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日子單調(diào)至極,但不討厭。工作日洛瑤接送夜晙影上學,休息日兩人在家坐而論道,早晨很快到了晚上。躺下一覺又到了第二天,時光倏忽。
有一天,夜晙影打破了常規(guī),他問:“瑤兒,傅總說要請我們吃飯,去嗎?”
“他吃飽了撐的?”
“說是上次的見面太不正式,要重來一遍?!?p> “行吧,也出去逛逛?!?p> ………………
洛瑤把車開到了目的地——一家酒樓,全景化最高的建筑。傅昱早早就在門口等候,見兩人的到來,他熱情地上前迎接,“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小夜,弟妹的大駕光臨,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p> “傅大公子屈尊降貴,我們可擔待不起。”洛瑤挽著夜晙影手臂,笑嘻嘻的說。
“客套什么呀,”夜晙影連忙打斷,“老傅頭啊,請客咋往家里請,忒不厚道了?!?p> 這酒樓是傅昱家開的,他家本不經(jīng)營這種生意,有天傅昱心血來潮便搞起這么一套。親筆題名——花萼相輝樓。
“這不是景化沒什么好去處嘛,還是自家的放心?!?p> 他又補充說道:“別怨老哥,要不是弟妹在,今天哥們兒一準帶你上那紅袖院。”
夜晙影呲了下牙,這傅昱怎么也開始使壞了?他連忙解釋:“那種地方我以前沒去過,以后也不會去,我可是個正經(jīng)人。”
洛瑤沒什么反應,她應該不清楚那是個什么去處,這番自辯頗有些掩耳盜鈴的味道。
正廳中金碧輝煌,賓客如云。整棟樓是寶塔造型建采,取鏤空設計,站在中心能直直的看到殿頂。夜晙影能清晰地看到二層三層的客人推杯置盞,談笑風生。
說實話,夜晙影還是挺震撼的。和傅昱認識多年,他還是首次進到里面來,從前也動過這個念頭,卻怕沒進門就被保安給攔住了,說我是你們老總的朋友,誰信吶?又怕麻煩傅昱,不好和他開口,今日總算是得償所愿了。
傅昱領著二人走到了正中央,已經(jīng)有幾個服務生抬了張桌子過來。
夜晙影用手肘頂了一下他,低聲說:“不太好吧,這樣,樓下可就我們一桌,這也太張揚了?!?p> “在自己家,想在哪吃就在哪吃,有什么不好的?!备店虐矒嶂?。
洛瑤拉著夜晙影坐了下來,旁邊的女服務員帶著標準職業(yè)微笑,遞上來一本菜單,“看看想吃點什么。”
夜晙影剛想伸手去接,菜單已經(jīng)落入洛瑤手中。傅昱給周圍的服務生比了個手勢,說:“這里我自己來,你們?nèi)フ泻羝渌腿税?。?p> “弟妹哈,看看想吃點啥……”
夜晙影趁著這個功夫抬頭打量的四周,他環(huán)視了一遍二樓,三樓……西裝革履,錦帽貂裘,這就是上流社會、名仕生活嗎?今個兒總算是開眼了,他看見好些個兒在景化有頭有臉的人物,下意識的拉了下衣領,感覺自己像地上一只無知的猴子,闖入了眾位天仙的蟠桃盛會,他可沒有孫行者的本領。
“安啦,別緊張,吃個飯而已。”傅昱注意到他神色不自然安慰道。洛瑤也牽過他的手在掌心輕捏了一下。
樓上也有人注意到了樓下的情形,好奇地向下張望,這是怎么了?圣上南巡來了?看清楚了,是傅昱啊,有人舉杯向他致意,傅昱招招手回應。
……………………
傅昱怕菜不夠地方放,安排了張大圓桌,三人緊挨著坐。夜晙影在中間,左手邊是傅昱,右手邊洛瑤。
“來,嘗嘗,私人珍藏?!备店拍脗€瓶紅酒給洛瑤倒上,“夜啊,來一點兒?”
夜晙影搖搖頭,“可樂就行了?!?p> “你可真是個勤儉持家的好男人?!备店耪f道。
夜晙影無語,這損貨也太刻意了吧。
傅昱起身,舉杯說:“來祝賀我們小夜脫單,也祝兩位百年好合長長久久?!?p> 夜晙影和洛瑤站起來,三杯相碰,“承你吉言?!?p> 大廳內(nèi)人們來來往往,凡是經(jīng)過的人都會駐足大量一下,然后一一在喜悅或悵惘中離開。
有兩個衣冠楚楚的人從樓上走下來,在觀望一陣后,徑直走向前去。
“喲,傅總,今個兒有空來吃飯呢?!币粋€人說。
傅昱對來人拱拱手,說:王總,盛老板,好久不見了。
“那是,今個兒咱哥仨怎么也得好好敘敘。”被稱為盛老板的人說。
“改日吧,今天跟我一朋友來吃飯給他慶賀呢?!闭f著,傅昱攏了下夜晙影的肩。
王總拍拍傅昱,道:“別介,擇日不如撞日,你老傅的朋友不就是我們的朋友嗎?”
“是呀,是呀?!笔⒗习逶谝慌愿胶?,“小兄弟貴姓?交個朋友?!?p> 夜晙影嘴角抽了抽,這倆人他都認識,景化當?shù)刂麑崢I(yè)家,報紙上都報道過好幾回了。和這樣的人做朋友,怎么可能?他皮笑肉不笑的說:“幸會幸會,小弟姓夜,盛老板抬舉了。”
兩人徑自在傅昱身邊坐下,王總毫不客氣的拿過夜晙影的杯子,不由分說地給他倒了杯酒,說:“來,夜老弟,咱哥倆走一個?!?p> 傅昱想抬手去擋,杯子已經(jīng)被夜晙影接過,“盛情難卻,王總,咱在今日不醉不歸?!痹捯粢宦?,他猛灌了一大口,豪情萬丈,頗有綠林好漢的味道。
王總是被他嚇了一跳,這小伙子挺生猛啊,不想落了面子,也跟著豪飲一口。
傅昱在桌下拍了拍夜晙影大腿,夜晙影伸下來比了個OK的手勢。傅昱輕嘆一口氣,這小子好端端的擺什么闊氣?
洛瑤看著夜晙影這鯨吸牛飲的模樣不禁皺了皺眉頭,這人怎么了?這個時候逞起能來了。
盛老板在一旁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輕掐了一下傅昱,“老傅頭,你這人太不地道,交個女朋友了也不聲張。你這是要金屋藏嬌啊?!?p> 傅昱神色嚴肅的說:“你可別瞎說,這是我弟妹。”
王總一臉不可思議,“那是這位小兄弟的……”
夜晙影連忙回應:“這是家姐?!?p> 那王總又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色,他和盛老板都極力的想表現(xiàn)出有禮貌,把目光收回來,可眼睛卻和腦子打起架來。
洛瑤掩飾住內(nèi)心的嫌惡,微微頷首說:“洛瑤見過二位?!?p> “客氣客氣,鄙人王禹……”
“在下盛殊……”
說著客套話,兩人都一起來向洛瑤敬酒。洛瑤抑制住把酒潑道牛頭馬面臉上的沖動。瞧了一眼身旁的夜晙影,勉強端起酒杯回了一禮??刹荒茏屵@小賊白費了心思。
隨著兩個不會審時度勢的人闖入,其樂融融的表象雖然存在,可卻平添了幾分詭異的氛圍。
傅昱忍受不了了,告饒一句向廁所走去。夜晙影蹬蹬蹬的追了上來。
“怎么不去陪弟妹?”
“還有你朋友在。”
“泛泛之交而已,別太在意,其實完全可以趕走他們的,我能擺平。”
“沒事兒,我還可以?!?p> “看你這臉紅通通的,別告訴我今晚是古拉加斯專場?!?p> “清醒著呢,一點兒小酒而已?!?p> “你真的放心?那兩個人可不是什么好鳥?!?p> “你有能力阻擋一場風暴嗎?當風暴來臨,周圍的一切都會卷入其中,可能到風暴眼的又有幾個?”夜晙影反問。
“好吧?!备店怕柭柤绫硎举澩?p> “對了,老傅頭兒,你聽沒聽過混天教?”
“聽過,怎么?有興趣加入?
“隨口一提?!?p> “就是咱景化一些小混混抱團取暖唄,勢力好像還挺大的。搞得滿城風雨,不過最近好像沒什么動靜了,可能都被招安了吧?!?p> “還有,”他又補充說道,“為首的叫什么戴沽的還來找過我,要找我入伙。你有意向我給你寫封推薦信去?!?p> “不不不?!币箷€影連忙辭謝。要入伙,這投名狀恐怕得是他自己,“你幫我吱呼一聲以后那啥湯敏赫在敢來景化撈錢,就給我往死里打?!?p> “有仇?”
“小白臉遭人嫌。”
“好言相勸,那混天教你還是不要招惹,普通小混混的話我能保住你??赡茉诰盎瘍?nèi)呼風喚雨,背后的勢力可就不同了?!?p> ………………
兩人走進廁所。夜晙影不合時宜的想起,兩人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樣一起上廁所的,他轉頭,見一絲憔悴潛伏在傅昱的臉上。在外頭人可能會有意識避免將自己丟入某種恐慌的泥淖中,可在這種封閉的小空間中,身旁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不免卸下防備,殘喘一番。
外面大廳中行走的人也是一樣,他們的皮膚可能松緊不同。眼神或明亮或暗淡,但間些冒出的對未來的焦慮卻悄然貫穿了一生。
夜晙影拍了拍他的肩膀,傅昱朝他勉強一笑。
“有事兒?”
“沒,就是最近太累了?!?p>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也叫累?”夜晙影揶揄道。
“你別看我風花雪月,但要自己干點事兒真不容易。這便是成長的煩惱吧。”傅昱語重心長的說,嚴肅而低沉的氣氛籠罩著他。
夜晙影沉默,似乎不想陷入那種預設的恐慌中。傅昱也不多言,畢竟小夜這年紀還沒到。
走出廁所,兩人在生理上排解了一番,可心理上卻是水泄不通,那是對未知的迷茫,生怕路的盡頭的霧散去,顯現(xiàn)出的卻是一塊“此路不通”的標語。
可即便如此,哪怕未來真的會面臨一場豪雨,也不必對被淋濕這一境遇感到害怕。夜晙影用手去勾傅昱的肩,用行動告訴他,你不是一個人,無論我們站在街道的哪個角落,我們都站在一起。
“老傅頭,我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也沒有逢兇化吉的錦囊妙計,但我可以給你流向未知的勇氣?!彼f時,伸出手和傅昱的拳頭碰了一下。
“對呀,天氣預報總會播到晴天。”傅昱釋然一笑。
夜晙影有意趕走陰霾,扯開話題,“前些日子被人揍了,什么情況?”
“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备店盘_,“說來也真晦氣,出門看見有人鬼鬼祟祟的在你家旁邊徘徊。我就想上前問個情況,我還沒說出口,人已經(jīng)在天上飛了。摔到了花壇里。等我起來時人影都沒了,到頭來還沒瞧見正臉。別提有多窩囊。”
“你這人也太不小心了,對付這種心懷叵測的人,怎能麻痹大意?!?p> “那不是人沒什么事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走回了大廳中央。
畫面很和諧,洛瑤微笑著喝著酒,倆人在一旁侃侃而談。絲毫不顧洛瑤不理會的事實,言簡意賅的說趨之若鶩,曲意逢迎。
傅昱露出了一副我早就料到的神情,“幡然悔悟了吧?”
夜晙影卻安之若素,仿佛那根本不關他的事。他嘟囔了一句,“委屈瑤兒了。”便走上前去。
“喲,夜老弟回來了,來,喝酒喝酒?!?p> 夜晙影神采奕奕地回應著,傅昱在一旁叫苦不迭。剛才諄諄告誡都白搭了。他用眼神暗示洛瑤出面,也沒有任何回應。
可真讓老父親操碎了心。
觥籌交錯間,夜晙影只覺得天旋地轉,但他還是堅持下去,只告訴自己兩個字——成長。
而成長的道路上總是布滿荊棘的,所以結果就是夜晙影喝醉了,酩酊大醉。
盛王兩人也醉了。夜晙影固執(zhí)的很,堅持著把兩人灌醉才倒下去。
傅昱叫了輛車來把兩個不速之客送走,對著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夜晙影嗟嘆一聲。洛瑤也很無奈,兩人面面相覷。
“要不,你來?”傅昱腆著臉問。
見洛瑤無動于衷,傅昱立馬心領神會,把夜晙影一只手搭在肩上,扛著向門口走去。
里面有空調(diào),可外頭就不一樣了,寒風刺骨,夜晙影哆嗦了一下,清醒了幾分。臉上紅撲撲的,腦子里像是被人用杵搗過一樣,不分南北西東。
“老傅頭,不用扶我,我清醒著,還能肉彈沖擊呢。”說著,他掙開束縛,肚子向前頂去,結果腳沒跟上,整個人向前撲去,像一灘爛泥一樣倒在地上,這一摔,骨頭都得摔碎了。
他又掙扎著站了起來,自顧自的步履蹣跚地向前走去。也不管路在何方。
洛瑤及時出手拉住了他說:“你這是要去哪兒?”
“高老莊?!闭f著他順著牽引力轉身,雙手環(huán)住洛瑤脖子,在頸上嗅了嗅,癡癡的笑道,“翠蘭兒。”
傅昱十指掩面,從手指的縫隙中偷看,心想,“這小子本性暴露無遺,眼鏡可別被干飛了?!?p> “今天多謝款待了,這里我得應付,就送到這吧?!甭瀣幧裆饲f的說。
“確定?”傅昱對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能獨自面對一個神志不清的老色鬼深表懷疑。
“那我可走了啊?!闭f著,傅昱原路返回。
他剛消失在視野里,一道黑影便從黑暗中走出來,要接過洛瑤懷里的夜晙影,被她用眼神制止。
“不用,我自己來。”說著,洛瑤模仿著傅昱的樣子,把夜晙影扛在身上,學的有模有樣。
三人走到車邊,福祿壽開了后門,洛瑤把夜晙影放到了座位上,自己也坐了進去。
“去哪?”
“把他送回家吧。”
……………………
景化的天空潔凈,星星雖亮,卻極度沉默。
福祿壽通過后視鏡見后座兩人依偎在一起,夜晙影時不時的咂咂嘴,夢囈?guī)拙?,洛瑤的憐子之情呼之欲出。一派安詳,福祿壽咽了口唾沫,自家小姐啥時候有過這種神情。
“福伯,你有什么話就快說吧?!甭瀣幪ь^,通過鏡子和他對視。
福祿壽沉默,以小姐的聰慧,有什么話想說,二人心知肚明。
他狠下心來,“小姐,結果出來了,家里那邊也……”他開口,聲音有些嘶啞。
洛瑤神色平靜的接受著事實。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