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整葺祠堂的匠人前半夜就撤走了。
昨日王夫人向琳兒問起查爺被打的經(jīng)過,琳兒無意間提到祠堂這幾天都要連夜趕工的事。入夜后風(fēng)雨大作,王夫人堅(jiān)持要讓匠人們回去,蕭子戊對夫人一向溫從,又見她態(tài)度堅(jiān)決,只好應(yīng)允。
因?yàn)橐壹?,第二天蕭子戊起了個大早,親自檢查了祭食、冥衣、香燭、火爐、煙筒等祭祖的物事后,讓琳兒搬了一張梨花太師椅在院中一棵桂樹下品茶。
看得出來,近幾日他心緒還不錯。
“今天天氣很好?!蓖醴蛉藦姆块g里慢慢走出來,身后的琳兒捧了一件新做好的棉衣。
“你怎么出來了。”蕭子戊站起來去扶她。
“不用,墨先生要我沒事多走走?!蓖醴蛉宋⑿χ?,“把它換上吧?!?p> “我不冷。”
“冷不冷也要穿上,圖個吉利?!?p> 蕭子戊沒說什么,起身一面換衣服一面道:“琳兒,再去搬條凳子來?!?p> “不用了,天氣好你陪我去后院走走吧?!蓖醴蛉朔愿懒諆海敖駜簜€府上忙,你去外面看看能不能幫襯做點(diǎn)什么?!?p> “等等,去給夫人拿件披風(fēng)。”蕭子戊略略有些意外,依然沒說什么。
深秋的后院已是一片蕭瑟,秋草如衰毯般蒼蒼茫茫,假山后的荷花池中,殘荷如枯骨一般稀稀拉拉滿布池塘。只有遠(yuǎn)處幾朵玉簪花迎風(fēng)而綻,皎皎素白與樹下僅余的一抹綠韻,構(gòu)成一幅簡樸的仲秋庭園圖。
這樣的悲秋之景,難免讓人觸目生情,蕭子戊怕夫人情緒波動,建議換個地方走走,不過夫人堅(jiān)持要在這里。
“以前這個時節(jié),這里也是清清冷冷,好在啊還有弘兒陪著,現(xiàn)在他也去了西京,這里好像比往年都要衰敗了?!?p> “他是去刑部任職,興許還能出息,再說了,又不是不回來?!笔捵游烊崧晞裎?。
“我沒事,”王夫人心緒還算平穩(wěn),沖蕭子戊淡淡一笑,“我看你心情很好,陪你出來走走,放心吧?!?p> 蕭子戊聞此松了口氣,也盡量不去說其他的事,望著院子道:“此院建成快四年了,我來這里的次數(shù)幾乎數(shù)得過來?!?p> “是不是哥哥的緣故?”王夫人沒有理會他的慨嘆,而是忽然問了一句。
“什么?”
“你啊,和你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這么多年,我還不了解你嗎,”王夫人一面往院子里慢慢走著,一面道,“這個世上,除了我,弘兒,還有哥哥,誰還能讓你歡喜讓你愁?!?p> 蕭子戊聞此沒有答話,扶著夫人的手漸漸緊了緊。
“是什么事呀?”
“其實(shí)也沒什么?!笔捵游旆鲋蛉嗽跉埡蛇吷系囊粡埬咀狼白讼聛?。
很多事,蕭子戊是愿意與夫人分享的,因?yàn)榉蛉瞬坏平馊艘?,很多時候還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所在,若非她常年多病,蕭子戊倒愿意常常聽聽她的看法。挨著夫人坐下后,他把哥哥不與自己商量將兩個州給了百里門,自己提出把兩個江湖門派交予哥哥節(jié)制,以及哥哥的反應(yīng)說了,最后還特別提到哥哥讓他得空后出去散散心。
王夫人安安靜靜地聽著,直到蕭子戊說完許久,仍靜靜地凝望著滿池殘荷,默默不語。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嗎?”
“沒有,”王夫人道,“前幾天,我給哥哥提了讓墨先生離開的事,看樣子,哥哥真的很倚重墨先生,我好說歹說,他總是笑著說我迷信??磥恚密浀氖侄?,是趕他不走了?!?p> 蕭子戊靜靜聽他說完,道:“你的意思,是要來硬的?”
“那些整葺祠堂的人,有一部分是監(jiān)視書舍的,是不是?”王夫人說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蕭子戊并未否認(rèn):“你都知道了。”
“這個墨先生不是一般人,你要么就完全信任他,要么就直接殺了他,這樣子暗地里做小動作,不但沒有任何好處,只會讓哥哥對你更不滿?!?p> 王夫人這話,幾乎與墨非毓之前說的一模一樣,蕭子戊沉吟了片刻,道:“只是暗中提防著,能有什么后禍?”
“你和哥哥棠棣之切,這一點(diǎn)誰都不用說,這個墨先生就是有通天本領(lǐng),也不過是個館谷之客。你真以為他為了這個門客才對你三番五次發(fā)火?”
蕭子戊一怔,道:“此話怎講?”
“哥哥所以如此,恐怕不是因?yàn)樗卸嗥髦啬壬?,而是因?yàn)槟恪!?p> 一開始,蕭子戊還有些不解,不過很快,他就感覺夫人的話像一柄冰冷鋒銳的匕首刺入蕭子戊剛剛放松的身體里。
一直以來,他以為是墨非毓給哥哥灌了迷魂湯,才讓哥哥處處袒護(hù)他。他從來沒想過造成這種現(xiàn)狀的原因不是墨非毓,而是哥哥對自己產(chǎn)生了疑慮,所以才會對他防范、阻撓墨非毓幾次三番大怒。
這也解釋了他每次袒護(hù)天風(fēng)教,哥哥也大發(fā)雷霆的原因——哥哥是因?yàn)閼岩勺约簞e有用心,從而懷疑天風(fēng)教,而不是因?yàn)椴粚μ祜L(fēng)教不滿而怪自己。
接下來的結(jié)論更讓他渾身也忍不住顫抖起來:哥哥對自己不滿一向是大怒一場,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慈厚關(guān)切?還讓他得空了出去散散心?
在江湖官場翻云覆雨多年的他,知道暗涌比驚濤駭浪更危險!
“怎么會變成這樣?”蕭子戊失神地問了一句。
“我給你說這些,絕不是挑唆你兩兄弟之間的關(guān)系,而是讓你知道問題出在哪里。”王夫人伸手輕輕握住蕭子戊的手背,柔聲道,“你們是嫡血弟兄,沒什么過不去的,你別太擔(dān)心?!?p> 一是相信夫人最后這句話,二是不想讓夫人過多的耗費(fèi)心力,蕭子戊伸出另一只手輕輕覆在夫人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所以你讓監(jiān)視書舍的人撤走,就是不想讓我和哥哥的關(guān)系進(jìn)一步惡化。”
“總之,我們之前拿琳兒做文章,還有你監(jiān)視書舍,看來都錯了,”王夫人面帶微笑,“只要找到問題所在,事情就不難辦了?!?p> 蕭子戊緩緩點(diǎn)頭,口中卻道:“這半個月,書舍一直處于嚴(yán)密監(jiān)控之下,墨先生未曾踏出書舍半步,我倒要看看江南還會不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