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She

　　“在哪兒？”程小妹問，“遠嗎？”

　　“跟我來就知道了?！彼吻迨嫔裆衩孛氐卣f著，拉她到公交站牌處，仰頭看著站牌，口中念念有詞，但很快又好像不太確定似的，歪著腦袋思索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再去看站牌，重新確認。

　　程小妹：“……”

　　就說不太靠譜的樣子。

　　她沒有拆穿，看著宋清舒一個人肯定又否定又肯定又否定，最終，破罐子破摔了似的，拉著她上了103路公交車。

　　車上人不多，還是乘務員售票，宋清舒買了兩張到西關的，拉著她在倒數第二排的窗邊坐下。

　　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去看窗外的風景和人群，這個時候的虹縣縣城非常小，公交車只有三個路線，半個小時就能橫穿一整個縣城。

　　乘公交車看街景的感覺是很不一樣的，程小妹之前就很喜歡乘公交車，尤其是傍晚的車次，落日余暉下，虹縣也仿佛披上了溫柔的外衣，變得慈祥包容，人就會不自覺悠閑下來。

　　開到一半，路燈接連亮起，將暗未暗的天色愈發(fā)朦朧，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一切心事都是合理的。

　　白天的時候看過去又是不一樣的景象。

　　虹縣沒什么太多的企業(yè)，大家都很悠閑，不是逛街買衣服就是在路邊吃東西，各式各樣的小吃店門口蒸騰起濃重的煙火氣，越是人聲鼎沸，生活氣息就越濃厚。仿佛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一切歡喜都有著落，所有瑣事都有結局。

　　程小妹一直很羨慕這些大人，只用好好生活，不用為了生活把自己弄成疲憊的樣子。

　　她的那個時代的人太累了。

　　從小就有上不完的補習班，考不完的試，比不完的賽，大人則是要不停地加班，為了買房，為了結婚，為了生育……她聽著都替他們累。

　　可這無外乎也是她畢業(yè)以后的主基調。

　　“風吹得好舒服?！彼吻迨骈]上眼睛，倚在車窗上，初夏柔和的風灌進來，吹起她們的劉海，宋清舒的眼睛更加明亮清澈，讓程小妹陷進去不想出來。

　　姐姐就是那樣的大人。程小妹嘆了口氣，要是能一直這樣多好啊。

　　她真的不需要姐姐去賺那么多錢，最后把自己累得病倒，舍不得花都錢，全都留給她了，圖什么呢？

　　“你看，那個蝴蝶好漂亮?！彼吻迨鎿н^她的肩膀，讓她湊近些，兩人趴在窗邊往外看。

　　正好是紅燈，車速慢了下來，兩只純白的蝴蝶上下翩飛著，在打開了掌寬的窗邊盤旋著，似乎是想要飛進來。

　　宋清舒試探地抬起手，一只蝴蝶竟然真的停落在了上面。

　　宋清舒瞪大了眼睛，手更是僵住了似的，不敢動，只好無比驚喜地用腿去碰程小妹的的腿，提醒她趕緊看。

　　程小妹趕忙推開滑蓋手機，對著她的手背狂拍。

　　她的手很白，指節(jié)修長細膩，皮膚在陽光下顯出幾分透明感，蝴蝶也是純白的，剛好停落在她微微抬起的指尖，輕輕忽閃著翅膀，配上漏進來的陽光，形成了一副堪稱完美的構圖。

　　程小妹拍了幾張她的手以后，又讓她微微抬起手，最好讓她的臉和手一起入畫。

　　宋清舒明白她的意思，卻不敢有大動作，木頭一般移動著手，舉到下巴的位置，程小妹趕緊抓拍下來。

　　車輛發(fā)動，蝴蝶有所察覺，振翅飛走了。

　　宋清舒惋惜地望向她，程小妹趕緊記錄下這情緒十分飽滿的一幕。

　　“拍到了嗎？”宋清舒連忙湊上去，翻看相冊。

　　諾基亞的畫質有點差，小小的一個屏幕，和后世的智能機無法相比，但透過這一方小小的電子屏，少女長相清爽，是一種讓人看了以后很難忽視的漂亮，看著蝴蝶的眼神天真又活潑。

　　程小妹偏頭看了她一眼，終于深切地體會到什么樣的感覺叫招人疼。

　　“你拍得好好啊。”宋清舒十分高興，翻著照片看來看去，“你怎么什么都會呀，畫畫也厲害，化妝也厲害，拍照也這么厲害，以后一定相當了不起?！?p>　　她的語氣透露著歡快和喜悅，程小妹分不清她是真的這樣想的，還是只商業(yè)互吹一下，于是只笑了笑，說道：“都是模特好看。”

　　“你又這樣說?！彼吻迨娌缓靡馑剂?，捧著手機偷笑，“我都不好意思了?！?p>　　“事實就是事實啊，不用不好意思?！背绦∶谜f著，看向她的眼神漸漸變成了感激和疼惜交織的色彩。

　　她一直以為宋清舒瞧不上她，今天才知道，原來她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活成了宋清舒喜歡的樣子，或者，活成了她想要讓她成為的樣子。

　　畫畫好，拍照好，成績好，還挺會打扮……這些全是宋清舒給她的。

　　之前她有多么抵觸，現在就有覺得有多么珍貴。

　　只可惜，只有小時候的姐姐能看見。

　　“看在你這么懂事的份兒上，中午請你吃好吃的?！彼吻迨媾牧伺乃募绨?，合上手機，說道，“先收起來，免得等會兒沒電了?！?p>　　這個時期的手機電池都是可以拆卸的，用一種叫“萬能充”的充電器，將接線對準電池的接口，放在那里充電就行。更讓程小妹覺得神奇的是，出廠會自帶一塊原裝電池板，如果手機沒電了，直接摳下來換上就行。

　　“我還有一塊電板。”程小妹說，“想玩就玩，等到了地方，就近找個店家借一下電，給點錢就可以了。”

　　聽她這樣說，宋清舒不再偽裝，接上耳機線，遞給她一只，打開音樂播放器，邊聽歌邊閉上眼睛休息。

　　耳機里復古的音樂想起，是一部經典電影的主題曲，很襯眼下的這個背景，兩人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后排，聽著極具特色的沙啞嗓音，程小妹腦中閃過電影里的經典片段，不禁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公交車搖搖晃晃，程小妹已經不知道開了多少站，眼看著往鄉(xiāng)鎮(zhèn)開去了，宋清舒才略有些激動地說道：“到了到了，下一站我們就下車?！?p>　　車上這個時候人多了起來，兩人只好提前做準備，程小妹松開耳機，護著宋清舒來到公交車后門處，安靜地等著車輛到站。

　　鄉(xiāng)鎮(zhèn)的路不太好走，即使司機盡可能減緩了速度，也仍然晃得車內的乘客東倒西歪。

　　幸好車門邊沒什么人，程小妹抓著欄桿，宋清舒抱著她的腰，沒心沒肺地笑著。

　　“吱呀——”一聲，車輛挺穩(wěn)，車后門幾乎是往兩邊彈開的。

　　宋清舒往外面看了一眼，清澈的瞳孔染過驚艷之色：“走，給你看看我發(fā)現的好地方?！?p>　　程小妹邁開長腿，跟著她的背影下了車，頓時被路兩邊的景象給震懾住，腳步一頓，表情也寫滿了驚喜。

　　——入目盡是嬌柔的嫩黃色，漫山遍野開滿了油菜花，連成花海。有風吹過，油菜花海泛起波瀾，一如程小妹無法平靜的內心。

　　太好看了，像是夢里的場景。

　　“怎么直接看傻啦？”宋清舒在不遠處回頭看她，向她招手，“這才哪到哪兒，真正好看的地方在前面?！?p>　　程小妹小跑幾步，跟上她的步子。腳下灰白的路面與兩邊的花海相映成趣，宋清舒今天剛好穿了身顏色復古的港風襯衫、半裙，墨鏡一戴，程小妹腦內涌現了各種大片的構圖。

　　“我先幫你拍幾張?！背绦∶门d致勃勃，指導宋清舒擺出她想要的姿勢，跟身后的花海組合成絕妙的畫面。

　　一臉拍了好多張，程小妹都很滿意，但她不善表情，從頭到尾都眉頭微皺，一臉平淡，漸漸的，宋清舒心里沒底，試探著說道：“拍好了嗎？給我看看?！?p>　　這回，程小妹卻不像在公交車上的時候那樣大方了，藏著掖著的，一捂手機，神神秘秘地說：“等會兒再看，我們去下個場景再拍幾張。”

　　宋清舒頓感疑惑，笑著審視她：“是不是不好看？”

　　“沒有啊，你怎么都好看?！边@話聽起來就像是直男不走心的敷衍，宋清舒不相信，想要去把手機拿過來自己翻。

　　程小妹故意伸長了胳膊將手機舉到半空中，她比宋清舒稍微高一點兒，踮起腳不想讓她拿到的時候，宋清舒還真的夠不著。兩人鬧了會兒，宋清舒發(fā)現她真的沒準備給自己看，故作不感興趣地“切”了一聲。

　　“不看就不看，我還不稀罕呢?！贝岛拥裳鄣谋砬椋坝斜臼?，你等下不要再拍我了?！闭f完，笑著往前面跑去。

　　程小妹無奈地跟上。

　　兩人在油菜花田之間的阡陌上往深處走去，像是兩葉小舟，在亮麗的油菜花海之中漂浮著，逐漸靠近。

　　不一會兒，宋清舒帶著她來到油菜花海的邊緣——前面是一條長河，河岸形成一個輕緩的下坡，使得油菜花像是瀑布一樣灌下去，匯入湍急的水流。

　　宋清舒站在阡陌盡頭，張開雙臂，感受被河水浸潤的夏日微風。

　　程小妹學著她的樣子，然而，閉上眼睛的瞬間，無數的場景和畫面如同錯落的電影一般擠入她的腦海，信息量太多，程小妹無法負荷一般，猝然睜開眼睛，看向周遭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

　　“這里就是，你的秘密基地？”程小妹問道。

　　“還要再往前一點點?！彼吻迨嬷唤o她看，“就是那片空地，看到了嗎？”

　　程小妹的視線跟著望過去，下意識抬了抬眉。

　　只見她手指的地方是橋邊的一片河岸，和漫天的油菜花不同，那里是一片磚紅色的空曠土地，橋邊一棵粗壯的歪脖子大樹，橫生出來的枝節(jié)剛好橫在紅土地的上方，枝繁葉茂，和底下的荒蕪形成鮮明的對比。

　　樹身上面系了很多兩指寬的紅色布條，看起來像是許愿用的。更絕的是，底下竟然有個看不出顏色的破沙發(fā)，不知道誰放在那里的。

　　然而，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間，程小妹腦子里就爆炸一般冒出了許多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