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直到世界盡頭

　　程小妹頓時清醒了，腦子里回憶著各種各樣的信息，確定她沒有在秦思若面前表現(xiàn)出任何跟宋清舒的親近，她到底是怎么看出來的？不愧是虹縣奧伯林，這觀察力簡直了。

　　第一萬次的，程小妹在心里想，二五仔實在是太難當(dāng)了，不僅要擔(dān)心宋清舒不高興，還要關(guān)心室友們的感受。

　　秦思若興致勃勃的表情讓程小妹愈發(fā)緊張，而她不擅長說謊話。

　　“我、我還沒睡醒?！背绦∶锰闪嘶厝?，閉上眼睛想要逃避。這反應(yīng)直接把秦思若逗笑了，“問一下而已，怎么？怕我去找宋清舒麻煩??？”

　　程小妹睜開了眼睛看著她，她其實能感覺到秦思若對605不像孫嬌龍那樣敵對，她待人接物一向面面俱到，和他們這些單純沖動的高中生很不一樣，是不會做那么幼稚的事情的。

　　之所以會配合孫嬌龍，大概是……真愛和尊重吧。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背绦∶闷D難地翻了個身，側(cè)躺著看她，臉色還是有點(diǎn)兒蒼白，但是比之前實在是好太多了。

　　扎著吊針的手不敢亂動，沒什么力氣地打在床邊，看起來實在太可憐了。

　　秦思若捏了捏她的指尖，發(fā)現(xiàn)有點(diǎn)浮腫，連忙提醒道：“你別這樣躺著，過會兒該回血了，要不要坐一會兒？”

　　程小妹搖搖頭，翻了回去，咸魚似的平躺著。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么慘的時候，動作都慢了半拍，看起來還有點(diǎn)兒好笑。

　　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兩聲，對秦思若說：“謝謝你啊，老秦?！?p>　　“客氣什么？”秦思若說，“我正好不想畫畫，在這兒呆著也挺好的，等會兒水掛完了我扶你回寢室，再去跟班主任說一聲，美美放學(xué)?！?p>　　程小妹：“……”倒也不用這么誠實。

　　“你還沒跟我說呢，跟宋清舒到底怎么回事兒？”秦思若沖她擠擠眼睛。

　　眼看著躲不過去了，程小妹表情尷尬地咳嗽一聲，說道：“也沒什么啊，我不是在食堂打工嗎？總不好不做人家生意嘛對不對？而且她好想，也還可以?！?p>　　秦思若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誤會就誤會吧。程小妹心想，總不能告訴她真相，說她是宋清舒的親妹妹，從十七年后穿越過來報恩的。

　　秦思若估計得以為她有神經(jīng)病。

　　“對了，我之前就想問，但是一直沒有機(jī)會，”程小妹左右打量片刻，確定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說，“我們寢室跟對面寢室怎么回事啊？我是不是得，就是，入鄉(xiāng)隨俗一點(diǎn)兒，表現(xiàn)出同仇敵愾才行？”

　　她臉上如有實質(zhì)的疑惑表情把秦思若逗笑了，無奈地?fù)u了搖頭，秦思若說：“小妹，你真的太可愛了。”

　　“你沒有發(fā)現(xiàn)嗎？我們兩個寢室的關(guān)系，其實沒有想象的那么不好?！?p>　　程小妹心想，她就是發(fā)現(xiàn)了，所以才覺得不理解。

　　“其實，嬌嬌跟我說過，她跟宋清舒從小學(xué)的時候就一直是同班同學(xué)，初中以前還是鄰居。”秦思若說，“孫叔叔和宋叔叔之前是一個單位的，后來，兩家鬧翻了……”

　　鬧翻了？程小妹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存在，不由聚精會神，仔細(xì)聽秦思若的敘述。

　　“具體的原因，嬌嬌沒說。我只知道宋叔叔辭職去經(jīng)商，結(jié)果孫叔叔因為單位的股票大漲，不僅有了錢，而且分到了二環(huán)的房子，嬌嬌家就搬走了?！鼻厮既粽f，“好像就是因為這件事情鬧起來的?！?p>　　秦思若看她茫然的表情，就知道她沒有想明白，于是耐心地跟她解釋說：“孫叔叔和宋叔叔是在縣里的水泥廠上班的，你知道近兩年房價漲的有多快嗎？房價漲，建房子的原料，鋼筋、水泥、農(nóng)民工，是不是都要漲？比方說，三年前你手里有單位兩萬的股票，三年后的今天，市值至少五十萬。”

　　程小妹懂了，而她的父母沒有預(yù)料到這次的風(fēng)口，放棄了股票大漲和分房的機(jī)會，辭職經(jīng)商，結(jié)果正好遇上了金融危機(jī)，又忙又不賺錢。

　　估計是……心里不平衡吧？

　　同一個起點(diǎn)的同事，因為一個選擇，而過上了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不甚如意的那個肯定會悔恨、怨懟，飛黃騰達(dá)的那個自然會慶幸、自得。人性向來如此，可以理解，但并不贊同。

　　“我明白了?！背绦∶冒櫫税櫭?，沒有多說什么。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而且，其中一方還是自己的親生父母。

　　只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姐姐會很難做吧？

　　秦思若看她臉色不虞，還以為她是感到為難了，嘆了口氣，說道：“其實，交朋友嘛，開心就好啦。我們每個人都是獨(dú)立的個體，沒有說你跟我玩了就不能跟她玩，這樣也太幼稚了?！?p>　　“人喜歡結(jié)伴而行，是為了獲得更多的能量和快樂，而不是為了排外?！鼻厮既裘哪槪聪蛩难凵駸o比慈祥，“哎呀看把我們小妹給糾結(jié)的，乖啊，我?guī)湍惚Ｃ?。?p>　　程小妹：“……”

　　“不要亂用詞語啊，保密什么的，聽起來好怪，我又不是早戀?！背绦∶脽o奈地說，“你說，她們兩個和好的可能性，有嗎？”

　　“不知道啊?！鼻厮既袈柭柤?，“沒人試過給她們兩個勸和，那場面想想都恐怖，反正我不敢?！?p>　　“還有你不敢的事情呢？”程小妹反過來調(diào)侃她。

　　秦思若優(yōu)雅地一撩頭發(fā)，故意端出貴婦似的姿態(tài)，微微頷首，表示：“說的也是，我虹縣奧伯林無往不利。”

　　“知道了，奧伯林女士?！背绦∶每粗?，想到姐姐離開時那個委屈的神情，有點(diǎn)擔(dān)心。

　　自己這個樣子，掛完水肯定要回宿舍躺著了，沒辦法到畫室看她，回寢室以后又不好跟她說什么，想了想，討好地沖秦思若一笑，甜甜地說，“手機(jī)能借我用一下嗎奧伯林女士？”

　　“干嘛？”秦思若壞笑著，挑了一下她的下巴。

　　“就是……”程小妹語氣不太自然，“打個電話?！?p>　　秦思若知道她想給誰打，故意將手機(jī)拿出來，但是不給她，而是在她面前晃來晃去，語氣賤嗖嗖地說：“哦，是嗎？給誰打呀?！?p>　　“你借不借嘛?！背绦∶貌惶靡馑?，作勢要掀被子下床，“那我去通訊室打?！?p>　　她也是來了三中才知道，以前的學(xué)校還有通訊室，因為不是所有學(xué)生都能買得起手機(jī)，所以會有個房間里面滿是座機(jī)，跟管理員買一張電話卡就能打。

　　通訊室里校醫(yī)室不遠(yuǎn)，用支架挑著吊瓶過去也不是不可以。

　　“借借借。”秦思若把她扒拉回去，“不禁逗呢怎么？一點(diǎn)兒也不好玩兒。”

　　說著，把手機(jī)給她，并主動說要去廁所，體貼地把空間留給她。

　　造型別致的白色翻蓋手機(jī)，沒有密碼，蓋子一打開就自動解鎖，程小妹猶豫片刻，撥出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喂？”宋清舒的聲音從貼在耳邊的手機(jī)里傳來，傳入耳膜，程小妹被燙了一下似的，動了一下肩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電話那邊又疑惑地“喂？”了一聲，“哪位？”

　　“是我?！背绦∶谜f，“這是秦思若的手機(jī)，她……她現(xiàn)在出去了?！?p>　　“哦?！彼吻迨嬲Z氣淡淡的，沉默片刻，才問，“你好點(diǎn)兒了嗎？”

　　程小妹不自覺抿嘴笑：“好多了。”

　　宋清舒又沒說話了，她應(yīng)該是走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并且仔細(xì)斟酌了語氣，才用干澀的語氣說：“那個，對不起啊。”

　　程小妹愣了愣。

　　她仔細(xì)聽宋清舒的聲音，尾音帶上了微啞的刺感，聽起來像是要哭了。

　　“我、我也沒想到會這么嚴(yán)重?！彼吻迨嬲f，“嚇?biāo)牢伊?。你沒事對吧？你確定沒事對不對？”

　　語無倫次似的問題，讓程小妹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想到自己當(dāng)初宣告離家出走，宋清舒被她氣暈的時候，仿佛大廈傾塌，她的整個世界都亂了。

　　——耳朵里聽不到聲音，思緒仿佛凝滯了，她陷入了極度恐慌而導(dǎo)致的空白。所以，她能理解宋清舒現(xiàn)在的心情，自責(zé)、擔(dān)憂、害怕。

　　“宋清舒?！背绦∶糜煤車?yán)肅的語氣喊她的名字，并清晰而肯定地告訴她，“我沒事，你不要怕?！?p>　　對面的宋清舒一下子安靜了，隨即，程小妹聽到了抽泣的聲音。

　　“嗯?！彼吻迨娴穆曇魩е鴿庵氐谋且簦跋麓挝以僖膊蛔鲲埩?，你還那么年輕，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么辦……”

　　程小妹：“……”好像哪里不對。

　　“不是你的問題?！背绦∶谜f，“你自己也吃了你做的飯啊，不是什么事情都沒有？”

　　宋清舒一滯，抽了抽鼻子。

　　程小妹覺得好笑，無奈地?fù)u了搖頭：“我的胃一直都不太好，應(yīng)該是吃太多了。十點(diǎn)多剛吃了早飯，中午又吃了很多，回寢以后還吃了很多零食?！?p>　　“所以，和你沒關(guān)系，別自己嚇自己。”程小妹說。

　　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jīng)把話說得夠清楚了，宋清舒應(yīng)該安心了，沒想到，宋清舒頓了頓后，語氣卻更加難過起來：“你不知道，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接近我的人，都會莫名其妙走霉運(yùn)?！?p>　　程小妹皺起了眉，臉上閃過憂慮。她不明白姐姐是怎么了，這種話是能隨便說的嗎？

　　“從小，我就沒什么朋友，我唯一的朋友不跟我玩以后，變得越來越漂亮，家里也越過越好?！彼吻迨嫱蝗徊徽f了，她深吸一口氣，才鼓起勇氣似的，說道，“我家……越過越難?！?p>　　如果說，從秦思若那里得知這些的時候，程小妹只是擔(dān)心，現(xiàn)在聽宋清舒親口說出來，莫名覺得焦慮和心疼。

　　她究竟遭遇過什么，才會把一整個家庭的衰敗，歸咎在自己身上？她今年不過也是個高中生而已，面對來勢洶洶的金融危機(jī)，被動地進(jìn)入飛速發(fā)展的洪流，她能有什么辦法？

　　程小妹想跟她說，這不是你的錯，人這一生要面對很多選擇，是對還是錯，只有經(jīng)歷過時間的考驗，回頭看的時候才知道結(jié)果。

　　無論對錯，只要是自己選擇的路，就沒必要后悔和自責(zé)，因為成年人有義務(wù)為自己的選擇承擔(dān)責(zé)任。

　　但是宋清舒沒有給她這個機(jī)會，她像是經(jīng)過了漫長的思想斗爭，才用極輕的聲音和程小妹說：“我們以后不要來往了，我怕影響你?！?p>　　“你在說什么胡話？”程小妹的語氣沉了下來。

　　她一向是冷淡而持重的，很少有這樣情緒激動的時刻，“真像你說的那樣，李瀅瀅怎么沒事？你們寢室……”

　　宋清舒截過話茬兒：“瀅瀅上半年心肌炎，藥物發(fā)胖，一個星期長了十斤?！?p>　　程小妹：“……”

　　“巧合而已?！背绦∶谜f，“我不怕，反正你不要想擺脫我，至少不能用這種拙劣的借口，除非是你自己不想和我玩了。”

　　電話那邊沉默片刻，打定主意似的，“嗯?！绷艘宦暎V定地說：“我不想和你玩了，以后裝不認(rèn)識，你跟你們寢室的人好好相處?！?p>　　程小妹故意很大聲地冷笑：“哦，你怕孫嬌龍，因為她今天說你了是嗎？”

　　“不是?！彼吻迨婕泵q解，“我怕她？我怎么可能會怕她？”

　　“那你敢來校醫(yī)室嗎？”程小妹故意挑釁，“一個人來?！?p>　　宋清舒似乎沒有想到話題怎么會往這個方向發(fā)展，訥訥道：“我干嘛要去？”

　　“你不是說，我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的嗎？”程小妹循循善誘，語氣無奈極了，“來慰問一下受害者?！?p>　　“你是不是聽不懂虹縣方言？”宋清舒強(qiáng)調(diào)，“我剛剛說……”

　　“聽得懂，要我和你保持距離，以后裝不認(rèn)識嘛?！背绦∶谜Z氣涼涼的，“但我也要告訴你——不可能，這輩子都不可能，你不想和我玩，我想和你玩。不滿意？你來打我啊?！?p>　　宋清舒：“……”

　　“我、我還是去和你當(dāng)面說吧?！彼吻迨鏇]來由地慌張，落下一句，“稍等，馬上到。”就匆忙掛了電話。

　　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長這么大，第一次覺得有人連胡攪蠻纏都這么可愛，讓她無端生出一種被需要的感覺。

　　很微妙，好像她有多么重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