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炵烆一聽援兵來到,快步從桌案后走了出來,竭力控制著已到瘋癲邊緣的情緒,“本王就知道,安丞相會來救我,他一定有辦法,他一定有,快請進來?!?p> “炵烆,你干的好事!”
護衛(wèi)還沒轉(zhuǎn)身出去,安喆山胖大的身體已經(jīng)闖了進來。
炵烆停下了腳步,本已憔悴疲憊的臉上頓時像是落了一層霜,變得卡白。不僅是因為安喆山語氣不善,不僅是因為安喆山不請自入,還因為他身后跟著涌進來十余名精兵。
“安丞……”“相”字還沒叫出口,安喆山和精兵已直直向他沖了過來,炵烆稱呼也改了,“安喆山,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本將軍受你蒙騙,興兵救駕,沒想到你是賊喊捉賊,可害苦我了!”安喆山?jīng)]容他做任何解釋,大手一揮,“給我拿下,押他去見陛下。”
十幾個精兵一擁而上,駕著炵烆就往外走,羋準上前去拉,被一腳踢飛出去,撞在桌角昏死過去。
“來人!”炵烆喊了兩聲,不聞回應(yīng),才想起東宮六率的人都派去東宮和安府了。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安喆山會突然對自己反水。
東城叛軍已經(jīng)停止抵抗,進攻皇城的叛軍也在安喆山一聲令下之后放棄了最后的攻勢。安喆山一直在城下叫嚷“被蒙騙,上了當”,稱愿意以炵烆為質(zhì)逼赤營軍投降。葛彥邦命安喆山的兵馬退出京城,只準帶一百精兵押送炵烆前往天牢,等候發(fā)落。
一是為了防止東宮六率半路劫持,二是為了和炵烆撇清干系,安喆山從京城南衙找來一輛重犯囚車,大張旗鼓押著炵烆從肅門前往天牢。
沒有商販的吆喝,沒有喧囂的街肆,沒有涌動的人流,目之所及,看不到一個人影,整個西京城,仿佛成了一座空城,安靜得有些不真實。
這種感覺對炵烆來說尤為深刻。從瑯琊閣出來,被關(guān)進囚車,送往天牢,他一直恍如夢中,分不清這一切是真,還是一場噩夢。變故來得太突然了,就在片刻之前,他還擁兵百萬,將西唐帝位視為囊中之物??纱丝蹋呀?jīng)成了階下囚。
“安喆山,別以為拿了我你就能置身事外,我告訴你,我進去了,對誰也沒好處……”
“給我閉嘴!”安喆山勃然大怒,“你以為我愿意送你進去?”
“那你快放了我,”炵烆緊握牢籠,目中再次迸出光亮,“我們帶剩下的人一起殺出去,還可以東山再起?!?p> 安喆山冷笑一聲,憤怒中透著無奈:“要是能殺出城去,你以為我還會回來打你的算盤?”
“各大城門不都是你的人嗎?”
“出城的要道都被炵穎控制了,就是殺出城,周邊也是折沖府的人。”
炵烆的雙眸再次黯淡下去,拂過臉頰的凌亂的頭發(fā),遮住了他滿臉的憔悴和絕望。
“你我勾結(jié)謀反,犧牲我也保不了你。”
“事情搞成今天這個樣子怨誰?我讓你不要相信姓墨的,你聽了嗎?”安喆山騎馬與炵烆并肩而行,他押著囚車,可自己也是絕路一條,這幅畫面實在諷刺,“要是興德宮之圍的當晚就攻城,炵穎就沒機會拿到密旨,就是拿到也不可能一夜之間集聚足夠的兵力?!?p> 炵烆聞此,緩緩抬起了頭,陽光很刺眼,他仍然死死盯住天空,直到眼睛痛得眼淚直流也沒有眨眼。
“葛彥邦現(xiàn)身肅門不早不晚,正好在東城之戰(zhàn)打響的時候,現(xiàn)在看來,整個禁軍也早被墨非毓收買,”安喆山繼續(xù)道,“還有炵穎,這幾年他寂寂無聞,大家都把他忘了,怎么會突然蹦出來?而且第二天就率數(shù)千大軍突襲東城,難道不是早有準備?”
“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炵烆緩緩低下頭,辭色變得平靜,“安伯伯,能不能求你再幫我做最后一件事。”
安喆山冷冷看他一眼:“什么?”
“替我殺了姓墨的,此人害我至此,就是死,我也要讓他陪葬,一定要把他碎尸萬段……”
炵烆話猶未了,忽然噎住了。因為驕陽之下,兩個身影忽然出現(xiàn)在空曠無人的大道上,其中一個實在太容易辨認,以至于百步之外就讓炵烆如鯁在喉。不但炵烆,連安喆山也揉了揉眼,伸長脖子望著前方。
來人正是墨非毓。詭譎的是,他旁邊跟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婷婷少女為他撐傘。更詭譎的是,他此刻明明就該在安府,在東宮六率的控制之中。
“他來干什么?”炵烆第一句不是問“他怎么出來了”,而是問“他來干什么”。
“來得正好,現(xiàn)在你要我殺別人我做不到,要取此人項上人頭,現(xiàn)在就可以答應(yīng)你?!?p> “等等!”
安喆山腰間佩劍尚未出鞘,炵烆驚恐的聲音止住了他:“他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會不會早有預謀?”炵烆的雙頰緊緊擠靠在兩道鐵欄間,謹慎而敏銳地打量著墨非毓身前身后。
非止墨非毓身周,就是整條街都空無人影。但正是這樣的情景,讓四圍的空氣變得無比凝重,凝重得炵烆無法動彈,而隨著墨非毓緩步走近,這種壓迫感還在不斷增強。
“他是怎么逃出安府的?到底是人是鬼?他憑一己之力在京城翻云覆雨,害我斷送前程,走上絕路,現(xiàn)在自己送上門來?他到底有什么陰謀?”
這幾個人問題一直在炵烆腦中回蕩。
片刻之前,他還要將墨非毓碎尸萬段,可當墨非毓出現(xiàn)在他眼前,離他越來越近,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只剩下一種感覺——怕。他寧愿立即就身處天牢的銅墻鐵壁內(nèi),而不愿見到面前這個人。
“快,退回去,退回去!”
安喆山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只見飄飛的亂發(fā)之下,炵烆的瞳孔正在不斷放大,似乎是見到了厲鬼一般。
“你干什么?”
“快跑,”炵烆魂不守舍地望了望身后,“那條路也能去天牢,快,快啊?!?p> 安喆山冷冷看著炵烆,眸中忽然閃過一抹寒光。他既沒有吩咐繼續(xù)走,也沒有吩咐后退,而是讓囚車留在原地,手中佩劍也輕輕收回鞘中。
對于墨非毓,第一次碰面是在東林的營帳之中,加上這一回才第二回,所以兩人頂多算是相識,之前雖然處處防著他與自己爭功,不過他對墨非毓的恨遠不及炵烆深,當然也沒那么畏懼。殺了墨非毓抑或留他一命,對他而言并無多大區(qū)別。區(qū)別只是,對炵烆的影響。
如果炵烆被嚇死,或者嚇瘋了,自己活命的機會可以說是大了一大截。
墨非毓走到囚車前,向安喆山微微點頭打了招呼,之后視線停留在囚車中的炵烆身上,看似平靜無波的雙眸之中翻動著安喆山永遠也無法明白的情緒。過了有一會兒,他的目光才緩緩移開,也不說話,繼續(xù)向前緩步離去。
安喆山盯著他,對于這個害得自己也身陷囹圄的書生,他面無表情,毫無反應(yīng),直到墨非毓的身影只剩下一個小黑點,他仍然站在囚車旁靜默不語。
而囚車中的炵烆,墨非毓的目光落定在他身上之后,他一屁股坐在了囚車之中,身子像是被冰水澆過似的,一直在劇烈地抖動著。他躲到了囚車一角,那里離墨非毓更遠一些。
直至“吱呀”一聲,囚車繼續(xù)向天牢駛?cè)?,炵烆仍縮瑟在那個位置,口中翻來覆去地問“他為什么向你點頭”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