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唐人屋敷
長崎作為德川幕府的直轄都市,承擔著對外貿易窗口的重要作用。
最先來到這里的是葡萄牙人,有趣的是他們敲開日本大門卻用的是中國的絲綢。
在沙勿略、陸若漢等人的經營之下,自16世紀末期,每年的澳門至長崎航線都會為澳門的葡萄牙人帶來超過兩百萬兩白銀的收入。
隨著貿易的繁榮,西方火器與天主教也先后傳播到日本,這引起了包括織田信長、大友宗麟等人的重視,其中大友宗麟、有馬晴信、大村純忠等人還曾派出使團朝覲羅馬教皇。
可自豐臣秀吉禁教以來,葡萄牙人在長崎漸漸式微,不但教堂和神學院被拆除,就連貿易也限制到每年一條船的境地。
取而代之的則是純粹生意人荷蘭東印度公司和以福建鄭家為代表的明朝商人。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幕府下令由長崎市民負責建設唐人屋敷和供荷蘭人居住的出島,作為回報,則由出資的町人擔任屋敷的乙名和通事,他們有權對屋敷進行統(tǒng)治以及收取租金。
與大明那些為朝廷收稅的官員不同,這些為自己收稅的日本商人簡直一絲不茍,以至于趙震看到那張稅單時,還以為接到了后世度假村的賬單。
當趙震帶著十名水手進入到長崎的街市時,這種時空錯落感更是大增。
街道兩側整齊排著格柵門、瓦屋頂?shù)纳啼?,屋檐下掛著印有店號和家徽的門簾連綿不斷。
留著月代頭、腰掛倭刀的武士、高梳發(fā)髻的明國商人、高鼻深目的歐洲商人、短短百十米的街道,趙震便至少看到了五六個國家的商人。
一幅屬于東方的大航海時代畫卷,非常自然地在趙震眼前打開。
一位侍女將紙門拉開,露出里面狹窄的房間,趙震和吳大彪子都要俯下身子才能進入。
“奶奶的,兩百文一晚的客房就你娘這么小,俺家原來的豬圈都比這大?!?p> 頭回住店的吳大彪子氣不過,一口氣問候了店家兩代母系親屬,但是旁邊的侍女好像聽不見似的,只是跪在地上微笑著點頭說著哈依。
接著吳大彪子又發(fā)現(xiàn)連床都沒有,又見那倭女聽不懂話,直接問候了店家的十八輩祖宗。
“飯食稍后就會送到,尊客要是想去錢湯,向東走三個街口便是。若是改了主意要游女,只要到前屋喚我便是。”
直到趙震等人安歇完畢,門口那個侍女才笑語盈盈地說完告別。
吳大彪子哈哈笑道:“原來她聽得懂咱的話啊,先生說得沒錯,這倭女還真是貼服,我就是這么罵她們掌柜,她居然笑得還這么開心?!?p> 趙震卻正色道:“這倭國可不是朝鮮,對我們明人可沒什么尊崇之意。這些倭人看著恭順,但實際上心思狠毒著呢。嘉靖年間鬧倭寇,萬歷年間攻朝鮮,屠戮老弱婦孺的事可沒少干,大家都要小心一點。”
“哎呀媽呀,那我剛才罵了他們老板那么多句,待會不得往咱飯食里下毒??!”吳大彪子瞬間囂張不再,緊張兮兮地問著趙震。
“那倒不會,咱們這些客商要是死在他們店里,以后就沒人敢來做生意了。”
雖然日本在戰(zhàn)國后期陸續(xù)發(fā)掘出了石見銀山、佐渡金山,一躍成為世界最大的白銀出口國,但是其物產依舊貧瘠,華商更是幕府最喜歡的商人。
看著水手們面色緊張,趙震隨即笑道:“大家都在海上漂泊了好些天,今天晚上我們找個地方好好洗個澡,樂一樂吧!”
“趙先生,要樂也是到窯子里面樂,這洗澡有什么樂的?”一個叫何三的水手嗆到。
趙震故作神秘地一笑:“窯子等咱們賣完貨自然會領大家去,不過這倭國的澡堂子你們一定要去上一去,聽說這里可是男女混浴哦!”、
一聽男女混浴,本來到異國還有些拘謹?shù)纳倌晁查g活躍了起來,窯子去的多了,但是男的女的在一起洗澡大家還是頭回見。
有些忍不住的,連飯都不想吃,就要跑過去看日本女人洗澡。
趙震費了好大勁,才讓這些或火氣方剛的漢子靜下來吃飯,心里琢磨著什么時候給他們進行思想教育。
這群漢子廝殺是一把好手,但是腦子里除了報仇,就剩下銀子和女人了。
若是陳立三履約將這條船交給自己,多半也會用這群水手當做股份,讓趙震借著幫他做海貿。倒時帶著這樣一只隊伍,趙震覺得自己成不了什么大事。
所謂錢湯店,便是澡堂子的意思,唐人屋敷的錢湯店就位于街巷的中央。
不過趙震等人注定會失望而歸,唐人屋敷中住的都是明國海商,除了他們也就僅有幾位日本商人在這里洽談生意。
荒木宗太郎就是一名這樣的日本商人,每天日落前在這里泡澡幾乎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溫水不但能緩解他早年因為出海而換上的風濕病,浴池中南腔北調的唐言更是能讓回想起自己年輕的歲月。
此時泡在他對面的,就是兩位明國商人,從他們談話時的吳儂軟語,荒木宗太郎就能判斷出這兩位是江浙商人。
自嘉靖年始,從太倉到九州的針路編便廣為流傳,浙商也成了第一批到達日本的明商,不過自朱紈禁海之后,他們就幾乎消失了,只是到了天啟年尾他們才重返日本。
江浙商人販賣來得多是生絲,這是日本每年進口的最大宗商品,而他們所帶來的湖絲,更是生絲中的極品。
兩位商人看起來在這次生意中賺得盆滿缽滿,志得意滿的他們不但坐在澡堂中央,說話聲音更是回蕩在整個房間,還不時用眼睛斜視一下角落里的兩名淮安明商。
不多時,澡堂入口處的簾子掀起,走進了五名黑瘦的漢子。
對于他們的膚色,荒木宗太郎非常熟悉,那是航海時太陽暴曬出的顏色。
果然當他們放下浴袍時露出了一身的傷痕,分開的腳趾,內八字的雙腳,無不顯示著老海狗的氣息。
當他們用閩南話開始攀談時,兩名江浙商人識趣地移動到了浴池的另一個角落。
荒木宗太郎微笑地看著這一幕,這就是華商之中的秩序啊,隨著鄭芝龍接替李旦成為中日商路的主人,閩南商人也占據了長崎明商的頂端。
那五名閩南商人大大方方地下到了澡堂的正中,旁若無人地說起各種笑話。
“倭國小娘子們,俺來了!”
簾外突然響起一聲洪鐘般地喊叫,接著沖進來了一位七尺壯漢,胸口長著一巴掌寬地護心毛,渾身上下遍布疤痕,尤其是臂膀和下肋,幾道傷口還是翻著紅肉,顯然是近期剛經歷了一場慘烈的戰(zhàn)斗。
如果是這個漢子在荒木宗太郎眼中已如巨人一般,而隨后進來的那名短發(fā)漢子更要高一個頭顱,在他倆人身后有陸陸續(xù)續(xù)地進來了八個人。
高大、強壯、滿身刀疤,是他們的共同特征,隨著他們進入澡堂的不止是夜里清涼的晚風,還有一股凜冽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