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意不達辭

　　層巒疊嶂的山脈，延伸出蒼綠交暇的綢帶，太陽隱匿在云朵之中，散漫著余暉，或幽深或寬敞的路上卻不見一個人影，世界仿佛寂靜的。

　　除了那江中的一葉隨波逐流的小船，以及船上垂釣的蓑笠翁，在雪花浪漫中靜思。

　　姑娘帶著小生落到了船上，“老人家，打擾了?！?p>　　那位老翁并沒有搭理他們，而是似睡非睡地待在那，若不是他偶爾的小動作，或許會以為他已經(jīng)在這孤舟中仙逝了。

　　姑娘沒有繼續(xù)出聲，而是坐了下來，小生跟著一起坐下來，看著姑娘打坐的樣子，小生明白時下不是出聲的時候，三個人，一艘船，在這茫茫漣漪中任由雪花描繪。

　　等小生緩過神，已經(jīng)從夢里醒來。姑娘坐在他對面，中間隔著茶幾，這次，姑娘把茶水放在他前面，舉起她的酒杯，示意小生共飲，小生將茶水端起，與姑娘碰了杯，一飲而盡。

　　喝完后，姑娘便開了口，“小生，可知我方才為何帶你入了那夢？”

　　“還請姑娘指教?！?p>　　“以后，入夢就要靠你自己了，我沒有什么可以帶你的?！?p>　　“姑娘....”

　　“這次帶你入夢，你體會到了什么？”

　　“姑娘，什么都沒有體會到...”

　　“是了，有時候入夢，我們不一定是為了體會某種情緒或情感，莫要因為追逐所謂的物而忘了境?！?p>　　“姑娘...其實，我感覺到了孤寂。”

　　“這也沒有錯，身為入夢人，最需要忍受的就是孤寂。你與他們產(chǎn)生了羈絆，卻只有你自己記得。”

　　“姑娘...”

　　“還有一點希望你明白，就是——意不達辭。”

　　“姑娘，意不達辭和辭不達意是一樣的意思嗎？”

　　“這...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意不達辭，小僧，不要去追求意義，也不要試圖用意義去解釋‘辭’，或用‘辭’去解釋意義?！?p>　　“姑娘，我不懂?！?p>　　“小僧，我們總會問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可質問到最后，總會發(fā)現(xiàn)，自己是如此地可有可無?！?p>　　“姑娘，怎么會是可有可無的呢？姑娘于我有非常重要的意義?！?p>　　“那么，當我不再，當你像那蓑笠翁一般只剩孤身一人時，你的意義呢？”

　　“不會的，還有方丈、師兄以及村民們。”

　　“小僧，我不要求你現(xiàn)在就能懂，帶你到那，只是告訴你，那是你可以尋求心安的歸處，也是我贈予你的道別禮?！?p>　　“姑娘，您要去哪？”

　　“小僧，你知道我為什么在這寺廟里嗎？”

　　“為了養(yǎng)病。”

　　“不，哪里都可以養(yǎng)病，我只是來這里逃避掉一些東西，如今，我得離開了，我有屬于自己的流浪，也該啟程去面對?！?p>　　“可是姑娘......”

　　“你知道我為什么一直在這里斟酌賞月嗎？”

　　“因為月色很美？”

　　“哈哈哈哈，確實月色很美，不過，小僧，這兒，是一淺大師贈予我的心安處?！?p>　　“姑娘？”

　　“是不是很詫異？心安處不一定在夢境里，現(xiàn)實中如果你有能力，也可以為你的徒弟提供。而我能為你提供的，便是那一葉安寧。”

　　小生自從聽見道別禮一詞后，便情上心頭，止不住開始落淚。

　　“流淚好，現(xiàn)在多流些眼淚，以后想流都會覺得自己矯情，那些能被人看見的淚水不過就是在裝模作樣罷了。什么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真不真我檢驗不了，你自己可以檢驗檢驗。至少，我真正的淚水，見不得人。”

　　“姑娘...”

　　“好了~也不是從此不相逢。有緣江湖再見。”姑娘拿著簡單的行李，起身就離開了。

　　小生想要伸手抓住，卻看到門外師兄的身影，頓了頓，最終任由姑娘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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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淺和姑娘并肩走在路上，在沉默中來到了寺廟門口。

　　“一淺大師，就此止步即可?！?p>　　“下定決心了嗎？”

　　“嗯，逃避雖然可恥有用，但拖得太久真的就會一事無成了，至少現(xiàn)在，我該逼自己去闖闖。”

　　“累了，吃點藥丸?！币粶\把一瓶東西遞給了姑娘，姑娘瞬間變了臉色，也只能無奈接下。

　　兩人站在寺廟門口，又沉默了一陣，還是姑娘打破了沉默，“一淺，最后來個擁抱祝我順利吧?！?p>　　“？”一淺的眼睛里充滿疑惑。

　　“她還在的時候，我向她撒嬌，她就會抱一抱我，現(xiàn)在她不在了，你可不可以...像她那樣，給我一個輕輕地擁抱，讓我鼓起勇氣繼續(xù)前行?！?p>　　一淺聽到后，眼中瞬間泛起了紅絲，又使勁憋了回去，用手指彈了彈姑娘，“待你流浪歸來，我再考慮要不要給你這個獎勵?！?p>　　姑娘摸了摸額頭，嘟囔著，“小氣鬼?！睂χ粶\做了個鬼臉，轉身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一淺站在那，望著她離去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見，想起那時嬌小的她被人寵在懷中，笑顏如花，如今已出落成人。她若是知道了，會很欣慰吧。

　　姑娘怒氣沖沖的腳步在慢慢變緩，直至淚水濕了眼眶，看不見路，她蹲下來放聲痛哭。要和習慣的溫柔道別，是苦澀的味道，她啜泣著，漸漸地止住自己的淚水，用衣角抹了抹臉，起身，繼續(xù)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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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淺來到了方丈的住處，向方丈稟報，“方丈，她已經(jīng)離開了?！?p>　　“嗯，可有不舍？”

　　“不舍?！?p>　　“早些離開好，于誰而言，都有好處?！?p>　　“是?！?p>　　“既然她離開了，你也該走了?！?p>　　“方丈?！?p>　　“你們是入夢人，也是追夢人，她去面對她的苦難，你也該尋找你的坎坷?！?p>　　“是?！?p>　　“順便幫我捎個信給她，錯過了她是我最大的遺憾。”

　　“是?！?p>　　方丈遞給了一淺一幅畫像，那幅畫像里，是一位抱著姑娘的女人。這個女人，既是方丈記掛的她、也是他和姑娘記掛著的她。

　　于他們而言，她是給了他們母愛體驗的平凡人，也是深烙心中的重要的人。

　　收拾了行李，一淺也踏上了他的旅途。

　　小生前來與他道別，“師兄...”

　　“小僧，離別最是難受，終有一天，你也會一個人踏出這兒。希望到時候，我們還能遇見。”

　　“師兄...你是去找姑娘的嗎？”

　　一淺笑了笑，“不，出了這門，我和她可能相見也不相識了，人海茫茫，相遇與相認太難了。但我會抱有這份期待，期待與你們重逢?！?p>　　“好！師兄等我，我一定會早日成為合格的入夢人的！”

　　一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優(yōu)哉游哉地下了山。

　　寺廟闔上門，下一個故事，又將會在哪開啟呢.....

　　江雪

　　柳宗元〔唐代〕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