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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荃戰(zhàn)記:失敗的歷史

  有一段時間,我沉浸在自己為何而活的拷問中走不出來,自問為什么會來到這世上?活著的意義是什么?我真有活著的必要嗎?那段日子很怕時間的流逝,不知道下一刻該做什么,也怕夜晚的結(jié)束。明天和今天一樣,后天和明天一樣,渾渾噩噩地就過去了一天,也不知在干什么,也不知要干什么,因此很害怕面對這樣相似卻毫無意義的第二天。

  有日收工晚,回來已是半夜,饑腸轆轆,想起還要記賬,便灌了一肚子涼水忙忙算這幾日的支出,額前的頭發(fā)雜亂,又許久未得空修剪,余幾番撥上去不得,仍是掉下來扎到眼睛。沒有緣由地,我突然崩潰大哭,情緒的弦一下子斷了。

  后回想此事,實為際遇變化太大而無法承受也。

  人生坎坷為何來?多逃不過一個“貧”字。

  我生于王侯之家,受萬千寵愛長大,黃金作臺玉為階,明珠不過是我姊妹小玩意耳,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要為阿堵物煩憂。宮變突然,余帶著小魚兒匆忙離宮,未及收拾珠寶伴身,也是未曾考慮過這一點,離宮時僅有頭上珠釵一副與身上衣裳一套。逃出王都,好不容易拿珠釵和衣裳換了些錢財,但平生不知節(jié)省為何物,很快便揮霍一空。但那時靈力還未完全消散,且精神上知曉靈主就在前方,又有小魚兒一直相伴左右,雖苦卻不寂寞,心靈上也不算難捱。從云丘返回大陸,失我姊妹,靈力全消,始知生活艱難遠(yuǎn)大于此。

  既下云丘,當(dāng)避開秦中,打算經(jīng)北翟、南明,走海路返回江國。來秦中時因跟隨在靈主隊伍之后,各地關(guān)卡為不阻靈主,多有放松,因而余混在野人中,倒也未曾受為難。誰知出南明時,竟然被小小關(guān)卡攔住,時雖盜有圣靈石,但圣靈石并不認(rèn)我為主,不肯借余靈力,只得另想辦法。后聽人說可假辦牒文,遂用了些錢辦了前往江國的關(guān)牒,但經(jīng)此事拖延,原定好的商船已離港,只好轉(zhuǎn)乘下趟商船往江國去。

  船行至雍海時,船頭竟向甲板下的乘客勒索要加三千錢,否則趕下船去。我欲教訓(xùn)此人,有善心老船員拉住我道:“你打不過他的。他敢在船上向眾人勒索,便是打通了上下和他一氣,吃定沒人理你們。那些船員拿了他的錢,自然聽他辦事,縱使你現(xiàn)在打贏他,誰知底下又有什么陰私等著你。不若先答應(yīng)著,等到龍城港口補給,屆時你們再報官去。”其他人均稱是,按計劃行之,但我卻是入不得府衙之人,到了薛國的龍城碼頭,便自行離去了。

  駛往江國的遠(yuǎn)洋航船難得,通常這等遠(yuǎn)洋航船多是屬于那些大航運商,但自秦中、琉州與云丘聯(lián)合搜捕文書傳向諸侯國,要求各地運輸均需查驗客人身份,這些大航運商首當(dāng)其沖,偷渡一途徹底被堵住;不僅如此,連城內(nèi)驛站等居所也一一排查起來,這項嚴(yán)查持續(xù)了近五個月才略有放松,而我的錢袋眼見告罄,不得不留在此處先找份工養(yǎng)活自己。

  起初我在城里找工作,因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便見有招人處都一一問去,多被雇主以無經(jīng)驗、無資歷為由拒絕,偶有不要求經(jīng)驗資歷者,又嫌棄余是女子身者居多,吃不得苦、重心在家庭便成了借口。錢袋里的錢越來越少,工作卻杳杳然不見蹤跡,我有時跑大半個城只因聽人說那里有招工,時常跑上一天只有在回來的路上才有空閑啃一口冷餅充饑。龍城近海,夏季多暴雨,抱著干餅披著雨披狂奔在這樣天氣里便成了常事。

  尋尋覓覓,一個多月后倒也讓我找著一份謄寫的工作。龍城海運發(fā)達(dá),官府自然對海運貿(mào)易多加征稅,為此制定出各項進(jìn)出口政策。商家們?yōu)榱嗽谘Q(mào)易,便要按著官府的要求申報貨物資料,但文書工作復(fù)雜累牘,且政策條目多有重疊,更有細(xì)則,可謂繁不勝數(shù)。久之,港口便生出專業(yè)替商戶做申報資料的行業(yè)。有申報資格的人并不多,客戶的單卻忙不完,因此行業(yè)內(nèi)又生出謄寫刻書的人,待申報人接到客戶的單,將其資料分類發(fā)派下來,我們便按照一定模板將這些資料填入申報單中,再由申報人轉(zhuǎn)呈官府。這事枯燥無趣,工薪微薄,在桌案前一坐便是一整天,精神身體都麻木的很,但好在港口活多,薪水發(fā)放也算穩(wěn)定,更兼不用與人打交道,在離開龍城前,我便是一直在做這份工。

  為了省錢,找到這份工后我便搬去了平安村——龍城的一個城中村。說是村莊,其實不然,與本地村民居住的一院兩廳三臥室的房子不同,平安村的房子多是外出打工者租賃,這些房子只有一個單間(廚房和臥室用木板格開,沒有廳堂,只有一扇門,一扇窗,走不得五步便要碰壁。房東對租房人數(shù)沒有約束,因而這里最常見的便是四至八人合租在一間房里);許是建造時有意為之,每個房間的窗戶都小的要命,房子又是并排而聯(lián),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像一排排鴿籠,務(wù)工者就像鴿子早出晚歸四處勞作。陰暗潮濕的地域多有蟑螂老鼠,城中村尤甚,它們與這里的黑工、毒販、傭兵、人販子等混居在一起,構(gòu)成了這座城池的黑色底調(diào)。

  謄寫抄錄的工作雖穩(wěn)定,但薪資微薄,若無其他收入,便是連日常生活也支撐不了,更因害怕身份泄露,我租了一間房獨住,每逢月底房東催賬,格外覺得手頭艱難。為此工作之余,我也接替人寫信的活。但住在這里的都是無家可歸之人,沒幾個人要寫信的,這活也就時有時無,即便來了活,也不是很輕松。因要寫信的多是思念孩子的父母,這些人已到眼花耳鳴的年紀(jì),口音已定型,辨認(rèn)極難;余也不擅長將口語轉(zhuǎn)化為書面之語;兼之討價還價,額外耗費的精力比刻字本身多得多。有次遇上一位老婆婆,要寫信給她兒子,加衣添食的話說了不知凡幾,最后只拿得出兩枚刀幣,我無奈接了。誰知這消息竟傳開了來,好多人知道這寫信低廉的先生,余不堪其擾,堅決趕走了這些人,并定下了按字收費的規(guī)矩,又被人罵了好一通黑心商人。本來也沒什么人來寫信,不知為何罵聲倒是一片,后來索性不再做這生意,如此又過了三兩個月,罵聲才漸漸平息。

  秋初時分,有一對年輕夫婦賃屋于余室左側(cè),男名玉成,女喚瑛姑。玉成兄跟船為業(yè),常數(shù)月生活在船上,獨留瑛姑守在岸上。瑛姑年長我三四歲,是極豪爽愛笑之人,偏卻怕黑怕鬼怪,玉成兄出門的時候,瑛姑便常常搬來與我同住。玉成兄若早回岸上,往往要來我住處尋瑛姑,又打趣我倆:“若非被衾有兩床,我還以為自己尚是獨身。”

  瑛姑笑道:“那我下次將被衾一起抱走,可巧天冷下來了,我與阿青也暖和些。”

  他倆斗嘴,我笑坐在一旁觀戰(zhàn)。

  余在港口謀生,瑛姑在城里一富商家?guī)凸?。早起我倆攜手出門,至滄浪橋分手,我往東邊港口去,瑛姑便往南邊富商家去。接近年關(guān),祭祖等事便需準(zhǔn)備起來,為趕年節(jié),商戶早早開始備貨,要在祭祖前將貨物備好,因此越近年關(guān),港口反倒清閑起來,富商家卻是一日比一日忙碌,瑛姑往往忙到下晌也不見歇。若我下工早,便走去富商家接她,她見我來,便開始收拾首尾準(zhǔn)備下工;有時忙得太晚,富商家會整治飯菜,我便與她一同在廚房吃了飯再回。年節(jié)多喜事,瑛姑得了富商家散下來的精致點心,往往留著在回去的路上與我分吃,說一起得福。

  龍城重商,故宵禁晚,商戶也不全拘在兩坊,游散商販擔(dān)著一擔(dān)挑子,往地上一放,也是個現(xiàn)成的買賣了。冬日愈冷,天也黑得快,我倆回去路上偶然看見賣烤紅薯的小販,瑛姑歡喜地迎了上去:“阿青,我與你分一只吧,冬天吃紅薯,最暖和了?!苯瓏儆写宋?,余聞著香甜,欣然應(yīng)諾。瑛姑挑了一只大的在手,輕輕一掰,分作兩半。某與瑛姑,相好如同一人,但唯有銀錢處算的清清白白,便如紅薯,物雖價廉,我倆也是各付一半。我不愿與人在銀錢上有任何糾葛,恐生禍端;瑛姑也道:“不與親朋好友沾上錢字,生財不共享,花費也不獨出,免生怨氣?!?p>  到了年底,諸行休市,港口也沉寂下來,又接連下了兩日雪,天寒地凍的,街上行人更少了,平安村的人們也不大出門做活了。瑛姑聽說余不回家過年,極力邀余共度除夕,余應(yīng)之,遂一起守歲。吃完飯,我與瑛姑蓋著棉被坐在榻上閑話家常,玉成兄要敬神和照應(yīng)外間放炮,便搬了張凳子坐在火爐邊,以便隨時能外出。閑話間,瑛姑說她懷孕了,已一月有余,我聽此亦為她開心矣。

  初六方過,玉成兄又跟船走了,余亦開始上工,瑛姑告了假,過了十五才往城中去。隨著月份增長,瑛姑害喜也越發(fā)嚴(yán)重,以前的好胃口沒了,時常什么東西都沒吃就開始吐,有熟識的賣油娘子看見,笑道:“這是男相,恭喜恭喜?!辩梦⑿χ乐x,又送了幾塊糕餅說“不要嫌棄”,賣油娘子笑著收了。

  自過了驚蟄,龍城又多雨起來,一陣一陣?yán)溆?,溫度也隨著下降。因趕清明集會,碼頭貨船不停歇地運貨來,余下工的時間也一天比一天晚,自是無空再去接瑛姑。三月初七晚,余回去見瑛姑屋前圍了許多人,賣油娘子正在房里叫人燒水請琉州靈主神位,又出來趕人叫人不要圍著,問之才知瑛姑回來時在滄浪橋下摔了。多日大雨,城中道路泥濘,瑛姑走動不便,欲在橋下歇息一番,誰知大雨迷了眼,竟踩在青苔上,賣油娘子賣完油正打橋上經(jīng)過,聽見哀苦聲下橋一看,這才招呼了人送回家來。余進(jìn)去時瑛姑已痛暈過去,賣油娘子燒了張符沖了水端來,要讓瑛姑飲下。

  余大驚:“瑛姑摔了為何不請大夫,飲這勞什子做甚?”

  賣油娘子道:“這是神臺臺主親手寫的符,有大用,瑛姑飲下就好了?!?p>  “荒唐!你們誰快去請大夫來,叫大夫來救命?。 庇鄾_著門外喊道,數(shù)遍,才有人去請大夫。賣油娘子猶埋怨余道:“臺主的符不比大夫強?竟花那冤枉錢!”

  瑛姑失了孩子,便告了假在家休養(yǎng)。富商聽聞此事,命人送了錢來,囑咐瑛姑好生休息,府中諸事都有人接手,不必掛懷,先養(yǎng)好身體。共事的仆役仆婦們也都來過一次,提了一籃子雞蛋和一口袋紅米,安慰瑛姑不要多想,養(yǎng)好身體以后還會有孩子的。賣油娘子和幫忙請大夫的人也來過,還有四周的鄰居,好不好都過來安慰一番。玉成兄還在海上,余又要上工,瑛姑只好自己接待,勉強坐在床上向眾人道謝,見別人傷心,還要寬慰一番。待晚上余回來做飯,瑛姑看著那些禮物,笑道:“主家善行,我不能去干活他們還送了錢來,大家也是都送了好些東西。這些錢就留給阿哥打通關(guān)系,也謀個小主事,不必像現(xiàn)在辛苦。阿青,等會你提些雞蛋和米走,我現(xiàn)在吃飯要忌口,飯菜寡淡,你跟著我怎么吃得來?”

  瑛姑滿面笑容,余不忍見,道:“你好生歇息會,我就守在門外,有事你就叫我?!?p>  未出月子,房東叫瑛姑搬走,因為房子見了血光,意味就不好了,請她多諒解些。好在玉成兄來口信說他升職了,要搬去漢溪住,因此搬家一事倒未顯得多慌亂。日子過得飛快,玉成兄在漢溪找好房子時已是入夏,瑛姑挑揀了好些家具送我,道:“這個衣柜很夠大,衣服被褥啊盡夠裝下了。”她收拾行李時,連帶著也替我收拾了居室一番:“這面墻漏水,大抵是墻體壞了,趁現(xiàn)在天氣好,正好修葺一番,若等下雨了,又是漏水刮風(fēng)?!?p>  我問道:“幾時走?”

  瑛姑道:“和房東說好了,初五走。阿哥那日正好輪休,也可過來幫手?!?p>  初五余便告了假,送瑛姑往港口去,挑夫擔(dān)著行李走在前面,余扶著瑛姑落在后面。瑛姑小產(chǎn)沒休養(yǎng)好,走不了一刻,便疲憊不堪,這樣勉勉強強,總算到了碼頭。玉成兄正和舟子搬行李上船,抬手招呼瑛姑過去,瑛姑沖玉成兄道:“阿哥,你等下,我還有幾句話要和阿青說完。”她向我道,“阿青,平日里多笑笑,不要那么冷臉,你長得那么好看,性子放軟點就有好多人來追你了。我知你嫌結(jié)婚生子累贅,可也擔(dān)心你一人獨撐難走下去。咱們大陸女子不比江國木府,你看曹國夫人身份多尊貴,逃婚的事被曝出來一樣受人指點。你也不要總將一個人生活掛在嘴上,真走這條路該有多難啊。”瑛姑從袖中掏出一個布包塞到我手中,“這里是我攢的一些錢,不多,但困窘時也能撐一段時日。我知你攢錢要往江國去,江國是好地方,你只管去,只是路途遙遠(yuǎn),花錢的地方甚多,這點錢你留在身邊,只當(dāng)給自己一點底氣。阿青,你想的比我們長遠(yuǎn),將來也定比我們強些。”她松開手,“阿青,此次一別,再見無期。”

  瑛姑這話令人傷感,但念及其身體未愈,余只以“有緣千里相會”等語安慰之。玉成兄見瑛姑久不上船,下來相扶。船行后,余覺心痛難忍,始有淚落下。此次一別,竟真未再見過。

  同年十月,有客船在花都會招聘女工準(zhǔn)備宴會,征聘者告知此船乃陳國一貴族所有,宴會是為陳國孤兒征集書本的慈善會事,參會者皆是薛國的王公貴族,因此要求侍候的人容貌上佳、身段窈窕、知情識趣者更是上佳。又告之宴會來往者均是薛國貴族,會上可能會聽到王宮機密,遂要求一切侍從工人必須對宴會保密,應(yīng)聘成功者需簽署保密協(xié)議方能上船。招聘流程嚴(yán)格,自然,其報酬也十分豐厚,只需侍候完晚宴,每人便會得到兩千錢,宴會上如客人有所賞賜,也皆為個人所得。余心道:“不過做侍女一天,就有如此豐厚報酬,何必糾纏于往日的尊嚴(yán)不放?”遂應(yīng)聘之。

  客船管事要求短工需在宴會開始前兩個時辰到場,協(xié)助仆從準(zhǔn)備宴會果品之類,離宴會開始還有一個時辰左右,船上開了晚飯,大家歡歡喜喜地吃了,都稱贊船主人大方。待夜了,船上掛起花燈,客人們坐著牛車遙遙而來,仆從們扶著他們送到船艙口,便有船上的內(nèi)侍引領(lǐng)而入,仆從便從另一處下船,應(yīng)接順當(dāng),往來有序。船主人也早早現(xiàn)了身,在艙內(nèi)與來往客人一一道好。

  宴開一刻,酒過三巡,船艙的大門悄然關(guān)上,魅惑的歌聲悠揚響起,舞者入內(nèi)蹁躚起舞,樂者分坐于四周,營造出四周皆有樂聲環(huán)繞的場景。在這奢靡、讓人心醉的溫柔鄉(xiāng)里,那些骯臟心思一點點顯露出來,有女孩子突然尖叫起來,尖叫聲越來越多,她們四散逃開,躲避那些披著達(dá)官貴人皮囊的惡魔,但船艙門窗緊閉,她們又成了甕中捉鱉的可憐蟲,尖叫咒罵聲逐漸轉(zhuǎn)為呼救求助聲。船上的歌聲徹夜不停,樂聲徹夜不息,在艙內(nèi)四周纏繞,好似一張張網(wǎng)從四面八方而來,網(wǎng)住了獵物叫她們闖不出去。待宴席終了,賓客歡喜而去,獨留一地狼藉。

  掌事并幾個大仆走進(jìn)來,搬著一箱箱銅錢和一罐罐湯藥,她掃開榻上的酒盞盤腿坐下:“好了,姑娘們,別哭了,上船前合約都簽好了,現(xiàn)在哭做什么?這船上的事傳不到岸上去,你們也只當(dāng)夢一場,喝了這安神藥,帶上錢回去好好休息一天,夢醒了一切都恢復(fù)正常了?!彼龘]揮手,大仆們便將罐子里的湯藥分倒出來,一碗碗擺放在桌案上?!斑@藥是上好的材料熬得,里面是一等的阿膠,紅參,血燕,紅花,有效用又不傷身。”

  有烈性脾氣的女子打翻藥碗,罵道:“誰要你假好心!你們膽敢拐騙良家女,我們告到官府去,你們必不得好下場?!?p>  “告?薛國一多半貴族都來赴宴了,神臺的師君亦有人來此,你們往哪告去?你們敢告,誰敢接這訟狀?再者,你敢去,她們敢嗎?”

  烈脾氣的女子回頭看去,果然大多數(shù)姑娘們瑟縮在一起。

  “每次都有姑娘們說要告到官府去,真不是我說,你們這就是想得太天真。便是真有官府敢接這事,那些官員肯定是秉公辦事的,就要一遍又一遍地問你們在船上的經(jīng)歷,你便要將你認(rèn)為痛苦的事說上一遍又一遍,想忘都忘不掉。你以為自己忍受這些就能拉那些貴族高官下馬,不可能的,要知道貴族都是世襲的,官府懲罰他們最多罰幾千貫錢了事,等風(fēng)頭一過,人家要任職還不是任職去,這些事也就淪為對方的一段香艷新聞而已。而你們,還要面對相識的、不相識的人的指點,他們對你品頭論尾,說你行事不妥當(dāng),是個不周全的姑娘,你們在鄉(xiāng)里的名聲就徹底毀了。不止你們自己,你的兄弟姐妹、父母祖輩都跟著沒了名聲,淪為人家批評的對象。用自己一家人的名聲去換一個不痛不癢的懲罰,值么?”

  管事笑瞇瞇的走過來,端了碗湯藥遞到她們面前:“好了,姑娘們,這事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呢?從海界大恒公司來薛國做生意起就是這樣了,喜歡的,明年咱們再見;不喜歡的,只當(dāng)被狗咬了一口。開心點,這是你們的報酬,好好收著,不要叫那城外的流浪漢偷了搶了去。有家住的遠(yuǎn)的,約個伴一起走,莫落單;走不動路的,叫個牛車回去,別省這點小錢?!彼痪湟痪湔f著,一碗一碗湯藥塞到姑娘們手中。

  女孩們悲凄苦楚,慢慢有人喝下了那碗黑色湯藥,也領(lǐng)了自己的“報酬”。既有了第一人,也就有了第二人,不多會,桌案上的空藥碗疊了幾層,箱子里的銅錢也少了大半,也還有一些姑娘始終未動,始終保持著怒火姿態(tài)注視著監(jiān)管的人。

  當(dāng)年痛苦怨恨之際,余到底想了什么已無從得知,但如今回想當(dāng)時的情景,余仍能從那些巋然不動的女孩子眼中感受到勇敢的力量,也能從那些屈服的女孩子臉上看到到生活的重壓??臻L了許多年,某才明白窮苦困厄之下,任何選擇的出現(xiàn)都不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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