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動心搖樹，云生性起塵。
許仙不得不承認(rèn)，他并非一個完全誠實的人。
對于小青的事，他竟然沒有立即向素貞坦白。
是怕姐妹間的情誼就此破裂嗎？
亦或者，是他無法直面的私心。
“相公怎么一個人坐在這？”素貞踏進(jìn)院子，看見許仙獨自坐在柳蔭下，也走上前坐到許仙旁邊，笑問道。
“藥都做好了?！痹S仙回應(yīng)：“出來吹吹風(fēng)。”
素貞微惱：“相公可以叫醒我，我們一起啊?！?p> 說完牽著許仙的手，享受這拂過楊柳的微風(fēng)。
“你看病太累了，”許仙回握素手，勸道：“應(yīng)該好好休息?！?p> “和相公在一起，就不會感到累?！彼刎憮u頭，笑容明艷。
許仙看著面前的笑靨，一時間竟有些心虛。
他想到剛才小青的事，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小青呢？”素貞似有所感，疑惑地問道：“我剛才怎么找不到她？”
許仙的心猛地一跳，回答略有遲疑，“她······可能是出去玩了吧。”
他忽然覺得陽光有些刺眼，竟難以直視。
“這樣啊?！彼刎懳⑽Ⅻc頭，并未對許仙的話表示懷疑：“小青這些天一直在藥鋪里幫忙取藥，的確很辛苦，出去放松下心情也挺好?！?p> 但轉(zhuǎn)瞬之間，面露愧色道：“我覺得小青并非想做這樣的工作，只是為了我才愿意去做，而且不辭辛勞，我感到很對不起她?！?p> 許仙沉默了片刻，嘆道：“那你們應(yīng)該找個時間交流一下，把心里的話都說出來，讓彼此明白各自的心意?！?p> “嗯?！彼刎戭h首，覺得此話有理，然而很快又怯聲道：“但我怕小青一心為我著想，不愿說實話，不如相公你替我說吧？”
“我和小青說？”許仙聞言一愣，覺得話中有話，不禁額頭微汗。
難道素貞已經(jīng)知道了？他和小青的事！
不對，他們之間好像也沒發(fā)生什么事。
他看向面前這對明眸，卻只見到如水的純凈。
就是不知道，平靜的水面下有沒有暗流洶涌。
許仙臉色肅然：“我想還是娘子親口和她說比較好?！?p> “好吧?！彼刎懸膊幻銖?，她想了想，自己好像已有許久沒和小青說些知心話了，既然情同姐妹，她就不該逃避。
但怎樣去說，卻是個難題。
她暫時想不到該如何開口。
下午忙碌如故，轉(zhuǎn)眼到了晚上。
燭火已熄，夜色深沉。
屋里，素貞已經(jīng)睡去。
許仙卻輾轉(zhuǎn)難眠，腦海中思緒紛繁，隨即又覺得不對，猛然間睜開雙眼。
他看向屋外。
窗子里，小青眸光幽深，正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
許仙默然，如芒在背。
他不由得想到了志異故事中美麗的女鬼。
于夜深人靜時，趁著輕煙淡月，掠過草木，飄然而至，寒意凜凜，清冷絕艷。
窗外，發(fā)現(xiàn)許仙望過來，小青粲然一笑，雙眸頓放光彩。
然后她眨眨眼，意味不言而明。
許仙不禁皺眉，卻又無法拒絕。
有一種情感，和純愛不同。
她無論愛誰，執(zhí)著如怨鬼，糾纏如毒蛇，十二時辰，晝夜不休，宛若瘋魔。
就如業(yè)火，焚身烈焰燒灼。
又像迷沼，惑心沉淪墮落。
因此，必須要在這種情感萌芽的時候就掐滅，不留情面，不給希望。
他看向身旁尚在熟睡的素貞，心中暗嘆一聲，為娘子蓋好薄被，隨后悄無聲息的出了門。
“小青！”許仙輕聲喚道，就要表明態(tài)度。
“噓！”小青立即豎起手指，示意許仙不要出聲，“你看~”
庭院寂然，明月清風(fēng)。
“今夜月色真美?！毙∏嗫聪蛟S仙，面露微笑，如此說道。
這話其實并非說月色，其中的深意，或許只有她才明白。
許仙搖頭，不顧話中的深情，目光堅定道，“我們······”
“就這一晚，陪著我，好嗎？”小青再度打斷，目光懇求。
絲毫沒有了白天的咄咄逼人，許仙見狀竟有些心生不忍。
小青見許仙默認(rèn)，頓時喜上眉梢，輕快的轉(zhuǎn)身，飄飛遠(yuǎn)去。
同時也不忘招手，讓許仙趕快跟上。
許仙惱恨他的優(yōu)柔寡斷，然而事已至此，只好隨著小青。
于一處山頂降落，依舊是席地而坐。
好像白天柳蔭下的情景重現(xiàn)。
但此刻兩人之間，仿佛又隔的很遠(yuǎn)，彼此良久的沉默。
“可以再叫一聲我的名字嗎？”小青忽然開口。
這要求并不過分，許仙就沒有拒絕，“小青?！?p> “嗯?！毙∏帱c頭，不勝歡喜。
看到僅是一聲呼喚，小青便興高采烈，許仙的心情，不知為何變得有些沉重。
他不愿讓小青再深陷，又忽然因此想到了個問題，于是脫口而出：“小青的全名呢？”
“全名？”小青感到有些疑惑，不是很理解此話的意思。
“對，像你姐姐，我的娘子，‘素貞’那樣的名字。”許仙解釋道，提起不容忽視的人。
“素貞…”小青陷入沉吟。
她有這樣的名字嗎？應(yīng)該是沒有的。
然而奇怪的是，她竟然絲毫想不起，姐姐這個名字到底是怎么來的。
素貞自然是極好的名字。
但好像很久之前，她叫的一直都是——
小白？！
她忽然一陣頭痛，不再去想這件事，就對許仙回復(fù)道：“我沒有?！?p> 是的，她沒有。
素貞這樣的名字她沒有，許仙這樣的人她也沒有。
“不如你給我取個名字吧～”小青轉(zhuǎn)而笑道。
許仙聞言一怔，名字由他來取？
只有最為親近的人，才有資格取名字吧？
“你不愿意？”小青見許仙不回應(yīng)，嘆道：“那就算了?！?p> 口中說的貌似不在意，臉上卻已經(jīng)泫然欲泣。
“我想想?！痹S仙見狀，只好答應(yīng)。
他抬起頭，舉目眺望。
碧空如洗，華月高懸。
許仙來了靈感，笑道：“就叫碧華，可好？”
碧華？
小青念著這個名字，碧玉炅炅雙目瞳，桃之夭夭顏灼華。
甚合心意。
“好啊?！毙∏帱c頭，“這就當(dāng)作是你對我的愛稱了?！?p> 許仙笑意一滯，冷聲道：“小青！”
小青環(huán)首四顧，搖頭道：“你是在喊誰啊？這里只有碧華?！?p> 許仙目光冷峻，面色漠然，“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p> 盡管聞言心如刀絞，但小青卻臉上帶笑，“原來你還有這一面啊?！?p> “姐姐見過你這個樣子嗎？”她走上前來，忍不住想撫摸許仙的臉。
許仙緊緊抓住小青的手腕，“認(rèn)清現(xiàn)實吧！”
“現(xiàn)實就是，你正在握著我的手。”小青絲毫不慌，反而興致盎然。
雖然許仙已經(jīng)把話挑明了，但她仍然不想放棄。
一晚怎么夠？她想要一生。
而且她忽然覺得，許仙生氣時的冷漠，看起來也非常不錯。
想來姐姐應(yīng)該是沒見過的。
小青看著許仙，不禁笑得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