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這時候的街道才方有了一些元瑾記憶中那些古裝劇里都城的樣子。
每一個街道都被重建了,這次的重建是按照元瑾給的圖紙來的。
坊、市分離,市場集中管理,分為東市和西市,由京兆尹負(fù)責(zé),其中就有“監(jiān)市”的事兒——“監(jiān)市踐于衙,理市治序”。
另外不準(zhǔn)侵街打墻,接檐造舍;不準(zhǔn)個人擅自“穿坑取土”,燒造磚瓦。
不能隨便把垃圾和污水傾倒在市場內(nèi)外,否則杖責(zé)六十。
所以肉眼可見的,整個街道干凈整齊多了。
路面很寬,能允許兩車并架;青磚鋪地,再沒有那些污水橫溢,顯得格外莊嚴(yán)肅穆,道路兩旁倒是有一些小攤小販,嚴(yán)格地按照劃定的范圍做生意,且不允許制造垃圾。
元瑾打開簾子看了一眼,很滿意眼前所見,摸了摸自己癟癟的小肚子,拿起桌子上的小點心就吃。
攤在軟榻上假寐,瞇楞著,瞇愣著,就睡著了。
一旁候著的巴山心疼地給自家小主子蓋上小被子,不再出聲.
在兩人都沒注意到的元瑾懷里,輕輕地發(fā)出“篤-篤”的撞擊聲——
蛋殼裂開了一個小縫兒。
不久,馬車到了皇宮,元瑾迷迷糊糊地下了車后,正道正道因為側(cè)臥而略微往下掉的金雕蛋,就被請到了乾清宮。
景帝就和那留守的老父親似的,早早地就備好晚膳,等元瑾一到,沒有說別的,先是招呼她吃飯。
“長安,過來,有你喜歡的雞絲米粥。”
景帝親自給閨女盛了一碗杠尖杠尖的“粥”,往上面加了好幾塊排骨。
在元瑾的強烈建議下,景帝的御膳也進(jìn)行了一番改造。
由以往動輒二三百道,吃又吃不完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御膳變成了二十幾道“家常菜”,簡直是質(zhì)的飛躍。
至少元瑾吃到嘴的是熱的食物,而不是涼的油脂了。
父女倆高高興興地吃了一頓飯,景帝帶著元瑾來到了書房。
神神秘秘地拿出來一個盒子,盒子里裝了一個色澤古樸的卷軸。
打開卷軸,赫然寫著“熙朝城防圖”。
上面有熙朝各個地方的兵力布置、郡縣劃分以及四邊鄰國的名稱。
熙朝共有九州四十八城,九州分別為邑州,興州,獻(xiàn)州,保州,息州,任州,錦州,濰州。
其中中原腹地以京城盛京為首獨稱一州,名為盛州。
四十八城東西南北各十二,其中北邊以保征城為首,西邊以樟錦城為首,東邊以萊漳城為首,南邊以山邳城為首。
四十八城作為國境線上第一圈防衛(wèi),民風(fēng)剽悍,各有特色,實在是疆域遼闊,富有四海。
但是景帝面上卻沒有多少得色,只是問自己這個孩兒:“你認(rèn)為熙朝如何?”
他緊緊盯著面前這個稚齡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手中捻動佛珠的動作卻是越發(fā)快了,面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
元瑾像是被眼前這副圖迷住了似的,饒是再不懂事兒,作為一個思政研究生,她還是了解面前這幅圖的重量的。
這么說吧,這幅圖換做元瑾上輩子就相當(dāng)于滴滴出租車行駛路線圖,差點被賣給美麗國的那個。
國家機密,不過如此。
元瑾不明白她阿爹給她看這幅圖的意思,或者說是她不敢去想。
元瑾沉吟許久,一瞬間她想到了很多。
想到了皇宮之外雖然是整齊許多卻依舊破敗蕭條的街道;
想到了那時在“窮巷”看到的衣不蔽體的百姓;
想到了即使在自己的皇莊下也無法做到教育普及而對知識充滿敬畏的孩童······
元瑾甚至想到了上輩子自己選擇了思政專業(yè)的初衷。
不過一句話罷了: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p> 種花家的人都很怪,縱使自己的生活一地雞毛,心中也有一個匡扶社稷的夢想。
元瑾本能地感覺阿爹的提問是一次機會,一次能幫助她達(dá)成最初理想的機會。
她鄭重地閉了閉眼,跪在景帝面前,不再試圖遮掩自己的鋒芒,以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回答:“大熙之患,危如累卵?!?p> 殿中的空氣一瞬間仿佛凝固了一樣,景帝的臉隱藏在陰影里,讓人捉摸不透:
“哦,你細(xì)細(xì)說來?!?p> 元瑾深吸一口氣,既然打算把握住這次機遇,她就要如實的回答,不僅要能回答上,還得回答的漂亮。
小小女童身姿如竹,目光如星:“父皇,請看——”
這是元瑾第一次稱呼景帝為“父皇”。
這一刻她們不再單單地是父女,更是君臣間的對話。
“雖然熙朝四方分別有十二城駐守邊疆,但是地方的權(quán)力太大了。且重要城鎮(zhèn)多掌握在世家大族手里,此為皇權(quán)的第一威脅;”
“朝中文武相輕,相互敵對仇視,門閥世族完全把持了官吏選拔之權(quán),官員貪腐甚至已成常態(tài),世人皆知崔沈燕史四大世家,而少有人知天家姓魏,此乃第二威脅;”
元瑾停頓了一下,看到景帝又開始拿手指敲打桌面,心中一定,接著說道:
“自隆平三年啟,熙朝天災(zāi)地患頻繁,內(nèi)政動蕩且外敵侵?jǐn)_,邊境北有犬戎,南有各土著家族,西有吐蕃、天竺佛教,東有??芮?jǐn)_,亂我熙朝外貿(mào),掠我熙朝子民,甚至‘兩腳羊’之說也在邊境盛行。”
“歸根結(jié)底,根源就在皇權(quán)受制,力不從心。掌權(quán)不利,反受其害!”
魏公公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當(dāng)自己是個聾子。
這小祖宗真敢說啊,你這就簡直是指著你爹腦門子罵“你不干好事,轄制不住底下臣子,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魏公公偷偷去瞅自己主子,很好,氣息平穩(wěn),還沒氣出個好歹來。
但還沒等魏公公放下心來,就看著坐在上首的景帝笑了!
聲音一點點洪亮,笑得魏公公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誒呀媽啊,不會真給皇上氣出病來了吧。
魏公公趕緊上前,打算給皇上順順氣兒,他都瞅見了景帝被這番話戳到了肺管子,那腦袋上的青筋都起來了。
景帝推開魏公公意圖順氣的手,走下臺階,到元瑾的面前,他沒有再多問什么,只是說:“明天隨阿爹上朝,怕不怕?”
元瑾和景帝對視,一雙眼睛蒼老而內(nèi)斂,一雙眼睛清澈而堅韌。
父與女,
君與臣,
這一刻徹底融合!
元瑾欣然答道:“有阿爹在,孩兒不怕!”
父女相視而笑,像是一場傳承,言有盡而意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