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房間,墨枝睜開眼,輕巧翻身下床。
天將亮,他從抽屜中摸出一個裝了些許雜糧的小袋子,打開窗,撒出一些在窗外平臺上。
老舊的床板,輪軸,墨枝正接觸的都像被捂住了嘴,期間沒有發(fā)出一點噪音。
他正等待寧靜被別的什么打破。
前天的這個時候,他聽見窗外有鳥的鳴叫,那使他感到久違的新奇。在現(xiàn)實中,他能聽的頂多是雞鴨聒噪,從未聽見過野生鳥群的鳴叫。
但與其他從未有這概念的保留地居民不同,至少,他有著記錄了舊時代海量網(wǎng)絡(luò)數(shù)據(jù)的腦機,“抄本”。
通過“抄本”的記錄,墨枝對舊日生活有所了解,又格外憧憬。
他不禁期待,如果城市周圍已經(jīng)能有野生鳥群存在,那距離人類走出尤格的陰影,走出保留地,重返“抄本”記錄的輝煌過去,也不過百年了吧。
寂靜凝滯,沒有鳥啼,沒有證據(jù)表明野外有鳥群,沒有到保留地外吃烤鱈魚的希望。
瑩綠色的夜幕,瑩綠色的殘月,嘲笑著他。
于是他轉(zhuǎn)而希望誰也別來吵鬧,被子裹頭,接著睡覺。
再次醒來時,墨枝家的酒館已經(jīng)在收拾準(zhǔn)備開張了,桌椅拉拽的聲音遠遠的就能聽見。這兒的住戶,耳朵總要比腦子早起,這房子真不宜居啊,所以墨繪姐有時才寧可在事務(wù)所過夜。
“喲,咱的小少爺起床了?!?p> 他剛來前臺,就被打了個不正經(jīng)的招呼,是孟子堯。
“孟子堯,今早不是你輪班吧。”墨枝抽了張凳子坐下。
孟子堯姑且是墨枝的學(xué)長,來自同一個初校,墨枝自己上周也完成了考試。
去年孟子堯考完試后,便搭上了墨枝這個熟人,成了酒館的服務(wù)生。不過孟子堯一個挺不正經(jīng)的人,干起活來倒是一絲不茍。比如,一年過去了,就數(shù)他的制服保養(yǎng)得最好。
孟子堯?qū)⒕扑畣巫油咨平唤o前臺,才走過來扯皮:“你巴不得我值一整年的夜班是吧,正好就要找你,大新聞,下午OE公司的李少校要在楊城廣場做演講,你跟我去不?”
“誰啊。你懂的,除非OE公司哪天’對外策略‘這個本職的貢獻夠?qū)憹M一版頭條,我是不會看他家報紙的。”
孟子堯趕忙巡視周圍,確保沒人注意,才低頭湊過來說:“兄弟,真和十二翼杠上啦。知道你身懷絕技,可再橫也橫不過十二翼啊?!?p> 墨枝不置可否。
根據(jù)抄本對“人類最終保留地”計劃的記錄,保留地是人類被高維生物尤格擊潰后,孤注一擲的決定。
復(fù)數(shù)個強人工智能被解放,主導(dǎo)執(zhí)行了該計劃。不出幾年,嶄新的城市群建成,幸存的人類敗退遷居至此。
至于十二翼,墨枝推測,其前身乃是十二個技術(shù)機構(gòu)。人工智能為保留地進一步發(fā)展而設(shè)立十二翼,它們理應(yīng)在中央城市“目”,由人類智囊團統(tǒng)一管理。
而現(xiàn)實則是,短短70年,十二翼從技術(shù)機構(gòu)變?yōu)槭€各有職能的公司,再到如今,十二個翼公司分別占據(jù)圍繞“目”的十二座城市,統(tǒng)治著外圍城市。
建造保留地的人工智能,則成了無人談起,無人了解的事物。
保留地儼然被瓜分成了十二個小王國。許多居民卻要直面低下的經(jīng)濟條件,以及從未真正解除的,來自尤格的威脅。從抄本見識過舊時代,突破信息繭房的墨枝自然不可能喜歡這樣的十二翼。
“早上好,師傅!”一個和酒館氣氛格格不入的少女按時出現(xiàn)。
“你好”“早啊,林時”
林時應(yīng)該又是一路小跑過來的,鬢角淌下汗珠,在紅撲撲的臉蛋上留下水痕。
林時氣還沒喘勻,把身后的粉紅色背包甩到身前,掏出一個橘子,送到墨枝手里。她又麻利掏出一個橘子塞給孟子堯。
“師傅聽說了嗎,今天OE的少校要來。”
“你們都這么喜歡這個李少校?”
“李少校應(yīng)該很能打,師傅你也很能打,不去切磋一下嗎?!绷謺r講到這抓住墨枝的手臂小跳起來,連著背包上下晃。
孟子堯去邊上抽了幾張紙巾遞給林時,林時總算稍微安分了點,撩起劉海擦汗。
這家伙,真就叫了同齡的自己師傅這么久都不膩,和她發(fā)生了哪些事情墨枝已經(jīng)不太好意思回想了。不過墨枝臉上還是癱著的,有點心累,所以不做表情省點力。
于是三人在酒館有句沒句,時間一如平日過得很快。傍晚的時候,墨枝還是被這兩人拐去湊熱鬧了,孟子堯一米九最高架住他左邊,林時一米六最矮架住他右邊。
三人成行,身高排列,在街上擺了個手機信號。
啊…路人肯定不懂這個,城內(nèi)聯(lián)通的座機就是民用通訊的巔峰了。
楊城廣場上明顯比平時人多,不時有人朝廣場中心處張望,那里的舞臺附近站著十幾位身著OE制服,真槍荷彈的士兵,舞臺上擺了一個演講臺,尚未有人到場。
林時平時跳脫,遇到這么多人聚集的場合還是有些緊張,悄悄朝同伴兩人靠近了些。為了讓林時放輕松些,兩人圍著林時…的那個粉紅背包,分起了水果。
孟子堯兼職過修電器,墨枝兼職過家教。但到林時家服務(wù),那可是不收費的,所以真薅這個水果攤店主女兒的羊毛,他們可樂意了。
“這蘋果有點香啊?!?p> “香就對了!我爸說是哪進的貨來著?反正不是玻璃大樓產(chǎn)的那種了!”
“余城,余城,就那邊天然果園有名氣?!泵献訄蜃炖锶鴸|西就爭著講,“叫你們多看看報紙,上周寫的,《楊余公路重修完畢,楊城無愧OE交通中樞》?!?p> 孟子堯背新聞,林時熱心附和,墨枝嘴里嚼著水果,望向即使到了夜晚也總會被映亮的天邊,走神了。
導(dǎo)致這個景象的是保留地以外絕大多數(shù)地方都有的光源,即尤格感染者被轉(zhuǎn)化成的“燈”。
如果目或者某個翼依然能夠搞來一張?zhí)找暯堑牡厍蛘掌脑挘蛟S現(xiàn)在地球暗面的照明率比當(dāng)年城市化最盛時還要高吧,熒綠色一大片。
地球或許還因為自己新晉發(fā)光天體而沾沾自喜呢。人類的死活,哪有換新皮膚重要?墨枝想道。
一個禿頭領(lǐng)導(dǎo)被幾個士兵護送,穿過人群上臺,調(diào)試起設(shè)備。
“淦!這就傳說中的青年才俊李少校?”墨枝看傻了,“那OE公司去不得啊?!?p> “肯定不是??!看過報紙都認得??!他怎么沒來???”孟子堯撓頭困惑。
禿頭老領(lǐng)導(dǎo)開始慢悠悠地念經(jīng)濟發(fā)展的稿子,人群躁動起來。
回應(yīng)只是被調(diào)大音量的擴音器,于是失望的眾人陸續(xù)散去。
三人算是走得晚的了,從這條大街看去,此時的城市中央,比起尤格燈群打底的天空更暗,只有幾處街區(qū)有門戶愿意專門申請夜間照明。
三人聊起來。
林時問:“我們算是被放鴿子了?”
墨枝道:“人家是少校嘛,忙點我們都可以理解…林時,你覺得我和李曠切磋揍他一頓他會介意嗎?”
“很奇怪?!?p> 孟子堯突然冒出一句,兩人望向他。
“這老頭念的訊息有幾周前就報道過的原文,還結(jié)巴,像個拉上來湊數(shù)的?!?p> “你的意思是李少校不久前才離開?”墨枝帶著怨念思考這個可能,轉(zhuǎn)念一想,突發(fā)事件還能牽扯到自己不成。更何況,自己本來就是湊數(shù)的,不在意李少校說什么。
三人走到丁字路口,墨枝呼出一口氣站定,指向左邊:“林時,這邊走到底,二樓亮著燈的就是你家了。”
林時踏出兩步又回頭問:“師傅,初校都考完試了,你不給我補課的話,假期做什么呢?!?p> 孟子堯插嘴:“你墨師傅惹事有一手的,樂子管夠?!?p> 墨枝孟子堯目送。林時背著包小跑到那樓底下,朝窗口喊幾聲,少頃一個頭發(fā)稀少凌亂的大爺開門。他是林時的父親,板著臉側(cè)身讓林時進屋,然后朝兩人所在處看來,揚了下嘴角,不過只有墨枝看清了這些。
孟子堯瞇眼瞧著,突然尋思:“這老爺子上次說是小時候林時不認路才要在二樓裝個燈,現(xiàn)在還亮著呢。喂,林時最近有自己認過回家的路嗎?”
“別尬黑林時,老爺子有錢愛顯擺?!蹦魏诶蠣斪?。
兩人的目的地是酒館,穿過一塊居民區(qū),再穿過一條小巷便是。
今日份的陽光正式退場,這附近無疑沒有吃個晚飯還要開燈的大戶,給他們照路。他們也難得要這個時候趕路。
小巷中應(yīng)該是很黑的,前方拐角卻有一抹熒綠色的光,打在墻上。待兩人察覺時,已然又走近了幾步。
綠光,難道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喂喂,小賣部的燈怎么回事,怎么變綠了?”孟子堯猛地站定。
“小賣部老板一直身體不好,所以忘關(guān)燈給弄壞了?”
“屁,綠燈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孟子堯連連后退。
“綠燈代表通行。”
“開什么玩笑,誒人呢,怎么搶跑?。 泵献訄蜣D(zhuǎn)身追起搶跑的墨枝。
咚——
一聲悶響,涌進整條小巷,沒跑出多遠的二人心臟反常地猛顫一記,與之共鳴。
咚咚——
打在墻上的綠光顯出一個不小的陰影,那東西出來了,附近的窗戶在震顫,附近的肌肉在震顫。
血氣上涌,兩人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頓,下意識回頭。
那個綠光中照出一個黑影,映在拐角的墻壁上。那是一個一米多高的錐子型主體,三四條粗長的觸手揮動。最終,影子與本體相接,觸手把真身拖出了拐角。
思念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