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末裔

　　四合院落側(cè)門被人推開了，滿院的酒香并花香飄散四溢。

　　似乎今天的四九城里格外天朗氣清，即便是在寒冬臘月里，書房正對的天井當中，各色花朵也正開得熙熙攘攘。

　　期間光景如同陽春三月一般，好像春天早來了?；ǘ涠嗍菋尚叩奶壹t和熱烈的玫紅，間或點綴著些明媚的杏黃和素雅的橘綠，一簇一簇花團熱鬧地擠在枝頭，異彩紛呈。

　　蜂蝶當然也有，它們那對薄翅都是振得極快而靜的，像一位位迅捷又靦腆的偷花小賊，從一朵花蕊落到另一朵上面偷親一口。之后就和從天上飄落到凡塵的細潤春雨一樣，都是在花瓣一低一抬之間，就消失不見了。

　　蜻蜓點水，蜂蝶點花，于是，早春的盎然生機就這樣填滿了不大的天井。

　　倚門賞花的許白帝獨立了一晌，只靜靜地看著，突然覺得極其感動、極其惋惜、又極其悲傷，那些被她壓抑了很久很久的情感從心底最深的地方慢慢地生長出來。

　　“大爺爺?！彼p輕地出聲往里喊。

　　“唉，唉！”花叢里正扶著花鋤的佝僂老人探出了頭，看清楚來人后一邊很是高興地應著，一邊提溜著花鋤小跑出來，“小白你咋來嘍？”

　　許白帝走上前一只手接過花鋤，另一只手挽住身形已經(jīng)比自己要矮了一頭的老人。

　　“特意來看看你還有你種的花花草草唄?！痹S白帝陪著老人在青石板路上散步，偶爾抬高腿像小孩一樣踢踏著腳邊的碎石頭，“最近身體怎么樣？外面的天氣挺冷的，城里是一場接一場的雪，聽說南方有的地區(qū)還遭了百年難遇的雪災。我窩在家里都不太想出門?！?p>　　“我這里好著呢！”老人跺了跺腳示意自己身子骨康健利索，“倒是小白你不對勁。你那鬧翻天的性子我還能不了解嗎？還特意來看看我？你這小丫頭從小就只會看電視里那些臉尖尖腿長長的紙片人跳來跳去，不來禍害我這老人家的院子就不錯了?！?p>　　“那叫動漫……好吧其實也是紙片人。”許白帝小聲為自己辯解了一句。

　　“嘖嘖嘖……”老人一手曲指，在許白帝手臂上敲敲打打，他手背上青筋密布，肌肉干癟，看上去如同樹根虬結(jié)。

　　“這雙手是被人切斷了又重新接上去的吧?！闭f是問話，但老人語氣確鑿并沒有等待對方的回答，而是接著嘆了口氣，“是許朝歌這孩子干的對嗎？”

　　“我不明白?！痹S白帝松開了挽著老人的手，獨自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兩根纖長蔥白的手指捻著花鋤揮舞得虎虎生風，把滿院的花朵吹得嘩嘩響。

　　“按道理來說，世家門閥當中我的血統(tǒng)應該已經(jīng)算是到了天花板，不管是李閥四元，劉閥八象，還是最后陳閥三才……他們的血統(tǒng)最多和我在伯仲之間甚至大多數(shù)還不如我，但許朝歌為什么能突破這層禁錮？黑王的原初之血……難道他真的是一頭蘇醒后失憶的純血龍王！”

　　老人緊跑慢跑兩步追上了許白帝，劈手大力奪過了在她手中不安分的花鋤。

　　“你這死丫頭，說了別禍害老人家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花！”

　　“哎呀大爺爺，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趕緊說吧。下次來我?guī)湍惴N滿一屋子的花好吧?！?p>　　“別，你少來?！崩先松焓质疽庠S白帝放下正抓著自己老胳膊老腿晃個不停的雙手，“那孩子的事我知道得也不全乎，只有細枝末節(jié)的一點，真想知道大概只有問他那對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爹媽?！?p>　　“對哦，難道是許長安叔叔血統(tǒng)本來就高得離譜，加上外國嬸嬸也是秘黨大家族人物。兩個人結(jié)合生出來的孩子血脈返祖？所以嬸嬸是姓什么的呀？洛朗、加圖索、還是克利奧帕特拉？”

　　“別總想著套話了，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崩先顺隽艘豢跉?，“我要是知道，那孩子還能在外流落十多年嗎？好不容易找到了，結(jié)果秘黨還先找到了！”

　　“那大爺爺你總歸是知道點東西吧。”許白帝歪了歪頭瞪大一雙水靈靈的眼睛，伸出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一個“一點點”的手勢，等待老人繼續(xù)往下說。

　　“你憑什么就覺得許朝歌是純血龍王了？”老人話鋒一轉(zhuǎn)，先是反問起了許白帝。

　　“大爺爺，我給你講一講。世家不提，只說四閥。京畿黑白之許，中原四龍之李，荊楚造化之劉，東?？拜浿?。”許白帝掰著指頭開始數(shù)，“傳說許閥血統(tǒng)直接傳承自黑王與白王。我這一支屬于白王血裔，白王司掌精神領(lǐng)域權(quán)能，所以我才能有一身的龍血卻還能保持屬于人類的理智。許朝歌那一支屬于黑王血裔，他言靈是審判……不過白王是從黑王骨血里誕生出來的那勉強也能接受吧，況且按照祖訓理解，那家伙身上還流著的是黑王的原初之血，比咱們高貴多了?！?p>　　“李閥是血統(tǒng)相對比較駁雜，四大君主血裔都有。赤皇代表青銅與火之王一脈的最高血統(tǒng)，黃犽是大地與山之王，碧君則是海洋與水之王，最后的青仙是天空與風之王。這幾輩人我就見過上代的一位青仙，聽說李閥還藏有一位赤皇。同年齡的話我也不怵青仙啊。不過她都是人老珠黃的大媽了，我也不想和她打。

　　當然還有兩個虛張聲勢拿來撐場面的，象征黑王血脈的墨師，和象征白王血脈的白帝……不過也只是象征，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正統(tǒng)的黑白雙王直系血脈，所以李白帝才脆的像張紙，一碰就碎。”

　　“劉閥是青銅與火之王、大地與山之王的血裔，所以在煉金和陣法兩方面的造詣登峰造極，也許煉金方面秘黨還有大師能夠壓上劉閥一頭，比如你和我講起過的弗拉梅爾大師。但陣法水平他們肯定是獨步天下。不過刨除煉金和陣法，劉閥的八象八卦單說戰(zhàn)斗水平的話，每一位都還不如李白帝呢，更別說我了?！?p>　　“陳閥，堪輿風水，風水風水那就是天空與風之王和海洋與水之王的血裔咯。雖然挺神秘的我也沒怎么和他們接觸過，但天地人三才我實打?qū)嵉拇蜻^唉，一只手的水平吧，挺不經(jīng)打的……”

　　“天地人三才你都打過一遍？”老人驀然瞪大眼睛打斷了許白帝，“什么時候的事？”

　　“就前兩年啊，起墳落穴……”許白帝的眼睛開始飄忽不定。

　　“人家過來給咱家看風水，你把人家三個都打一頓？”

　　“喂喂喂，大爺爺你別說的好像我們和他們兩家互相之間關(guān)系多好一樣。”許白帝不樂意了，“給了報酬的，一整條三代種的龍髓。”

　　“行，你這死丫頭打得好，打得他們滿地找牙最好！”老人勸不住了，“所以你舉了一大堆例子就是為了向我證明你有多厲害？”

　　“對啊，我說這一大堆就是為了證明我有多厲害。所以我才奇怪許朝歌他憑什么能打贏我啊？”許白帝沖著老人攤開雙手，表情很是無辜又不解。

　　“許朝歌那孩子不是純血龍類?！崩先藝@了口氣，“這一點我絕對確定……但他，確實很可能不是人?！?p>　　許白帝悚然動容，神情再不復最初面對老人時的嘻笑打鬧。

　　“朝歌這個名字不是隨便取的，如果只是由于血統(tǒng)返祖出現(xiàn)的黑王原初之血，那其實虞夏商周四朝的主要都城都可以?！崩先私又f。

　　“帝辛死而人皇滅。周朝推翻殷商建立起新的王朝。有人說奴隸制在西周就滅絕了，有人說封建制在魏晉時期才真正形成……但刨除史學家之間的爭論，在歷史進程中，武王伐紂，最后在牧野之戰(zhàn)中大獲全勝，無疑意味著封建制開始逐步瓦解奴隸制。而站在混血種的視角去看，帝辛自焚于朝歌城中的鹿臺。這讓你想到什么？”

　　“龍王被殺死在自己的王座上?！痹S白帝喃喃回答。

　　“是的。傳說帝辛有倒曳九牛之威，身具撫梁易柱之力，這是如你這般的超級混血種才有的偉力，而你的血統(tǒng)甚至已經(jīng)近乎純血龍類了?！崩先私忉?，“所以帝辛是最后一位以正大光明的龍族之軀統(tǒng)治人類的龍王。自帝辛被殺死在自己的王座上之后，封建王朝的歷代統(tǒng)治者也只敢以真龍血脈自居，哪怕其實他們當中有的就是龍族?！?p>　　“看上去某些時段中龍族依舊能夠驅(qū)使著人類，但屬于人類的力量無疑已經(jīng)讓龍族第一次低下了高傲的頭顱?！?p>　　“所以朝歌這個名字代表著？”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青石板路盡頭，許白帝駐足停住了，等待著老人給出最后的答案。

　　“代表著終與始。”老人伸手為許白帝打開了那扇院門，“那不是龍，不是人，那是……王朝末裔?！?p>　　“末裔么？”

　　柳絮般的雪花灑落在她的頭發(fā)上，冰涼的感覺讓許白帝回過神來。

　　“大爺爺?shù)臓顟B(tài)怎么樣？”一把碩大的黑傘罩在了許白帝頭頂，許建鄴微笑著問。

　　其實大爺爺?shù)囊馑疾⒎菭敔斈且惠呏心昙o最大的一位。而是年紀很大很大，大到已經(jīng)無法用“曾祖”“高祖”乃至“九世祖”去形容的輩分的爺爺。

　　不論男女老幼，許閥當中所有人都叫他大爺爺。

　　“很不好，上一次見他老人家時他的氣味還是腐朽得就像一灘惡臭的爛泥。但這次進去看時，他已經(jīng)退化到大概兩三百歲的時候了，讓我少來。他還擺弄著花鋤操持起了花圃?！痹S白帝轉(zhuǎn)身望向自己剛剛走出的地方，忽然笑了，“在尼伯龍根里面種花?！?p>　　那是一座已經(jīng)破敗傾頹的無人古莊，滿城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落，天地之間茫茫皆白，只有那座古莊在雪中靜默，似乎永是這般幽暗，如墨深沉。