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曉霜記得何翊曾經(jīng)對她說過,人與人的相遇是緣分和天意,就像宇宙間的兩顆恒星交匯,碰撞在一起會產(chǎn)生火花,創(chuàng)造出新的星軌。但還有一種相遇叫行星撞地球,那就是孽緣。
這天是趙舟在預(yù)檢分診處值班。因著這波流感剛過,這幾天門診的患者少了很多,大家也都從緊張和疲憊的狀態(tài)中解放出來,恢復(fù)了常態(tài)。大廳里零星地坐著幾位患者在輸液,看起來都是昏昏欲睡的樣子,只有電視的聲音不大不小地響著,里面的人像是永遠不會疲倦。
正在她發(fā)呆之際,卻見門口停下了一輛寶藍色的瑪莎拉蒂。這車停的姿勢有些霸道,絲毫不理會前后的停車位,而是直接橫在濟德堂的正門口,擋住了一大片視野。
幾秒鐘后,從車上走下來一個衣著時尚的女人。雖是冬天,她身上也只穿著一件杏色的薄風(fēng)衣,里面搭了一件V字領(lǐng)襯衫,腳上踩著足有七八厘米高的高跟鞋,腕上的鉆石手表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
女人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如模特走秀般走到趙舟面前,摘下墨鏡揚了揚下巴道:“何翊呢?”
這是哪來的人?趙舟心中對眼前的人沒什么好感,但出于禮貌,她還是微笑道:“院長不在,請問您有什么事嗎?”
“不在?”女人挑了挑眉,“那就找夏雨彤?!?p> “護士長在樓上,請問您是……”
“舟舟,這邊有幾箱庫存的藥要搬到藥房去,你來幫我一下吧?!敝芎飶奶幹檬页鰜?,看到站在趙舟旁邊的女人時一下子愣住了。
“涵秋,怎么回收醫(yī)療垃圾的人還沒來???一會護士長看見又該說咱們了?哎,你杵在這干嘛?”夏敏拍了拍她道。
順著周涵秋的視線,夏敏也看到了那個女人,臉色在一瞬間變得鐵青。
女人向這邊瞥了一眼,在認出夏敏后,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譏諷的笑容道:“犯了錯的人還留著,你們老板真是夠憐香惜玉的。”
“快去找季老師和護士長?!敝芎锴穆晫ο拿舻?。
正在趙舟納悶時,“嗒嗒”的高跟鞋聲從樓梯處傳來,夏雨彤一身乳白色的職業(yè)裝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她凌厲的目光掃視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女人臉上時,瞳孔瞬間放大。
“容小姐,您好?!彼呱锨吧斐鍪值馈?p> 女人勾了勾唇,回握了一下手道:“夏——護士長,好久不見。上次見你時還只是店長,這么快就晉升為總管負責(zé)人了,恭喜。”
“這沒有什么可恭喜的,院長信任所托而已。”
兩人相對而立,雖然臉上都是得體的笑容,大廳中卻像是有兩股強大的氣場在暗中博弈。
“您今天來是?”直覺告訴夏雨彤,這個女人又要來搞些事情。
“我來找何翊談一筆生意?!?p> 她從兜里拿出一張名片,上面寫著:銘發(fā)集團-容氏醫(yī)療用品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容煙。
有了之前的經(jīng)驗,夏雨彤知道她今天若是見不到何翊是不會走的,于是說道:“稍等,我給院長打個電話。”
季曉霜從診室里走出來,一眼就看見了大廳中央站著的高挑身影,她怔了怔,停在原地沒有說話。
倒是容煙看到她后,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走過來道:“你也在啊……看來何翊的夢想成真了?!?p> “好久不見,容煙?!奔緯运恍?。
若說季曉霜的美是安靜澄澈、沉著成熟的,那么容煙便正好與之相反,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眸中雖然習(xí)慣性地顯露著笑意,然而卻并未到達眼底,給人一種捉摸不透的危險感。
“我想想……上次見面還是四年前。”容煙上前一步,貼在季曉霜耳邊道,“自己一個人不好過吧?不過沒關(guān)系,他心里可是一直裝著你呢。”
“什么意思?”季曉霜變了臉色,皺著眉道。
“揣著明白裝糊涂可不是個好習(xí)慣,呵……”
“我想你大概是誤會了吧。”季曉霜反應(yīng)過來后,冷冷道。
容煙聳了聳肩,自顧自說道:“希望下次見面時你能少點裝模作樣。不過……我和你,見面倒不如不見,不是么?”她的笑容中透著一絲陰冷。
“自己找上門來的,想眼不見心不煩都不行?!币娝绱耍緯运埠敛豢蜌獾鼗氐?。
這是趙舟第一次見待人隨和的季曉霜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容小姐,院長一會兒就到,請先上樓等候吧?!毕挠晖脑挻蚱屏嗽幃惖臍夥?。
“呵……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p> 容煙瞇了瞇眼,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轉(zhuǎn)身隨夏雨彤離開了。
季曉霜亦平靜地走回了診室。
趙舟在原地蒙了一會,小聲向周涵秋問道:“這是誰?。繛槭裁创蠹铱吹剿蠖脊止值??”
“你來得晚還不知道吧,她是院長的前妻?!?p> 半小時后,會議室。
何翊推門時,容煙的指尖正夾著一支女士香煙,淡淡的尼古丁味充斥在整間屋中。一向聞不得煙草味的季曉霜在他身后連忙轉(zhuǎn)身打了個噴嚏,何翊下意識地伸手護住她,皺了皺眉道:“這里不能吸煙?!?p> 容煙看到他的小動作后勾唇一笑,掐滅了煙頭后,走到他面前道:“翊,你來了?!?p> 此刻,容煙和何翊的距離只有不到十厘米,加之她含情脈脈的眼神,在夏雨彤和季曉霜眼里,兩人就像即將要接吻的男女,而只有對她再熟悉不過的何翊清楚,這表面的柔情背后隱藏的是什么。
他不動聲色地后退了一步,轉(zhuǎn)身走到椅子前坐下道:“聽說你找我有事?”
其實在夏雨彤打電話告訴何翊時,他本來是不想來的,曾經(jīng)那段婚姻中的往事時刻提醒他,這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而且她一直對他與季曉霜的關(guān)系誤會頗深又耿耿于懷,以她不依不饒的性格,如果不見的話,只怕以后還會來,到時候誰都別想過安心的日子。他自己也就罷了,只是如今還有濟德堂的所有員工,他必須面對。
見狀,容煙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開門見山道:“夏雨彤看過名片后,應(yīng)該告訴你我在做什么生意了?,F(xiàn)在我手里有一批貨,紗布、棉簽、輸液管、壓舌板之類的,大約十萬件左右的量。多是多了點,我按比市場價低百分之十的價格給你,怎么樣?”
“價格不錯,不過這百分之十……”你可是血虧,何翊沒有說出后半句,心中卻是有些疑惑。
“那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回答要還是不要?!比轃煹?。
“天上一般不會掉餡餅,除非是陷阱。”何翊直白道。
“你還是和從前一個樣子,多疑又不相信別人。”
“對可以相信的人當然不用,至于別人,還是謹慎些好。”
“可以相信的人,你是指她們嗎?”容煙突然指了指季曉霜和夏雨彤。
兩人均是一愣。
“這與現(xiàn)在討論的事無關(guān)?!焙务锤纱嗷乇芰嗽掝},他不知道她又要借題發(fā)揮什么。
“呵……”容煙聳了聳肩道,“這是之前臨市的一個客戶要的,不過他前幾天跑單了,雖然付了違約金,但是這批貨我不想砸在手里,同城運送,運費我這邊出。所以這次對于你來說,的確是天上掉了個餡餅。”她拿出手機,翻出幾張圖片遞給何翊。
“難得這種好事你也會想起我。”何翊看了看后,向她投去探究的目光。
“做生意嘛,最忌諱帶入個人情感。所以合適就可以,至于對方是誰、之前怎樣我并不在乎。如果交易愉快,或許我們可以考慮未來繼續(xù)合作,同城還是很便利的。”
何翊盯了她半晌,像是要從她的表情中讀出些什么,但對方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讓人無處尋覓破綻。
一旁的季曉霜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具體的不妥之處,她輕咳了一聲,想用眼神告訴何翊再考慮一下,但對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并沒注意到她的動向。
過了一會,何翊道:“成交?!彼闷鸸P就要簽字。
“等等,我這邊也有條件。”容煙按住文件道。
何翊低頭笑了一下,心中暗道“果然”。
“什么條件?”
“這筆生意包括以后我們所有的往來生意,她們倆都不能插手?!比轃煹难壑虚W過一絲戲謔。
“恐怕不行。”
“哦?”
“小夏負責(zé)統(tǒng)籌濟德堂的事務(wù),所有事都繞不開她。至于曉霜……作為朋友,有關(guān)于濟德堂的一切我并不想瞞她。”
“哦,你不想要這筆單子了?”容煙的眸中閃爍著危險的信號。
“如果條件是這樣,那不要也罷?!焙务瓷w上了筆帽。
“好,夏雨彤我可以理解和接受,但是她不行。”
“嗯,我可以……”季曉霜剛要開口,卻被何翊按住。
“很抱歉,那我也不行?!彼难凵窈軋远?。
“你真是……不可理喻?!?p> “你說你做生意不看情感,而看利益,但我和你不同,錢永遠不是第一位的,這是你和我在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好,很好……那我們就走著瞧,到時候你別后悔。”容煙留下一個陰冷的笑容,轉(zhuǎn)身離開了。
“小夏,送客?!?p> 眼看著一筆到手的實惠訂單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沒了,夏雨彤心頭有些冒火,瞪了季曉霜一眼后,扭頭追了出去。
季曉霜心里既著急又過意不去,拉住何翊問道:“為什么就這樣算了?我一點都不……”
“你希望以后我和她再有什么糾葛嗎?”何翊冷不丁地反問道。
“就你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來說,當然不希望,但是這關(guān)乎濟德堂的未來發(fā)展,如果談成了,以后你可以節(jié)約很多成本,雖然……”季曉霜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你是不是也感覺到不對勁了?”何翊正色道。
“難道你……”
“就知道她還要后招等著,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焙务闯林樀?。
季曉霜這才明白,原來他剛剛是故意激怒容煙。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也對何翊的做法略感不快。
似是感覺到她的情緒,何翊緩和了語氣道:“對不起曉霜,但我剛剛并不完全是說給她聽的,濟德堂的所有事情你都有知情權(quán)?!?p> 季曉霜低著頭眨了眨眼,無奈地笑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走下樓梯時,夏雨彤與容煙還在二樓的樓梯間糾纏著。
容煙一看到季曉霜,臉色又黑了幾分,干脆撥開夏雨彤的手徑直下樓而去,路過季曉霜身邊時,還狠狠地撞了她一下。
一雙細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從后面扶住了季曉霜,淡淡的梅香混合著中藥的氣味鉆入鼻腔,奇異的組合氣味在此刻卻給了她片刻的鎮(zhèn)靜,讓疲憊的心得以休憩。
她沒有再慌亂著脫離,身體一點點放松下來。借著元岐的力道,她半倚在原地佇立良久,思緒紛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