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驕峰,掌門住處。八師尊圍坐河洛上人身旁。
河洛上人依然淡然沉靜,但依稀可見他往日的威嚴(yán)。他所披的那件碧川騰云袍,近處看來,已經(jīng)是極其陳舊了。
“今年落雪之行,另擇地方?!?p> 拒禮道長道:“請掌門明示?!?p> “西北南樟?!?p> 眾道長應(yīng)允。河洛上人睜眼,目光停留在黑馬道長身上。
“謙君?!?p> “弟子在。”
“往年你游歷四方,今夜你且對眾人講一講。有話但說無妨?!?p> 黑馬道長與眾道長對視一眼,“謙君領(lǐng)命?!?p> 他環(huán)顧眾人,膺擊道長和劍罡道長看著他,目光彼此交匯,彼此已經(jīng)心領(lǐng)神會。
“自三帝創(chuàng)下基業(yè),三門統(tǒng)御天下,靈族萬類順服。兩千年以來,各族少有斗爭。”
黑馬道長目光又看向文書道長,“仰三仙帝之功,遠(yuǎn)古亂世得以平定。然而……”
河洛上人道:“但說無妨?!?p> 黑馬道長作禮,繼續(xù)道:“然而山川雖然安定,不可忘其崩潰之象。日月已經(jīng)分明,仍要記得那混沌的時代?!?p> 黑馬道長振袖一揮,八極圖躍然眼前,四百年來的所見所聞全從八極圖中展現(xiàn),使眾道長如身臨其境。
“圣人創(chuàng)業(yè),歷盡艱苦。我等身為其苗裔后輩,凡有志者,敢不思再接再厲?當(dāng)初建功無我,莫非今時開拓亦無我么?”
絳瑛道長忍不住道:“好!”
黑馬道長收起八極圖,那些不忍直視的殘酷場景消散。黑馬道長一言擲出,果斷決絕,“以前的大亂,便是從當(dāng)時的亂因中誕生。那今后的亂世之根,不在過去,不在將來,就隱藏在當(dāng)今的太平中!”
黑馬道長復(fù)又端坐,淡淡說道:“祖師曾教誨,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
“我心之志,便是要尋找到看不見,摸不著的亂世之因,徹底滅亡之!”
“若此志不能實(shí)現(xiàn),則取第二——”
黑馬道長負(fù)手而立,傲然絕世,輕聲說道:“四門三族,天下歸一。”
一陣沉寂。七位道長誰也沒有說話。
河洛上人道:“三帝基業(yè),千年不移,如此還不算安定?”
“當(dāng)然不算。云間大陸俯瞰世間久矣,門人早已傲慢;鱗川之水,孕育天地風(fēng)雨,翻天覆地豈是笑談?”
黑馬道長更幽幽道:“更不用說,那鬼鬼祟祟,唯恐天下不亂的‘箭門’?!?p> 河洛上人道:“如你所言,天地間皆為我敵?我亦以一己之力而敵天下?”
黑馬道長振袖一揮,“非我與天下為敵,乃天下不容于我;強(qiáng)者恨我擋路,弱者懼我之威,不強(qiáng)不弱的則對我又懼又恨。如此,即便以一己而對天下,又有何懼哉?”
黑馬道長一反平常,神情愈發(fā)激奮,他幾乎近身至河洛真人面前:“況群雄者,非天下也。世人皆有父母妻兒親朋師友,人心求道甚于向魔;縱然暴君蚩厭再生,魔尊鬼王盡聚于當(dāng)世,而我獨(dú)舉衛(wèi)道大旗,彼時天下英雄歸心向我,再推舉大賢能者率領(lǐng)英杰,何愁大事之難?自古道魔勢不兩立,我羽門門人繼承仙帝遺志,理所當(dāng)然。今群雄蓄力已久,虎視眈眈,不早圖大計(jì),只求獨(dú)善其身,待他日天下為賊人盜去,再圖準(zhǔn)備,萬事休矣!”
河洛上人道:“天下歸一,非一人之志可成,非一時之力可為?!?p> 黑馬道長當(dāng)即斬釘截鐵道:“即便我不成功,亦會有后人成功!我愿為其階梯!”
河洛上人憑空引來兩副物件,那是一件破碎不堪的甲衣,和一柄古樸剛重的青黑寶劍。
絳瑛道長面容慘白,極力克制。
“鮫族的秦倫將軍送來了‘玄武甲’”
“周望他到底怎么了?”絳瑛道長聲音顫抖問向河洛真人。
河洛上人拿出書信,眾道長圍看過來。
“羽門掌教樓炳真人親啟,鮫族鱗軍統(tǒng)帥秦倫拜上。我與令徒周望約定共赴北溟,尋找海水變化之因。歷經(jīng)半年,終于到達(dá)北方極地。我與周望等候冬至,趁海水冰封,深入了北溟禁地。北溟海實(shí)乃世間最兇險驚怖之地,在此非筆墨能言述,只教人去之悔矣,周望欲孤身犯險,誓要破開迷境。但我身處要職,有所顧慮,不能盡力;周望顧及于我,原本聽我勸告,先行返回海城,再圖進(jìn)取。但未料在這般兇險之地竟又遇兩位絕世強(qiáng)者。那二人自深海而來,其神態(tài)從容不迫,似乎來去自如,見到我等后便立即出手,我二人聯(lián)手不敵,皆受重傷。生死只在一線間,令徒重義,為救我脫身,解封“龍淵”劍靈,助我逃回了海城。我回海城后,傷勢嚴(yán)重,昏迷過去。大法師為我療傷半年,終于得醒。周望沉落海底,下落不明,雖知族長不曾間斷尋找周望,但一切打探皆如泥牛入海,毫無音訊。周望為我族內(nèi)大事盡心盡力,我族人上下愧疚萬分;晚輩醒來不敢怠慢,修書告知實(shí)情,悲疚難言,待真人問責(zé)?!?p> 眾人面色沉重,黑馬道長看向房頂,默然無言。
“春回峰華謙君聽令?!?p> 黑馬道長渾身一震。今夜至此,眾道長已知事不尋常。
河洛上人脫下了碧川騰云衣袍,平托于雙手上。
眾道長驚愕不及,紛紛拜倒。
“熠德武極帝在上,九峰峰主同在此。自今日起,由春回峰華謙君受任羽門第三代掌門之位。吾授尊號,‘寶華’?!?p> “謙君,以往我嫌你手段決絕,行事不留余地,故而八峰之中,從未考慮于你?!?p> 黑馬道長額頭緊貼地面,“弟子往日魯莽,全憑掌門大師尊寬容才有今日成就。謙君從無怨言?!?p> 河洛上人道:“黑馬道長,你請起吧?!?p> 黑馬道長仍然拜伏在地,“弟子鄙德,不能受尊位。”
絳瑛道長道:“華師弟,你久負(fù)才志,同輩盡知。今夜掌門令你暢所欲言,你還不明白么!我與其余六位道長,皆愿追隨于你。”
黑馬道長回頭望去,只見絳瑛道長強(qiáng)忍著悲痛,對他投來鎮(zhèn)靜堅(jiān)定目光。
看著七位道長期許的目光,黑馬道長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比重?fù)?dān)與壓力。他知道,自己一旦接任,羽門的未來便在他一人肩上。非他無心大位,也非他自信不足,只是今夜諸事突然多變,令他心中實(shí)在不敢僭越,額頭汗水已出。
黑馬道長道:“弟子鄙德,請掌門大師尊另擇賢能?!?p> “紫薇星臨,大人將出。受命于天,大器免成?!焙勇迳先擞H自上前扶起了黑馬道長,“承前啟后,舍我其誰?!?p> 數(shù)日后,天色微微亮,文書道長已來到望星臺。他輕輕叩門。
藍(lán)巡起身開門,臉色有些為難。他沮喪道:“文書師尊,我未能如約完成。”
“此事再說。不讓我進(jìn)屋坐一下么?”
藍(lán)巡連忙讓開身形。他請文書道長入座,自己則站在一旁。
文書道長被他滿桌的書籍吸引,隨手拿起一本書,目光訝異:“你想學(xué)廚藝?”
藍(lán)巡回道:“有何不可。天地萬物,大道相通?!?p> 文書道長問:“這些書是?”
“各峰同門借予我的?!?p> 僅僅半月不見,這弟子似乎有了一些不同。文書道長嘆道:“看來你在此地修行,所獲匪淺?!彼值皖^看著桌上紛亂的演算紙張,問:“你想不想去天書峰上?”
藍(lán)巡默不作聲。
“掌門已經(jīng)許你山中的自由。”
文書道長拿出一件新做的白袍,還有一條紫色的綢帶。
“你師尊已經(jīng)接任掌門之位,九峰弟子以綢帶顏色分辨?!?p> 文書道長見藍(lán)巡默默看著新做的衣服不說話,他于是起身離開。
“回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