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勒芒法軍被包圍后,從西邊通往巴黎的道路已經被開辟出來,路上暢通無阻,除了在上面行軍的德國人,就只有為他們補給的運輸部隊了。
法軍防線四處漏縫,各部隊毫無聯(lián)系可言,各打各的,簡直就是一片散沙。
然而即使作戰(zhàn)條件如此惡劣,那些被包圍的法國人沒有放棄抵抗,他們依據(jù)敵人留下來的環(huán)形工事,并再次加固,成功能讓他們多拖一點時間。
可再怎么拖也沒什么用,區(qū)區(qū)勒芒,完全不足以左右戰(zhàn)局,法國終將失敗,這已是命中注定,自從他們主張拋棄俄國以來......
于是他們想盡辦法,最終打算突圍出去,不計傷亡的突圍,能沖出去幾個是幾個,即使為此搭上百萬來條命,最后只有十幾人能脫出身去,那也在所不惜。
他們知道僅憑他們的力量遠不足以扳開求生的大門,只得從滿是裂縫的墻壁上的碎玻璃翻身過去。
墻壁上的玻璃碎鋸齒狼牙,就跟一把大鐵鋸,銳利無比,想要通過這的任何人,恐怕都不能全身而退。
但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在這里等著是個餓死的命運,出去打也是個戰(zhàn)死,掛在玻璃邊也遲早要死,那還不如被子彈開個大眼,死的光榮點。
恰好他們的司令官在不久前答應要來支援他們,但真的能否出去還有待考究。
這天夜里,蹲在勒芒周邊的戰(zhàn)壕里的德國人如果仔細看,或者用心去體會,就會感知他們并非身處戰(zhàn)壕,而是站在城鎮(zhèn)外,站在名為“地獄”的城外。
這座城鎮(zhèn)與普通的城市唯一的區(qū)別,就是殘破到了抽象的地步,四周全是煙,讓人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即使這座城鎮(zhèn)真的不復存在。
在兩座最高峰的建筑中,有兩處像是彈坑一樣,徑直被打穿,太陽光線直射而來,把這兩個洞映成像是人的眼睛一樣,一眼不眨地緊盯地上蒼生;中間還有一個無形的高聳建筑,構成了陰暗的鼻梁。
蒼白無神的眼睛,黑得發(fā)綠的背景,白得發(fā)黃的人臉;白煙和氯氣交織一起,就真的感覺與一個從埋死人的糞坑里爬出來的死尸無差別,不過真要平心而論,應該說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魔鬼,一個有眉毛沒額頭,有鼻梁沒下巴,有兩頰沒瞳孔的像是矩形的惡魔。
這縹緲迷茫的城鎮(zhèn)令人心生恐懼,就像是有個若隱若現(xiàn)的人在盯著他們一樣。
人們若是感覺被這種宛如幽靈般的人盯著,會怎樣?恐懼?亦或是興奮?
但德國人的反應有些過激,他們覺得這并無大礙,不可能阻撓他們最終的勝利。
所謂的恐懼只不過是戰(zhàn)爭機器帶來的,而這些戰(zhàn)爭機器就是他們所使用的,又何必去害怕呢?
恐懼不屬于德國人,恐懼應該恐懼德國人,只有那些法國人才會畏懼。
然而指揮部里的庫斯特憂心忡忡,他看向像是人臉一樣可怕的殘破建筑,心中百感交集。
“告訴他們,火炮別停下來,我有預感,他們要來了。”
他對身旁的軍官說。
他的身體越來越差,看點東西都有些害怕,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親臨前線指揮戰(zhàn)斗了,曾經敢?guī)б魂狉T兵連就殺入敵軍指揮部的威風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對生命的珍惜,和搖身一變成為保守派的代表人物。
這也可能是他最后幾次打仗了,他已經不適合在殘酷的戰(zhàn)場上了。
“那些法國人可真浪漫,把自己的糧倉拆了,還要做成一個人臉,真不知道是嚇唬我們還是嚇唬他們自己呢!”
軍官擠眉弄眼,頗有些不屑地說。但心中卻充滿震撼。
庫斯特除了點點頭,就沒什么反應了。
長久的沉默過后,他再次發(fā)話問:
“那幫人真的不會狗急跳墻嗎?”
庫斯特不確定法國人到底想干什么,他身旁的軍官也是如此,皆是一臉難堪。倘若是從前,他絕不會在這里等著,而是直接帶兵殺進去看個清楚。
然而現(xiàn)在,縱使有數(shù)十萬人喪生,他也不愿丟掉自己的性命,要是把權利全部交給德國人,他也不放心,他就一直處于一個很矛盾的心理。
他想盡早結束戰(zhàn)爭,算是出于對祖國的熱愛和對民族的熱忱;但他身為軍人,知道只有不盡的戰(zhàn)爭才能帶來地位。
他已經擁有足夠的權威了,要是結束戰(zhàn)爭,毫無疑問他將是奧匈第一人,其余軍官的上升通道也會被阻擋;但他對權利的追求永無止境,即使冒著被人追趕的風險也想去搏一搏。
不過現(xiàn)在他已經不需要考慮了,因為窗外傳來的消息已經幫他打好主意了。
這令人恐懼的聲音除了大耗子,就只有法國人的炮火才能有如此大反響。
庫斯特連忙走出指揮部,遙望著他面前戰(zhàn)火四起的焦黃平原。
那正是殘敗的法軍發(fā)起最后的進攻,這些臨近凋零的人,不去享受最后時光,竟膽敢向他們反攻。
他們或許想綻放出生命最精彩的一刻,然而現(xiàn)在是九月份,百花盛開的季節(jié)早就過去,該落葉歸根了。
戰(zhàn)場上充滿機槍的撕裂聲,沖鋒的怒吼聲,大炮的轟鳴聲,和人們無助的嚎叫聲。
聽聲音,死的人大多倒在柔軟的泥土里,而非戰(zhàn)壕里的混凝土墻,這讓在后面不斷顫抖的庫斯特松了口氣。
激烈的交戰(zhàn)一直持續(xù)了四個小時,沒有任何一個法國人從德軍的封鎖中突破,反正庫斯特這邊是沒看到一個法國人的身影,都倒在了戰(zhàn)壕前幾十米。
槍炮聲終于停止,聽見幾百米外有人用德語歡呼,庫斯特繃緊的弦一下子斷了,遙望天空走出陣地,走向那埋葬無數(shù)法軍的破爛泥土。
一路上,庫斯特踩在法國人的尸骸上,但要準確來說,他應該是踩在孱弱的同胞的身體上,才能站得如此之高,比哪怕阿爾卑斯山都要高。
看著以各種姿態(tài)倒在地面上的法國人,庫斯特竟生不出一絲尊敬和同情,恐怕他真的不再只是一個軍人了。
走后,這些以身殉國的法國人被埋葬在糞坑里,被當做肥料滋養(yǎng)著世世代代養(yǎng)育著他們的土地。
一切從塵土中誕生,一切將歸于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