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一愣。
公主不知她是誰。清如倒是在那天儀式上遠遠地瞧見過她,還聽見周圍人議論她是怎么樣的活潑可愛。
“大晚上的,不要大呼小叫?!毖绨搏傰局贾苯蛹魯嗨脑?,把她拉回自己跟前。
“你先回去?!彼仡^對清如道。
“是。”清如趕緊低下頭,越過兩人,疾步走向行帳。走著走著,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好像漏掉了什么。是忘記向公主行禮了。算了,有王爺在,他會解釋的。
“三哥,你的婢女好沒規(guī)矩,看見我都不向我行禮。”宴芷宜望著清如的背影有點生氣。
“這大晚上,又沒有旁人,行什么禮!”宴安珎懶得理她。
“三哥,你不對呀!”宴芷宜倒是沒在意行禮的事,她想到了別的:“原來你是假正經(jīng),身邊居然有這么個大美人??煺f,她是哪家小姐,在宴會上我怎么沒有見過她?”話一出口她就覺察出不對,歪著腦袋想一會,又自言自語道:“既然是小姐干嘛要穿我的衣服,她自己沒有嗎?還有,這大半夜的,你們?yōu)楹芜€在一起?”頓一下,她恍悟道:“哦,我明白了,她是你婢女,對不對?”她像是發(fā)現(xiàn)大秘密似的朝宴安珎瞪眼。
“你話太多了。我讓高昔送你回去?!彼o衛(wèi)使個眼色。
護衛(wèi)轉(zhuǎn)身跑開。
“我不回去,除非你告訴我,她是誰,什么時候到你身邊的,為何要穿我的衣服?”她抓住宴安珎的胳膊不放。
“別胡鬧。”宴安珎拿開她的手,自顧朝前走。
“三哥,等等我?!毖畿埔烁松先?,“三哥,你是從哪里找來的這個婢女,是不是因為她你才拒絕父皇賜婚的?”
“你再胡說,小心你的秘密藏不住。”宴安珎頓住腳步,給自己這個多嘴的妹妹來了個死亡凝視。
宴芷宜心里咯噔一下,有點慌,轉(zhuǎn)念又覺得宴安珎不過是在嚇唬自己,瞪著鳳眼辯解道:“你才胡說,我能有什么秘密。”
“沒有嗎,那是誰在宴會上一直盯著人家莫公子看?”
“我哪有!”宴芷宜的臉頓時紅得像個熟透的大柿子,然后一甩手氣呼呼轉(zhuǎn)身走了。
宴安珎的“威脅”壓住了她心里的好奇。
高昔跑過來,身后跟著宴芷宜的貼身婢女。兩人趕緊追上公主,陪著她回御營。
清如穿的那身衣服自然是宴安珎讓高昔去向宴芷宜借來的。宴芷宜忍不住好奇,帶著婢女來看情況。原本她是在行帳等睿王,但她性子急,左等右等不見人,就自己跑到門口蹲守,還不讓人跟著。終究,她的好奇心還真是得到了滿足。
*
是夜,忽然下起大雨,氣溫驟降,凜冬似乎提前來臨。雨也越下越大,一直到晨曦才漸漸停住。
天空壓抑陰沉,地上泥濘濕滑,寒風冰冷刺骨,行帳里冷得像冰窖。
天氣破壞了行獵的計劃和好心情,大家只能呆在行帳里。
有炭盆,行帳里終究是溫暖的。
有幾個世家公子耐不住寂寞,依舊騎馬出去行獵。即使打不到什么,跑跑也覺得愉快。
清如坐在炭盆邊,望著紅彤彤的火苗發(fā)呆。她本想一早把那套衣裙洗干凈晾曬好還回去,奈何天空不作美。想洗干凈放在有炭盆的行帳里,又擔心有煙火味讓公主嫌棄,畢竟人家是金枝玉葉,還是小心為妙。她只能將裙子擱在床上,等天氣好轉(zhuǎn)再洗。
疏梅一早也瞥見了清如擱在床上的那套并不屬于婢女的華貴衣裙,心里著實有些驚訝。不過她閉口不問,心里冷哼兩聲當值去了。
烤了一會火,清如像是想到別的事,起身到案幾上磨墨。
細想昨晚的事之后,她對睿王昨夜的好意著實過意不去。睿王不介意她奴婢的身份讓她在皇家溫泉沐浴,這件事若讓旁人知曉,怕是不僅會掀起滔天巨浪,更會連累到他。這份天大的情意,她不能不回報,但又不能明著感謝,只能做得不露痕跡一些了。
睿王正在伏案看公文,聽得護衛(wèi)在賬外稟報:“王爺,婢女清如有事找您。”
“讓她進來。”
清如朝護衛(wèi)點頭表示感謝后,挑開簾子走進行帳。
當值的疏梅沒在。也是,王爺看書或看公文時不喜旁人在側(cè)。
“王爺,我來是想和您說一聲,今日天氣不好,那套衣裙等天晴我洗好后再還給公主?!?p> 宴安珎眉心微蹙,看她一眼,語氣和緩地說道:“隨你?!?p> 看到他終于沒再讓自己將衣裙留下,清如松口氣。
“王爺,”她上前幾步,將手里的兩張宣紙放到睿王眼前,“剛才閑著沒事,我又想到那位書塾先生曾經(jīng)吟誦的兩首詞,想著王爺可能會喜歡,我便默寫出來給您?!?p> 什么意思,謝禮嗎?宴安珎凝她一眼。
清如神色如常,宴安珎犀利的眼神還是覺察出異樣。
那雙秋水雙瞳里有別樣的東西在閃動。
她平時巴不得離他這個王爺越遠越好,又怎么會主動送來什么詞?聰慧狡黠如她,昨晚的事不可能猜不透,所以才來這么一出。
宴安珎唇角微彎,將兩張宣紙拿起來。
“你說這是,詞?”他敏銳地抓住了關鍵。
清如心里咯噔一下。這個朝代有“詩”卻沒有“詞”的概念。上次默寫的兩首,一首詩,一首詞,她沒解釋,統(tǒng)統(tǒng)說成是詩。可這回這兩首她默寫的都是詞,她順口就說是詞。
大意了。
清如只好點頭。
宴安珎又凝眸細看。
其實他上次就發(fā)現(xiàn)了清如給他兩首詩,格式韻律很不一樣。今日的這兩首和上次的《水調(diào)歌頭》從格式上是相似的,當然其中一首還是蘇軾的,另一首的署名卻是個陌生名字:納蘭容若。
看了半晌,宴安珎忽地將手里的詞放下,緩緩起身,不屑的神情中帶著鄙夷:“這種‘詞’的格式在我朝從未有詩人寫過,我瞧著通俗淺顯,登不得大雅之堂,且文字透著凄涼幽怨,像是故作清高,也沒什么了不起。清如,上次我不過是聽你吟誦覺得有趣,你還當真以為我會喜歡這種格局不高的酸句子?
我看這個蘇軾不過是個落魄書生,志大才疏,自以為是,才寫出這樣自詡孤高的句子來。還有這個什么納蘭容若,不知是個什么人,句子中盡是憂傷哀怨,小情小愛,恐怕又是一個郁郁不得志的讀書人罷?”言畢,他冷冷睨著清如。
清如早就聽不下去了,那張清麗容顏和天際的烏云一樣黑。
不管你是出于何種目的,都不許你如此污蔑我的偶像!
她鐵著一張臉,恨恨地看著睿王,幾乎在咬牙切齒:“不許你污蔑他們,自己讀不懂還胡亂評價,以為自己是王爺了不起啊!”
宴安珎冷笑兩聲,身軀微微前傾,一把抓住她手腕,繼續(xù)用那種最能刺激人心的輕蔑眼神盯著她:“怎么,我說錯了?”
手被他捏得生疼,抽也抽不回來,清如氣壞了,怒目圓睜:“你就是說錯了,”此刻她已管不了那么多,蘇先生和容若公子在她心里是神一般的存在,怎會允許旁人如此誤會詆毀。
“蘇先生是世間罕見的大才,科考一舉成名,名動天下。雖然他一生仕途坎坷,但他從未消沉低落。他樂觀豁達,清廉務實,博學多才,是一個靈魂最有趣的人。而那位容若公子,和你一樣是皇族,但他品格高潔,聰慧深情,是美玉無雙的貴公子?!?p> 宴安珎一愣,沒想到這兩個人在他心中竟這般重要。那他呢?她又是如何看待他的?
不對,自己怎么想偏了。他急速拉回思緒。
“這么說,你喜歡他們?”
“是,我喜歡他們,非常喜歡。我討厭你污蔑他們?!鼻迦缣е^,同樣回以他輕蔑的眼神,眉眼間卻不自覺地流露出孩子般的純真與賴皮,往日那種沉穩(wěn)與狡黠已消失不見。
宴安珎壓住心底的笑意,又追問道:“既然他們?nèi)绱擞胁琶瑸楹螣o論是前朝還是當下,都沒有任何關于他們的文字記錄?你又是從何處知道得這樣清楚?不要再說是那個書塾先生,我不信。難不成他們都是你胡謅的,這些詞根本就是你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