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赤誠小人
一番苦戰(zhàn)之后,陳家船上百多伙計,能動的還剩下六十七人,渾身是血的他們背靠著艉樓,宛如絕境中的困獸,惡狠狠地盯著前方的敵人。
而船首的東江士兵只不過才三十幾人,看起來卻更具威勢,他們借著甲板的寬度擺成一個二層長陣,長槍短刀依次伸出,將陳家伙計緊緊圍住。
趙震靜靜地看著那名叫尚可愛的將領(lǐng),他生得宛如一座鐵塔,黝黑的臉膛下留著卷曲的絡(luò)腮胡子。他父母一定眼神不好,否則怎么能給他取這種名字。
“當(dāng)不起尚守備這一個叔字啊,大人還是叫我陳老兒吧?!标惲⑷浜咭宦暋?p> 尚可愛笑呵呵地回道:“那怎么敢呢,陳叔可是我東江前輩。天啟四年俺們兄弟來投毛帥時,就是陳老借的俺們第一船糧,這怎么能忘了。我四弟在家宴時還常說呢,若不是陳老,他當(dāng)年連接下父親部眾的賞銀都發(fā)不出來。這么大的恩惠,俺怎么能忘呢?就是不說我們尚家之恩,老掌柜九年來往風(fēng)雨不誤向皮島運(yùn)糧,活我東江生民無數(shù),上個月,可愛還與您身邊這位方掌柜共同在身彌島血戰(zhàn)韃子,這當(dāng)不得我叫你一聲叔嗎?”
趙震越聽越是心驚,尚可愛雖然沒聽過,但是按著姓氏,他口中所說的四弟很可能就是平南王尚可喜。
尚家在明末也算是傳奇家族,天啟三年他們父子七人先后加入明軍,尚可喜加入明軍水師后,不惜當(dāng)時取得的官位,毅然赴皮島尋父。
可父子團(tuán)聚后不久,尚學(xué)禮就被后金兵打死,毛文龍將尚學(xué)禮所部就交尚可喜統(tǒng)領(lǐng)。
聽了尚可愛將陳立三往事一一道出,趙震再看向這位老人的眼神不禁肅然起敬,這陳立三雖無大明官名,但其愛國之心卻絲毫不下陣前戰(zhàn)士。
那邊的陳立三卻是一聲苦笑:“呵呵,那就換得尚守備千里追殺,殺盡我船中兄弟?”
他此時整個身體都在發(fā)抖,還好方掌柜躍前一步將他扶住。
尚可愛長嘆一聲才道:“沒辦法啊,陳叔不死,沈家、耿家、毛家的財源便不斷,黃將軍日日愁的都睡不著覺。俺也難做啊,所以這不可愛就親自來送叔叔最后一程!”
趙震在今天,終于見到了什么叫做赤誠小人。
陳立三掙扎了片刻,也換做一張笑臉:““明白了,小老兒這是擋了人家的道了。尚守備,大家說到底都是東江的兄弟,何必彼此拼殺壞了性命,到時候留下一群孤兒寡母沒人照應(yīng)。守備可否念些舊情,我愿將這船上裝的珍貨換我等的姓名,回到登州后,老朽再不參與東江之事,可否?”
趙震暗暗稱贊,果然姜是老的辣,這話說得簡直誅心,就算尚可愛不答應(yīng),他也得問問身旁的士兵。
迎著下屬們投來的目光,尚可愛依舊笑容不減:“陳叔啊,您真不白做這么大生意,心都比旁人多個竅,可是你卻看錯了我們將軍。但是倘若讓您走脫,那沈老太爺、孔參將、耿參將這幫大人物壓下來,再多的財貨,恐怕我等也是沒命享用……”
“東主,小心!”
尚可愛話還沒說完,明軍陣中突然響起一道刺耳的破空聲,緊接著一支利箭朝著陳立三胸口激射而來。
異變陡生,雙方距離又近,弓箭的速度來的極快,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聽到“啊”的一聲慘叫。
可是等他們往前方看時,卻看見方掌柜已經(jīng)橫躺在了地上,他的心口前只剩下一段攜帶尾羽的箭桿。
陳立三匍匐的爬到方掌柜身旁,看著那胸前卻已被鮮血浸透的老友。
“老方!”陳立三顫抖地喚了一聲,沒有任何回應(yīng),他又伸出手試了下鼻息。
“老方!”一聲撕心裂肺地吼聲從甲板上傳出。
將是軍中膽,方掌柜作為船上的大掌柜素有威望。
伴著陳立三的慘叫,無論是水手還是護(hù)船的伙計瞬間撲了過來,聚在他的身旁想去查看他的傷勢。
“可惜!”那邊的尚可愛搖了搖頭,但看著面前亂作一團(tuán)的陳家水手,他的嘴角微微上翹,伸出右手淡淡向下一揮。
尚可愛等的就是這個機(jī)會,此次雖然沒有射到敵方主將,但是這突然的一擊足夠讓對方出現(xiàn)混亂。戰(zhàn)陣之上,只要讓對方遲疑片刻,那就是不可多得的戰(zhàn)機(jī)!
他身邊帶的親兵沒有辜負(fù)主將的期望,隨著尚可愛的手掌落下,東江士兵嗷地一聲揮刀前撲。
不到十五米的距離,對于他們就是幾個呼吸的功夫,而他們面前的敵人,除了一個抱著尸體痛苦的老頭,就剩下他身旁那些面帶茫然的伙計、水手。
嗯?怎么有一個人一直盯著他們,而且那雙眼睛為什么充滿了殺意。
還有他身后的那兩排人,怎么一動不動。
“前面的人不要抬頭,一排舉槍,放!”
隨著趙震手中長槍向前一指,爆豆般的槍聲嚇得趴在方掌柜身邊的眾伙計猛然一低頭。
迷霧般的硝煙之中,七顆彈丸在空中飛出,朝著撲來的敵人猛然飛去。
那一瞬間,站在陣后的尚可愛渾身打了哆嗦,就覺有什么冰寒的東西從肚臍眼猛然灌入身體,整個都僵住了。
不光是他僵住了,前面沖鋒的東江士卒也僵住了。
沖在最前面的那四名士兵,都是平日隊中最驍勇的士兵,剛才他們當(dāng)中最少的還砍死了三名水手。
可現(xiàn)在,卻都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從他們趴伏的后背看去,還有咕咕血流冒出。
“前排蹲下,后排舉槍,放!”趙震再次揮動著長矛,又是一陣排槍響起。
這次的槍聲比上次更加整齊,而面前擁擠在一起的東江士兵,無疑成了最好的靶子,這次有四個人齊齊撲倒在了地上。
“兄弟們,別愣著,為方掌柜報仇啊!”伴著一聲大吼,趙震攥住手中長槍,大步?jīng)_了上去。
與方掌柜沒有什么深交的他,一直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審視著局勢的變化,這反倒讓他更加冷靜,冷靜到一直約束著自己的鳥銃隊員一動不動。
剛才他費(fèi)盡心思,不斷重復(fù)教授鳥銃手火銃齊射的方式,為的就是這一刻,但是他實(shí)在沒信心等他們打出第二槍。
此地距離朝鮮最近的陸地還有十海里,趙震可不想再感受一次海水晝夜侵襲的冰冷。
那就拼了吧,人總不能束手待斃,任人宰割!
人如虎,槍如龍,一擊之下,槍尖就從一名愣在原地的明軍身上透體而出。
“為方掌柜報仇!”
身側(cè)響起的是黃胡子的聲音,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他果然最早反應(yīng)過來,但是一把長刀卻從后跳到了身前,砍在了一名東江士兵身上。
狂噴的鮮血中,露出了吳大彪子的背影。
“王八羔子,給你爺爺拿命來?!?p> “為方掌柜報仇!”成片的聲音在趙震身后響起,那些身影很快越過趙震,他們揮著長槍,短刀、給火炮清膛的木棍、割斷纜繩用的匕首,朝著船首的東江士兵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