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自顧吃飯也不說點什么,雅間里除了飯菜的香味,還彌漫著些許尷尬的味道。
“剛才的話你還沒有說完,我聽著,你繼續(xù)吧!”宴安珎先開口打破尷尬。
清如咽下一口蔬菜,又端起茶水喝一口,回道:“王爺,這次大量流民涌進皇城,除了天災,更多的是人禍?!?p> “你具體說說?!?p> 清如道:“聽他們說,一開始府衙是按照定額給每家每戶分配水,百姓去自提就可以??珊髞硭麄冋f運水艱難,把每家的份額水減少一半,如果需要加水要另外交錢。再后來,府衙暫停供水,讓大家自己想辦法。災民們無奈,只能紛紛逃去最近的魏縣,可那里的府衙不允許災民進城,也不施粥救濟,他們只能逃往別處,有些人就一路乞討來到了皇城?!?p> 宴安珎越聽臉色越難看,最后竟把筷子啪一下重重扣在桌面上。
瞧他確實生氣,清如輕聲道:“王爺,這些是災民的說法,也許并不盡實。不過我想,只要朝廷的賑災能真正落實到位,他們會安心回家的?!?p> “清如,那你覺得如何算是真正落實賑災?”宴安珎忽地凝眸望著她。
清如一愣。這個問題有坑吧?只要自己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之前的裝傻充愣就全都露餡了,她只能繼續(xù)裝無知道:“王爺,我不是災民,沒有切身體會,您的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不過我想,只要解決了他們的用水問題,應該就可以了吧!”
聞言,宴安珎失望地丟給她一記冷眼:“你這不是廢話嘛!”
清如也不反駁,繼續(xù)擺出懵懂無知的表情低頭吃飯。既然有了逃離的打算,她就不可能和身邊的人過多的交流。旁人最好當她是個透明人,這樣她存在與否就不會有人在意。
看眼清如,宴安珎長嘆口氣,帶著憤恨的表情起身坐回茶案前,重新煮茶。
這個女子到底什么意思?不是莫府派來探聽消息的嗎,怎么機會擺在眼前,卻又如此漠不關心,毫不在意呢?
吃完飯,不等睿王吩咐,清如開門叫來小廝,讓他們收拾飯菜桌椅。
兩人又沉默地小坐一會,喝了些茶才離開茶樓,坐著馬車來到城南外的流民安置所。
安置所不過是一些臨時搭建的草棚,每天朝廷施粥,保證流民不被餓死,也有府衙派出的大夫給他們看病,附近也有城防軍巡邏守衛(wèi)。
在流民安置所暫住的人并非都是來自漓州的災民,有些是因為別的原因來到皇城而無處安身的人。
暫時性的安置,好歹沒有出現(xiàn)民變。但眼看寒冬將近,草棚稀粥單衣如何讓流民們安然過冬?又將他們妥善安置在何處?這是朝廷眼下最頭疼的問題。
此時,領粥的流民剛剛散去,在各草棚里或蹲或坐或站,面無表情地啃著面餅,喝著稀粥,都沒太注意從遠處過來的兩個人。
每天這里都會有府衙的官吏來巡視,大家都已見怪不怪了。不過還是有人朝他們看了幾眼。
那個男子縱然一身普通常服,俊美如玉的面容帶著薄怒,也難掩矜貴俊逸的氣質(zhì),還有些眼熟。只是他身后跟著的小廝,著實有些不入眼。
幾道目光從兩人身上掠過,又回到眼前的稀粥上。
宴安珎看眼流民,肅著面容徑直朝第一個施粥棚走去。
清如低著頭,跟在他身后。
施粥棚的灶臺前,一個穿藍色衙吏服的男子正低頭看手里的一本小冊子,突然頭頂傳來一聲寒氣十足的詢問:“譚管事人在何處?”
藍衣小吏抬頭,見到神情陰郁的睿王,心里咯噔一下,神情緊張地不知將手里的小冊子放在何處,慌張之下,他把小冊子往灶里一扔,小冊子在黃色的火焰中瞬間化為灰燼。
“睿王爺!”藍衣小吏趕緊來到睿王跟前行李,“譚管事他,他家里臨時有事,剛走。”他喉結(jié)動了動,神情閃爍地回道。
“你叫什么名字?”宴安珎冷冷地瞅著他。
“小的名叫,名叫李生。”李生一臉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還有點懵,睿王前幾次來都是譚管事陪著,今日怎么突然一個人出現(xiàn)了呢?
旁邊另外兩個粥棚里的藍衣小吏也瞧見了睿王,急忙丟下手里的活跑過來,在李生身后低著頭恭敬地站著。
宴安珎看他們一眼,又盯著李生問:“李生,你剛才往灶里扔什么?”他的語氣神情好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那漆黑眼眸像是要把人拽入地獄深淵一般。
“沒什么,只是,只是······”李生臉色通紅,渾身顫抖,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話。
宴安珎一聲冷笑:“怎么,你以為你把它燒了就沒人知道了嗎?”
李生低著頭,雙手十指緊緊交纏,正在思索著該怎樣回答才好。他身后那兩個同行低眉順眼,臉色煞白,大氣不敢出。
“李生,”宴安珎冷冽地看他一眼,拿起灶上的一把鍋鏟在大鐵鍋了攪了攪,沉聲道:“怎么看著今日的粥比我前幾次看到的還要清爽呢,是你煮粥的手藝長進了呢,還是這城郊的水越來越好了?”
清如聞言,微微一愣。王爺之前來過,那是不是我打聽到的那些情況他其實早就知道?那他為何不說一聲,我這是被他耍了?
心中正沒好氣,只聽得撲通一聲,李生已伏身跪在地上,頭如搗蒜求饒道:“王爺饒命,王爺饒命,是譚管事吩咐小的記賬,不關我的事??!”
“譚管事囑咐你怎么記賬,說來聽聽?”
李生知道只要睿王過問,這事就不可能瞞過去,為了保住小命,只能如實交代:“譚管事囑咐我,每天每斤米克扣三兩,這些天總共已克扣下大米兩百多斤?!?p> 他身后的兩個同行在李生跪下的那一刻亦跟著跪了下去,此時聽到李生坦白一切,臉色慘白如紙,脖子像是被擰斷了似的耷拉在胸前。
啪的一聲,灶臺上的一個瓷碗被宴安珎拿起一把摔碎在地上,“你們好大的膽子!”他厲聲吼道。
“王爺,小的知錯了,知錯了,甘愿受罰,只求王爺饒了小的性命?!崩钌粋€勁兒地磕頭,嘴里不停喊錯求饒。
也是活該他倒霉,一塊飛濺起來的碎瓷片剛好在他抬頭時不偏不倚劃過他下巴,他完全沒有感覺到疼痛,鮮血已順著下巴流到脖頸,染紅了他的衣襟。
清如也被睿王的疾言厲色嚇一跳,抬頭看他的背影,竟有些微微抖動。他真是氣壞了。
遠處草棚里的流民不知這邊發(fā)生了何事,幾個站著的流民看見那幾個煮粥的小吏跪在地上,背對著他們的貴公子好像生氣在摔東西。他們伸長脖子看兩眼,然后嘿嘿笑幾聲,又蹲下去和周圍的人說話去了。
更遠處的城防軍營帳里,幾個隊長正在劃拳喝酒吃肉,陣陣嬉笑聲在賬內(nèi)久久回蕩。
宴安珎憤恨地看著面色如土,血流不止的李生和他后面兩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在地上的同行,長嘆口氣,心里盤算一番,沒當即做出懲罰,轉(zhuǎn)身疾步離開了。
馬車從南城門緩緩駛進城里。城門守衛(wèi)認得是睿王車馬,沒人阻攔。
清如望著頭靠車壁,雙眸緊閉,眉心緊鎖的宴安珎,心里很是有些動容,便輕聲道:“王爺,吏治清明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您也不要著急?!?p> 又來一個“吏治清明”,宴安珎并未睜開雙眸,唇角卻漫上一抹冷笑,“清如,你這個什么也不懂的婢女還真是常常口吐錦繡??!”
清如懶得理會他的嘲諷,也不想再多一句謊言解釋,只又問:“王爺,您之前來看過流民,那是不是······”
“我不知道。”像是知道清如后面將要出口的話,宴安珎驟然出言打斷她,漆黑的雙眸緩緩睜開,“漓州的情況我只看過地方奏報,派去的人還未回來,具體詳情確實不知?!蹦怯纳铊擦恋难垌芯闺[隱閃爍著疲倦、氣憤,甚至有那么一絲的期待。
原來他早已派人去了解災情,自己也親自來城郊查看流民安置情況,賢明睿王,當真如是。自己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清如有些懊惱地別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