼崇崇地活躍著。
“劉木匠，有島上招人丁，一天管三頓飯，去不？”那鬼影走到一戶窩棚前低聲道。
窩棚里鉆出個三十多的漢子，確定來人身份才回道：“老李，你不知道俺得守著俺爹娘嗎？”
“人家就要有家眷的，去了島上，無論老幼女流都管一天兩頓，這不比你每天要那點餿粥強？這回可就要一百個人，去不去？痛快給個話！”李老漢催促道。
那劉木匠在復(fù)州衛(wèi)時就是個好把式，到了登州卻只能以討飯為生，回頭看看餓得就剩一口氣的爹娘，咬咬牙說道：“你去不？你去俺就去！”
“廢話，有這好事我能不去嗎，難道被這幫山東棒子欺負一輩子！”老漢不耐煩地道。
在明代手工業(yè)者仍多以依附于小農(nóng)經(jīng)濟為主，一旦因為戰(zhàn)爭或者饑荒打破了原有的社會關(guān)系，再找到工作的機會難于登天，而這些遼民中的手藝匠人也就成了趙震眼中的肥肉。
李叔曾做過夜不收，收集情報幾乎已經(jīng)成了本能，流民營中的情況早被他摸得清清楚楚，再加上他作為熟面孔，絕對是招募匠人的最佳選擇。
木匠、鐵匠、泥瓦匠，乃至繩匠、竹篾匠這些匠人在趙震的名單上足有五十人之多，至于剩下的五十人他要選得都是從過軍的好手，陸戰(zhàn)最講究戰(zhàn)陣的紀律性和配合度，那海上跳幫戰(zhàn)要求的就是勇悍和武藝。
所有的招收標準除了個人技能以外，趙震還有兩個標準，沒病，有家人。
原因無他，趙震這個初生海商，搭建團隊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保命。
目前他手下，只有李叔和吳大彪子最為可靠，投過來的二十個陳家伙也可以充任自己的禁衛(wèi)力量。而從長崎雇傭來的二十個水手，這些人舉目無親，只能依靠趙震發(fā)餉，形成了第三個層級。
而最后招募的這群遼人，他們?nèi)藬?shù)太多很容易形成小團體，在見識過吳大彪子對于親情的執(zhí)著之后，趙震就確定以家屬作為最后的保險絲。
李叔干得是夜班，趙震的工作則在白天，第二天一早，他就領(lǐng)著新招募來的水手進了登州城。
登州城作為遼海的第一大鎮(zhèn)，其商業(yè)之發(fā)達，物資之充盈，看得隊伍中的琉球水手一直保持著瞠目結(jié)舌的表情。
趙震手里捏著單子，上面有他從長崎統(tǒng)計來的貿(mào)易貨單，一家接一家的店鋪仔細觀瞧起來，說實在話，這也是他第一次在登州逛街。
若說小海、西城多是酒樓食肆，東城就是各類商賈百貨的聚集地，其貨源之光、品類之全，完全超出了他對大明的想象。
即使是生絲行，趙震就看了不下四五家，登州自宋元時興起養(yǎng)蠶業(yè)，到了明代更是到達頂峰。
趙震將細白生絲透過陽光看了一看，又跟店鋪伙計詢了下價格，比起長崎的絲價只有大約六分之一的樣子。
但是別說和上好的湖絲相比，就是與鄭家運來的閩絲放在一起，也沒有什么品質(zhì)上的優(yōu)勢。
不過棉布卻要好上很多，即使與松江布相比也毫不遜色，尤其是周村黑布，顏色正，線又密。趙震一口氣定下了——五十匹。
若是他有十條船，販運棉布絕對是筆好生意，但是他此時只有一條船，單純的販貨絕對達不到利益最大化！
此時已到中午，趙震又采購了鐵鍋、針線、斧頭、鐵鍬等物，這些在大明最為稀松平常的東西，若是離了國那瞬間就變成了稀罕貨，趙震此番要去開荒，這些工具自然能多買些便多買些。
快到晌午，趙震腹中饑餓，眼見著有一家掛著“福臨號食貨記”招牌的店鋪，就想進去買點食物暫時充饑。
可是走入店中，卻發(fā)現(xiàn)都是些金華火腿，臘肉臘腸一類的干食，居中的貨架上還擺著一只大號魚翅。趙震轉(zhuǎn)身走到門口時卻看見一排粗瓷小碗，里面裝著紅黑兩色深度不同的糖。
自關(guān)原之戰(zhàn)，德川家一統(tǒng)天下之后，日本的社會迅速穩(wěn)定繁榮起來，對于甜品的追求愈加擴大。此時荷蘭人在臺灣培育的甘蔗還未成功，大明幾乎就是日本唯一的糖類供應(yīng)國。
而砂糖在趙震的采購清單上高居第二位，趙震忍不住對著伙計問道：“你這糖都是怎么賣的？”
“黑糖每斤值錢五十文，紅糖每斤值銀四分?！被镉嫵鯐r聽見趙震的遼音皺了下眉毛，但是看見他身后跟著十個面向兇惡的漢子，也不得不湊上來答道。
“為何不見白糖？”趙震眉毛一皺，他在長崎時分明見過老荒木的店鋪里，就有一個裝著白糖的漆盒。
“白糖……”伙計居然一愣，似乎沒聽過這個稱呼，又試探著問道：“客官說的是糖霜，還是閩中雪糖？”
白糖就白糖唄，還又是霜又是雪的，看來古人也很懂商品命名的重要性嗎。
趙震接著問道：“且都拿出來看看?！?p> “額，這個小店卻有，不過價格貴重，公子可確定要買？”伙計面上顯得十分猶豫。
呵呵，公子我去趟日本分分鐘上萬兩的生意，我要看個白糖你還猶猶豫豫的，老子吃過的白糖比那你吃過的米還多！
趙震一怒之下就想把折扇打開，但又馬上停了下來，拿著虎皮裝逼裝慣了，一個商鋪伙計認識什么巡撫關(guān)防。
索性從懷中掏出一塊三兩重的銀子拍在了貨架之上，吃了在朝鮮被認出倭銀的虧，趙震特意和陳立三換了些白銀出來。
慶長丁銀含銀八分，而明代的庫平銀也只有七分不到，聽到趙震要換錢，陳立三那是歡迎之至。
眼見對方出手闊綽，伙計便從柜臺里拿出兩個精致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打開。
指著其中一盒顏色雖白，但狀如粉末的糖盒說道：“客官這就是糖霜，取得是白如凝霜之意，每兩一兩銀子?！?p> 說完又指著另一盒通體雪白、晶瑩剔透的糖盒說：“這就是閩中雪，天下間只有閩地能產(chǎn)，白如雪、甜似蜜，整個登州只有我們和同福記有賣，每兩一兩四錢銀子?！?p> 若說第一種糖趙震看著像藥面，那么第二種糖，除了顏色和光潔度，已經(jīng)很類似后世的白糖了。
天下間只有閩地能產(chǎn)？趙震眼中陡然一亮，難道是十六年后天工開物記載的福建黃泥淋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