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及時掌握皇城內(nèi)局勢變化,炵烆在城內(nèi)一個叫東林的地方臨時搭起了幾座秘帳,由東宮六率的親兵把手,外圍是幾名親信武將。東林本是皇室獵場,后來西京人戶膨脹,唐帝下旨還地于民。因為安喆山好獵,時任京兆尹的允王為了討這位手握重兵的尚書令歡喜,上折說“已奉旨操辦”,實際上只劃了外圍的一條河出來。當(dāng)然,這條河因為有人被獵場飛出來的亂箭誤傷后,再也沒有老百姓敢靠近。
墨非毓入宮的結(jié)果涉及到整個戰(zhàn)略的部署。如果不能奉旨“救駕”,或是唐帝不肯開門,那就只能強攻。禁軍裝備精良,皇城高墻深池,一場惡戰(zhàn)勢難避免,而且一旦率安喆山的大軍強行進攻皇城,日后“叛軍圍困陛下,太子攻城救駕”這個借口能讓多少人信服將是個問題。此外,太子也知道地方有相當(dāng)實力的地方折沖府的兵力,如果進攻皇城陷入消耗戰(zhàn),這些人會倒向誰不好說。還有朝中一撮頑固不化的老臣,幾個“流放”在外的弟弟……總之會引來極大麻煩。反之,如果成功拿到勤王救駕的詔書,禁軍打開城門,要讓唐帝禪位就輕松了,帝位平穩(wěn)更迭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所以墨非毓入宮之后,太子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當(dāng)他見到唐帝的禪位詔書時,又聽兩個護衛(wèi)說讓葛彥邦開門的詔書也已送達時,雖然極力控制,還是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狂喜。
“真的拿到了,太好了!”炵烆雙手捧著禪位詔書,來來回回看了無數(shù)遍,仍遲遲舍不得放下。
“新朝建立能兵不血刃,先生當(dāng)居首功,放心,本王絕不會虧待你?!碧舆@一席話是激奮之言,倒也不是假話。
“事不宜遲,還請殿下立即入宮?!蹦秦沟哪樕先允且桓睂櫲璨惑@的表情。
太子將詔書輕輕放在桌上,又端起一旁的茶杯一飲而盡,才將內(nèi)心的激奮壓下去:“會不會太急了?”
“入宮救駕,自然越快越好,還要當(dāng)心遲則生變?!?p> “嗯,好!”
太子正要叫東宮六率入帳,忽見賬外左衛(wèi)率來報:“殿下,安丞相求見?!?p> 炵烆看了墨非毓一眼:“請進來?!?p> 片刻,一體型胖大、滿臉紅光的中年人大步而入,進帳后,一雙敏銳如刀的目光微一環(huán)顧,首先落到了墨非毓身上。
此人就是當(dāng)朝的尚書令,長公主的夫君,當(dāng)今圣上的姐夫,手握朝廷重兵的安喆山了。
“安伯伯,”炵烆親自走下來,語氣恭敬而又急切,“都安排好了?”
“都就位了,”安喆山目光再次落到墨非毓身上,“陛下答應(yīng)了?”
“也下旨讓葛彥邦交出兵力了,比丞相還早了一步,”太子歡喜之中微露得色,“忘了介紹了,這位是墨先生,這位是安丞相?!?p> 安喆山仍然冷冷望著墨非毓,一言不發(fā)。
墨非毓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算是打了招呼,低低地道:“殿下另有安排?”
“啊,”炵烆應(yīng)了一聲,“是這樣的,本王請安丞相率西京的慶興、大梁兩軍守在城外,以防有變?!?p> “慶興、大梁?”墨非毓抬起頭,“殿下拿到了調(diào)兵兵符?”
“興德宮之圍畢竟是以小博大,多一手準備總不壞?!?p> 炵烆說這話時,目光牢牢鎖定在墨非毓臉上,墨非毓知道自己收服了安喆山,但竊取兵符、派兵圍城的事自己只字未露,而這無疑是一記狠招。任他墨非毓如何老謀深算,只要有異心就絕不可能不為所動。
不過,讓他失望,應(yīng)該是讓他放心的是,墨非毓臉上的表情,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波動,只是淡淡說了句“也好”。
炵烆大袖一揮,轉(zhuǎn)身道:“傳左右衛(wèi)率、司御率、清道率。”
東宮六衛(wèi)入帳,炵烆做了如下吩咐。第一,派人至肅門讓禁軍開門。第二,準備接管禁軍。第三,傳喚文武百官至瑯琊閣等候。第四,一旦控制皇城,立即任命安喆山為京兆尹,加封平京王。第五,封炵勒為嶺南王、炵燁為朔西王、炵穎為靖王。第七,戍邊將士不得詔令,不得擅自離開駐地。第八,準備舉行禪位大典,加快制備登基詔書、民間告示、黃袍、祭天告地等物儀。
“禪位物儀上個月已開始準備,應(yīng)該差不多了,至于戍邊將士和三個皇子,等消息傳到時,京城大勢已定?!睘鐬钤趲ぶ幸幻骢獠剑幻嬖俅螌⒄麄€行動的所有細節(jié)重述一遍,墨非毓、安喆山和幾個謀士負責(zé)查缺補漏,以保證萬無一失。
“我最擔(dān)心的是,就算有詔書,葛彥邦也已經(jīng)咽氣,禁軍還是會抗旨不從不肯開門。”炵烆在桌案上停下來,目光從詔書落到了幾個謀士身上。
“葛將軍還沒死?!蹦秦馆p聲道。
“沒死?”太子吃了一驚,“葛羽明明說他口吐白沫,已經(jīng)氣絕?”
“只是氣血淤阻,我入宮時,他已經(jīng)醒了?!?p> 太子皺著眉,在帳中來回走了好幾圈,過了好久,才說出一句:“那就麻煩了?!?p> “目前沒有任何證據(jù)能證明,興德宮之圍是殿下所為,”墨非毓提醒道,“陛下危急之中詔殿下入宮接管禁軍,也并無不合理之處?!?p> “他被大軍圍困宮中,這封詔書是不是太蹊蹺了?”
“我進出興德宮的事,禁軍上下都知道,殿下可將一切責(zé)任推在我身上,是我用奇謀騙過赤營軍也好,我是派在赤營軍的細作也罷,總之這道旨意加有玉印,不是假的就行了?!?p> “嗯,”興奮之下,炵烆的思維也有些遲鈍,轉(zhuǎn)了一圈后,又道,“老東西還是不開門呢?”
“那就攻進去,”安喆山大聲道,“禁軍一只眼睛要盯著興德宮,剩下的不過千余人,就算皇城固若金湯又怎樣,三萬人推也能將城墻推倒。”
炵烆點了點頭,不過神情顯然有些不以為然。安喆山與己結(jié)盟不足兩月,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還遠遠沒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倒不是懷疑他有二心,而是他急于立功,所建之言所獻之策未必公允。
“安丞相所言甚是。”
太子有些訝異:“先生也覺得,葛彥邦不會開門?”
“我猜葛將軍還沒有膽大到敢抗旨的地步,不過赤營軍本來就是他的人,他如果猶豫,或者借故拖延,殿下手中既有詔書,又有虎符,討伐叛賊,可以說是名正言順?!?p> “如果不聽,那就是他葛彥邦策劃的謀反,好!”炵烆分析了一下墨非毓的話,更事興奮得搓了搓手。
“殿下,”說話的,是東宮六率之一的左司御率,炵烆派給他的任務(wù)是傳喚文武百官至瑯琊閣等候,“顏大人府上,派誰去合適?”
這顯然是個大難題,太子皺著眉思索良久,也找不出能說服顏煜的人選,于是再次將目光投向眾人:“諸位覺得誰去合適?”
一謀士陰冷冷地道:“都知墨先生和顏煜的千金曖昧不明,讓他去啊?!?p> “先生先生!事無巨細都要先生,養(yǎng)你們干什么!”太子狠狠罵了一句。
“其實不用這么麻煩,”安喆山道,“新朝建立,難免會有冥頑不靈之徒,能留的則留,不能留的,就讓他追隨先皇去罷?!?p> “這……”炵烆故作為難,同時將目光投向墨非毓,“顏煜在朝臣和百姓中呼聲甚高,這樣做合適嗎?”
面對三番五次的試探,墨非毓總是毫無反應(yīng),這一次也不例外:“安丞相所言甚是,殿下登極后要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本來就不可能全盤接收?!?p> “好,就按安丞相和墨先生的意思辦。”
“是?!弊笏居十?dāng)即領(lǐng)命。
一切安排妥當(dāng),大家再一次就行動的細節(jié)討論了一遍,炵烆端起了茶杯喝了口茶,和安喆山目光微微一碰后,道:“京城動亂,先生又去過宮里,再回榮府,我怕不安全。”
“這個好辦,”安喆山道,“我為先生尋一地避避風(fēng)頭,保準萬無一失。”
話雖客氣,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軟禁。不過也不知墨非毓沒聽明白當(dāng)中的意味,還是知道多說無用,不緊不慢不慢地道:“如此,就有勞安丞相了?!?p> 東林的營帳,悄然而來,很快又席卷一切而去,獵場之中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
隨著“吱呀”一聲,墨非毓所乘的車轎,在六個士卒的“護送”下緩緩離開了東林,很快就消失在叢林之外。
此刻的天氣,比剛才還要陰翳,看樣子一場暴風(fēng)雨正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