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夏天的一個雨夜。閃電不時的劈開如墨一般陰沉的天空。伴隨著爆炸般隆隆的雷聲,雨水瘋狂的拍打著擋風玻璃。姜莓嶼一邊把雨刮器開到最大,一邊全神貫注,忐忑不安的開著車子向前駛去。
這是一段盤山公路,雖說是盤山,因為是通往山上別墅的路,所以并不陡峭。她白天上山的時候欣賞過沿途的景致。雅靜秀致,半山一面月牙形的平湖,蕩漾著波光粼粼。半山上的濃蔭遮蔽間,散落著一座座別墅,既安靜,又俯瞰整個市區(qū)繁華。當時她還感慨,果然有錢人的生活就是如此樸實無華,
雖然白日里看來風景頗為雅致,讓人流連,但現在是雷電交加的暴雨夜。閃電劈開夜空,霎時之間照亮前面的路,隨即又沉入一片徹底的黑暗,這讓姜莓嶼還是覺得很有些可怕。
正當她全神貫注的關注著前方的路況時,手機忽然響起來。她掃了一眼屏幕,是閨蜜譚多朵打來的。伸手用藍牙接起,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多朵焦急的聲音:“莓子,你怎么還沒回來啊,那邊的晚餐會還沒結束嗎?”
“快了快了,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莓嶼一邊回答,一邊抬頭看了看前上方的路牌——前方有個急轉彎。
“你這單做的不順利嗎?怎么弄到現在?”多朵有點擔憂的問道。
“今天這里客人很多,一直忙得腳不沾地,弄完我還幫著收拾到現在。這一單工作室籌備這么久,總算完美搞定啦?!陛畮Z一邊踩下剎車一邊說。
“那就好,你回來洗個熱水澡,休息幾天。現在外面下著大暴雨,你開車回來時,注意安全啊?!倍喽渌闪艘豢跉?,叮囑道。
“嗯嗯好的!現在這邊還是一段盤山公路,先不說了。。?!?p> 話音未落,前方急轉彎對面行駛方向忽然出現另一輛車,因為下雨也開著遠光燈。光線照過來的一瞬間,莓嶼眼前一片雪白,瞬間致盲。她心里暗道一聲不好,連忙下意識的向右閃避,猛打一把方向盤。誰知道暴雨路滑,路基側邊已經松動了。加上此時正是下坡,只聽一聲巨響,她撞向了右側的欄桿。她的額頭狠狠的撞在方向盤上,仿佛被人打了一悶棍,一時之間陷入恍惚。車子沖出欄桿,隨即失去了控制,沖進了路側的山下。她半昏迷中感受到車子下墜的力量,費力的睜開雙眼,只看到面前一片黑暗。車子跌下去的一瞬間,一道閃電劈過夜空,照亮了下面幽深的黑暗,是一面湖。。。
“莓子,什么聲音,怎么了莓子?莓子!莓子??!。。?!笔ヒ庾R前,她聽到多朵受到驚嚇,急迫的吼聲。隨即車頭已經扎入了水中,她的意識也慢慢墜入了漆黑的無底深淵,多朵的呼聲也越來越遙遠,仿佛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一般,隨即,陷入一片無邊的安靜,什么都聽不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莓嶼感覺自己在冰冷的湖水里漂浮著,昏昏沉沉,飄飄蕩蕩。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的聲音,語速很快,聽不清內容。她意識渙散,無法聽清內容,只是費力的睜開雙眼,眼前迷蒙一片。渾身沒有力氣,她只能使勁眨眨眼,也只能看見一片月色的朦朧,隨即她又昏睡了過去。
再次清醒,她又聽到了那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這次她的意識已經清晰很多了。她費力的集中精力去聽,原來是兩個女聲,依然聽不清內容。
她睜開眼,眼前依然是一片月色的朦朧,但是仔細看,是一頂月色的床帳。她費力的轉頭,看向旁邊,她看到一派古色古香的景象:月色的床帳被金鉤攏在兩側,透著柔和的日光。床前不遠處是一個有精致雕花的圓桌,上面擺著雅致的瓷器茶具等物。傍晚的陽光從糊著月白色窗紗的鏤花窗里斜斜的照進來,落在磨得光亮的青磚地板上。窗前有一張雕花鏤空的梳妝臺,上面一面光亮如水的銅鏡,還稀疏的擺著一些瓷盒,精致的雕花木盒等。
她掃視著屋子里的一切,意識漸漸回歸,她忽然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她沉入了湖里!如今竟然沒有死嗎?思及此,她一驚就要坐起,可是頭重腳輕,渾身發(fā)軟,她只是掙扎了一下,又躺回到枕頭上。
她開始慢慢回溯她的記憶。她的工作室接了一單甜品餐會的活,在半山別墅里做完收工回去,結果在盤山公路上發(fā)生了車禍,連人帶車,一起沉入了湖里。
那么現在自己是在哪里?看這中式裝修,怕不是有好心人把自己救到了某棟半山別墅了吧?
她想到這,才略略安下心,眼睛到處打量,手指也輕輕活動著恢復體力,一動之下,才發(fā)現床單和被子分外光滑柔軟,低頭一看,竟也都是真絲刺繡的材質。她咂咂嘴,感慨著這家好心人還真的很有品味,復古得徹徹底底。
這時,她又聽到之前混沌中聽到的說話聲,這次卻很清晰,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你當你在此伸頭伸腦,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你回去告訴你明珠苑的主子,我們大娘子吉人自有天象,且死不了呢!”
“李媽媽,您這就誤會了。如今大娘子經此一難,生死垂危。老爺又不在府中,我們主子真真急的了不得,不然,也不會讓我來觸您老人家的霉頭不是?”另一個頗有點尖利的女聲帶著點笑音說道。
被喚做李媽媽的中年女聲冷笑一聲,說:“如此倒是白讓你主子懸心了,我們大娘子眼看大好了,請她安生等著罷?!?p> 年輕女聲非常難纏,又說:“好不好,您老人家倒是讓我進去看一眼,我也好交差不是?昨兒聽郎中說已然不中用了,讓備下一應后事,怕臨時倉促,我們姨娘擔心的食不下咽,交代我必得看一眼才放心的?!?p> 李媽媽也懶得再應付,直接冷聲說:“我是大娘子的陪嫁媽媽,如今大娘子尚在病中,在這仰月閣內便由我看顧。我說不許你進去打擾大娘子安寢,你便不許進去。若不服氣,你便請了老爺來處置我。”說完就不再搭理那年輕女聲的纏弄。
莓嶼聽著外面嘰嘰咕咕,半晌才安靜了下去,她一頭霧水,躺在床上憑著自己看過的宮斗宅斗劇來分析著其中關系,不由得有點心虛——這怕不是有錢人家里的陰私,全被自己聽了去?又一轉念,現在還在用大娘子和姨娘這種稱呼,那這家也真是夠復古的了。
正暗暗想著,又聽到一陣輕快腳步聲由遠及近,走到了門口,一個帶著幾分哀戚的年輕女聲響起:“李媽媽,剛剛那邊的又來了?”
李媽媽冷哼一聲,不屑的說道:“除了那個小賤蹄子還有誰,一日三遍來打探,我已經把她趕走了,想來要消停兩日了。且不管她,秋半,咱們姐兒的藥煎好了吧?”
“煎好了,可這藥怕還是白煎了。。?!北粏咀髑锇氲哪贻p女人輕輕的啜泣起來,“小姐雖說昨兒開始退燒了,可是只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藥也灌不下去,就這樣躺著,郎中昨兒晚上都不看了,如今。。。如今怕也是熬時間罷了!”
李媽媽安慰著她說:“別說這喪氣話,雖郎中說如此,從昨兒到今兒,姐兒到底還活著,興許明兒就好了也說不定。我看著她長大,誰不說她是大富大貴的面相?我卻不信她是如此薄命之人?!?p> 秋半聽得如此,依然哀哀道:“無論如何,我斷然不離開小姐半步。她若真的去了,我就隨她下去,到下面接著伺候小姐。。。”
李媽媽斥責道:“越發(fā)不像話了!如今在病人床前,如何能說這樣的話?再如此說,我就要啐你了!還不快去把藥端來,我想辦法給她灌進去?!?p> 秋半連忙應聲去了,李媽媽卻向這邊行來,接著打簾子進房來了。
姜莓嶼還沒來得及細細分析這段話,就看到門口人影一閃,一個中年婦人向自己走來。她覺得自己依然躺著不太禮貌,畢竟面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連忙努力坐起來,誰知剛剛撐起一只胳膊,來人就撲上來扶住她,驚叫道:“姐兒,你。。。你竟真的醒了!”說著把她一把攬入懷中,嗚嗚的哭起來。
莓嶼分外尷尬,她勉強從這婦人的懷抱里向上看去,這人應該就是之前的李媽媽。她腦后梳著烏油油的復雜的發(fā)髻,插著一對素銀簪子。身上穿著靛青的合領衫,衣緣繡著海棠花。這打扮,怎么看怎么像舊時的婦人?
莓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好微微推開她,陪笑道:“大姐,你別哭了,我要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就是不知道現在這是哪里?是半山別墅吧?是你把我從湖里救出來的嗎?”
李媽媽一聽及此,大吃一驚,忙止住了哭聲,上上下下的看著她的臉,說:“姐兒怕不是燒糊涂了?可不就是我和秋半把你從湖里救出來的么,說什么謝,醒來就好,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姐兒快躺下。。?!闭f著,她從床里拿了一個軟墊塞進姜莓嶼腰后,又扶著她躺下,才趕快走到門口,向外喊道:“秋半,快別管藥了,姐兒醒了,快去把郎中喊來!”說完又哭又笑的走回來,端詳著莓嶼,碎碎念著:“醒了就好,醒了就沒事了。。?!?p> 莓嶼徹底懵了。這個“姐兒”和“小姐”的稱呼,好像說的都是自己?認錯人了?救錯人了?
她頓時萬分尷尬,忙推開她說:“大姐,我不認識您啊,我是姜莓嶼,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姐兒,你當初掉進湖里碰破了頭,流了那許多血,救上來以后又燒了三日,必定是把腦子燒壞了,我可憐的姐兒啊。。?!崩顙寢屨f著,忽然一把抱住莓嶼又哭起來。
正在莓嶼不知所措時,只見一個清秀的女孩跑進來,梳著雙丫髻,穿著淺紫的衫子,月白的裙子,不施粉黛,面目清秀。她跑進來看到姜莓嶼被李媽媽摟在懷里,也淚眼汪汪的說:“小姐,您可算醒了,您這幾天把我和李媽媽嚇壞了!”說著又哭又笑,抹著眼淚說:“我這就去請郎中,您等著?。 闭f完就一轉身跑出去了。
莓嶼看她也是一身古裝打扮,一閃身出去了,電光火石之間她好像想到了什么。難道這是。。。
“大姐,您這有鏡子嗎?”莓嶼急切的問道。
李媽媽太過激動,壓根沒想到這個稱呼有什么問題,只是一疊聲的回答說:“有有有!姐兒莫擔心,那額角的傷不打緊,如今既醒了,日后好好照料,想必不會留疤的!”說著,抹了抹淚,一邊轉身去拿了面銅鏡過來。
莓嶼接過銅鏡,光滑冰涼的觸感讓她的心也一點點的沉了下去。她慢慢的拿起銅鏡對著自己的臉,看向鏡子里的一瞬間,心徹底的涼了。
鏡子里是一張陌生的臉,但是卻比自己的臉美貌許多。彎彎的柳葉細眉,一雙眼睛眼尾微微上揚,卻因為眼神怯生生,倒不顯得妖艷,更添幾分無辜。細巧的鼻子,下面卻有一張圓潤又肥嘟嘟的小嘴。最驚艷的是她這白膩的肌膚,仿佛牛奶里浸泡了出來的。只不過如今肌膚格外蒼白,頭上還纏著白布,看著活脫脫一個病西施。她朝鏡子里苦笑一下,鏡子里的人回報她一個苦笑。她頹然放下鏡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隨后郎中來了,如何診脈,如何開藥,如何感慨驚奇她奇跡般的復生,她都懵懵懂懂,沒有回應。她沉浸在震驚里,她,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