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乃人生大事,不是一時,而是一世。
縱然他與素貞彼此傾心,即使前世有緣今生得續(xù),但就是算上這次,他們總共也不過見了三次面而已。
此刻談婚論嫁,是否為時尚早、太過輕率?
而且私定終身,也只有在市井流傳的傳奇話本中,尚不失為美談,實際卻不容于人世。
如果是個書生,那就要考取功名,等才子及第,奉旨成婚,壓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才沒有問題。
但許仙轉(zhuǎn)念又想到,倘若他不曾踏上修行這條路,而依舊是個凡夫俗子,遇到素貞的話,估計也等不到那個時候。
見了兩三次,心動神馳,念之不忘,就已經(jīng)有了足夠的理由。
人生七十古來稀,前有十年童稚忽過,后又有十年老弱易逝。
余下半百,晝夜分開,再減飲食、勞作時日,真正剩下的,可以去做喜歡的事、陪伴所愛的人的時間,實在不多。
縱觀人的一輩子,找到生活的樂趣尚且不算太難,但是遇見真愛的機會,可能也就只有兩三次。
很多時候,還不知道珍惜,任由機會溜走,等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所以遇到機會,千萬不能錯過。
何況他也非凡俗之人,已是修道之士,萬事講究回歸真我、一切注重隨心而為,而且父母已逝,原則上可以不用再顧慮這些方面的問題。
但是長姐如母,且撫養(yǎng)照顧他多時,平常也一直頗為關(guān)切他的娶親問題,面對此等大事他豈能不事先告知,以求得到姐姐的支持?
于是許仙柔聲道:“素貞,我知你心意,也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成婚不急于一時,待我回去稟告姐姐、姐夫后,選個良辰吉日,到時再成婚也不遲?!?p> 素貞剛看見許仙搖頭,剎那地心驚,此時聽到這話才松口氣,表示理解,但又莫名急切,忍不住問道:“那要等到什么時候?”
許仙微微沉吟,暗中推算黃歷,片刻后不禁笑道:“恰好明天就是個吉日,我們可于明日成婚?!?p> 素貞聞言大喜,然而轉(zhuǎn)瞬之間又生憂慮,雖然她與心上人兩情相悅,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她不由得擔(dān)心自己的身份到時候不被許仙的姐姐接受。
她是妖!
即便她修煉了千年,以人的眼光來看,地位也是低的。
人總是看不起妖的,事實如此無法抹煞,不容她自欺。
而且,她才想起,就連眼前最親密的人,自己竟然都未曾坦白真實的身份。
這樣的假意欺騙,又怎么能換來真情呢?
想到這里,素貞臉上的喜色頓時一黯,有些惶然不知所措。
身旁的小青見狀,內(nèi)心微微嘆息,握住素貞的手,給予無聲的支持。
剛才,聽到素貞提出成親的時候,她非常憤怒,覺得自己好像被拋棄了,想要出口阻止。
直到看見姐姐臉上的渴望焦急、以及那前所未有的幸福,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姐姐真的沒有騙她,而是一直在追求這份“情”。
或許自始至終,她能做的,就只有在一旁默默地陪伴、相守。
所以小青見許仙答應(yīng)了姐姐,也不再去反對,選擇全力支持。
素貞側(cè)首看了小青一眼,憂慮頓消,內(nèi)心重新鼓起勇氣,面對許仙坦言道:“相公,還有一件事不敢瞞你,其實······”
許仙看著素貞不安的臉色,正暗自憐惜,聽到這話,明白了素貞的擔(dān)憂,直視著她的雙眼,目光灼灼:“不必說,我知道?!?p> 素貞聞言一愣,瞳孔驟然緊縮,不禁顫聲問道:“你真的知道?”
許仙點頭,柔和而堅定地答復(fù):“我知道?!?p> 是妖又如何?他早就知道。
說人妖殊途?他不屑一顧。
既然他現(xiàn)在選擇了和她在一起,自然就不會再被這庸俗的理念束縛。
對于異族,世人歷來只有兩種態(tài)度,不是奉若神明,便是斥作妖魔。
但萬物皆有靈性,人之假造是為妖。
尚有無情之人,豈無有情之妖?
只是都沒有將其看成是同類,所以互相不會了解,不會同情,不會感應(yīng),甚至彼我間的是非愛憎,也免不了會得到一個相反的結(jié)果。
但萬事總要跟隨自己的心意,生命終究是自己的東西,所以不妨大步走去。
向著自以為正確的路,即使前面荊棘遍布、亦或萬丈深淵,縱然舉世皆敵、甚至萬劫不復(fù),全部的責(zé)任都由我一力承擔(dān),竭盡所能去做到初心不負。
哪怕明知道是妖!
為了愛,也值得。
素貞心中感動,眼里淚光閃爍。
事到如今,她還有什么不滿足呢?
眼前的人,彼此的愛,從未改變。
素貞忍不住起身,撲倒許仙懷里。
許仙張開手臂,將其緊緊地抱住。
這一次,彼此的心再無距離。
溫存良久,黃昏悄然臨近,霞光明艷,一如紅潤的臉。
許仙數(shù)次欲說還休,最后還是輕聲道:“素貞,今日天色已晚,我需要回去和姐姐、姐夫議親了。我們明天再見?!?p> 素貞嚶嚀一聲,從許仙的懷抱中脫離,攜手和小青一起,送了許仙出去。
到了臨別之時,素貞卻又依依不舍道:“但愿君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
許仙舉起手掌,發(fā)誓道:“若有負心,天地不容!”
素貞想要制止,然而許仙誓言早立,已然來不及。
她見其態(tài)度堅定,難掩心中歡喜,遂取下頭上的珠釵,遞給許仙,羞澀道:“相公借傘,我贈珠釵,當(dāng)作你我二人交換的信物,愿彼此不離不棄?!?p> “好。”許仙含笑接過,隨即揮手告辭。
但還是難分難舍,一步三回首,與素貞的眼神接觸糾纏,幾乎結(jié)成情繭。
直到彼此看不見,才向前走,不再回頭。
路上,夕陽的余暉灑落,許仙放眼遠望。
天光云影日彤彤,煙霞壁立水溶溶。
夕照,雷峰。
萬點金光燦爛閃耀,就如同燃起了燎原之火,將心田癡纏的情種欲苗盡皆燒個干凈,只留下一片荒野,漸漸長出原有的理性與清醒。
許仙斂去笑意,緩緩皺起眉頭。
仿佛置身風(fēng)雪,熱情逐漸冷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